人物簡介
劉慶1968年生於吉林省輝南縣。現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遼寧作家協會理事。1990年發表小說處女作,1997年在《收穫》雜誌發表長篇小說《風過白榆》。2002年出版長篇小說《冰血》。2003年在《收穫》雜誌發表長篇小說《長勢喜人》,並被中國小說學會評定為2004年中國小說長篇小說榜上榜作品。他所創作的小說曾獲東北文學獎、長白山文藝獎、吉林文學獎等多種獎項。長篇小說《唇典》首發於2017年《收穫》雜誌春季號。
初讀《唇典》的體驗很近似於讀《百年孤獨》,被一種巨大的力量裹挾其中難以自拔,繼而又類似於讀《靜靜的頓河》,感受到了大歷史中人的命運變遷。掩卷再想,又覺得是非常獨特的「這一個」,所有的場景、人物、情節只能置身於獨特的東北文化背景和時代背景之下。
這部重量級的作品是如何產生的?7月31日,《唇典》的作者劉慶在瀋陽接受本報記者專訪,講述歷時15年的艱難創作歷程,以及在作品中所要表達的思想與情感。
用一部百年東北民間史與今天對話
本報記者:寫一部自己所生所長的地域的史詩性作品大概是每一個作家終其一生的夢想。很想知道您創作《唇典》的動因是什麼。
劉慶:我寫下《唇典》的第一行是在2005年2月18日,在2015年9月3日寫完最後一行,歷時10年。而這部小說的構思比寫作還要早5年,我從事媒體工作,2000年底,我編發過一篇題為《生生死死森林山》的報導,其中來自滿族分支庫雅拉傳奇之地森林山的一位滿族老人所講述的傳奇故事引起了我的興趣。唇典的原義是東北土匪的「黑話」,但我將其引申為口口相傳,唇典——口口相傳的民族史、民間史,這個詞重新定義後,我覺得完全會成為一本好書的名字,我希望能用一部小說讓真正的「唇典」發揚光大。
本報記者:小說中的人物故事發生在從辛亥革命到改革開放初期這半個多世紀的時間裡。為什麼要選擇這段歷史作為時間背景?
劉慶:我一直認為,一部小說不跟今天建立對話是沒有意義的。歷史有跡可循,每一個人都是歷史長河中的一朵浪花,在時代的洪流中顛簸,互為生存背景。而在過去的100多年時間裡,對中國人影響最大的事情就是20世紀上半葉被日本侵略的歷史。在這段歷史中,東北人的痛苦是最深的。上世紀三四十年代東北作家蕭紅、蕭軍在中國文壇上的崛起,可以說是東北文學與中國現代文學的第一次接軌。他們的作品之所以產生轟動,就是因為東北最早成為淪陷區,他們的家國之痛比其他地方的作家要更強烈,也更深刻。而這段歷史,也深刻地塑造和影響了東北人的性格與文化,以此為背景講述東北人的心靈史,才會讓我們知道我們的來處與去處,讓歷史與今天建立血脈聯繫。
拖亞哈拉大神就像漢文化中龍的形象
本報記者:小說以主人公、「命定」薩滿滿鬥的視角來展開故事,薩滿的形象在書中可以說無處不在,有評論家因此把這部書稱為「百年薩滿」的精神圖譜。以您的年齡,您應該沒有真正接觸過薩滿吧?對於薩滿世界如此生動的描繪從何而來?
劉慶:我在吉林的農村長大,我所生活的村子裡,有1/3的朝鮮族,有1/3是滿族人,還有1/3是從關內逃荒過來的漢族人。從小我就聽村裡的老人們講各種傳說和歷史故事,這就讓我對東北的山川樹林、民風民情有著天然的感受與親近,小說中甚至有的情節就來自於我從小聽到的故事,比如郎烏春在凌汛中遇險的經歷就來自於我姥爺當年在渤海灣打魚時的真實遭遇。薩滿是東北地域的一個特殊文化遺存,從某種意義上講,東北的民間文化即有著「唇典」的特徵,包括薩滿的神歌、滿族以及其他原住民的神話和家族史都是一代代口口相傳。薩滿抱著樺木狍筋琴,唱著民族的古歌,那些吟詠和尊天敬地的莊嚴,憐愛眾靈的長歌,神秘而又神聖。他們歌頌神明,歌頌祖先,歌頌自然,那些頌歌成為民族的歷史,就像一條條奔騰的河流,有著無限的詩性和靈性。
本報記者:我注意到,您在談話中一直使用的是「薩滿精神」一詞,而沒有用「薩滿教」的說法。在您的小說中,也確實能夠感覺到薩滿的形象更多的是一種「人」的形象,而少了很多宗教的色彩。
劉慶:由於特定的生存環境,相當長的歷史中,薩滿在人們的生活中擔當著特別的角色,是人與自然打通關係的紐帶,為人提供靈魂上的指引與精神的撫慰,他們是神秘的,也是有血性的、溫厚的。我在小說中寫到了盜火女神拖亞哈拉大神的形象,為了給人間盜取火種,美女其其旦將神火含在口裡,最後被燒成「虎目、虎耳、豹頭、豹須、獾身、鷹爪、猞猁尾」,但她仍保持著一顆人心,「她四爪踏火雲,巨口噴烈焰,驅冰雪,逐寒霜,馳如電閃,光照群山,為大地和人類送來了火種,招來春天」,這和漢文化中龍的形象何其相似!東北人身處寒冷之處,對火的渴望成就了這一極具地域文化特色的火神崇拜。富有犧牲精神的神明正是通過薩滿的演繹穿透了每一個人的心,讓人們在東北殘酷的生存環境下增添了動力和勇氣。
當然,我更想做的是通過眾多薩滿的命運沉浮去探討一種剛烈和力量是如何產生又如何消失的。比如張揚自然和神聖力量的真正的「薩滿」消失了,一團火消失成了灰燼,因此變成了後來的民間巫術和跳大神,這正是精神弱化的象徵。在小說的結尾,我用了盜挖「靈魂樹」這一隱喻,希望能夠喚起人們對我們生活的這片土地精神原動力的再度追尋。
盡最大努力讓小說有「煙火氣」
本報記者:《唇典》所鋪展開來的社會圖景是極其豐富的。「九一八」事變之前日本勢力的滲透、「九一八」事變及以後的淪陷區生活、東北抗聯的戰爭這些歷史大事件都成為重要的時代背景,但又有別於教科書上的史料堆砌,真實的歷史非常自然地融入了人物的日常生活和命運沉浮當中。怎樣達到這樣的效果呢?
劉慶:在這十餘年間,我閱讀了大量歷史文化書籍,我去研究東北史和抗聯史,向專家求教,我從舊書網上找到了20多本「抗聯回憶錄」,這讓我能更完整也更準確地還原歷史的真實,比如對抗聯戰士的生活描述,很多描寫都受到了這些回憶錄的啟發。
本報記者:從小說中的幾位革命者形象上,也能夠看到抗聯英雄趙一曼、楊靖宇、周保中等人的影子。但您所塑造的這些英雄似乎更具有草根的意味,他們最終成為革命者的心路歷程也更為豐滿。
劉慶:從對抗聯史的追尋中,我更加深刻地體會到在一個民族存亡的危急關頭,像楊靖宇和趙一曼這樣的英雄有多麼偉大多麼堅強。在人物的塑造中,我要盡我最大的努力去感知歷史的複雜和人性的複雜,還原歷史的真實,讓小說有「煙火氣」,還原故事的生活環境和社會環境,設身處地地去想像人物的思想意志和行為。一個普通人在大是大非面前做出抉擇和做著抉擇,最後成了英雄,在歷史的煙雲中發現人性的光輝,才是最有感染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