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時節祭忠魂
文/徐歡
去西大雲疃村是在今天四月中旬,這時節正是蔚縣杏花盛開的季節。方圓幾百裡的塬上盆地從山腳到河川,從溝壑到農田全都浸潤在一片粉白色的煙霞中。革命老區西大雲疃村也被包圍在香氣馥鬱的杏花海中。那日陽光和暖,我們十幾位文友走進了西大雲疃村。
從西大雲瞳村向南,一條白色的沙路坑坑窪窪,一直延伸到南山腳下後,又吃力地盤曲而上到半山腰,在兩座山峰的夾角間一閃就不見了。我們乘坐的汽車沿路穿行在杏花叢中就像在衝浪。不過路程極短,十幾分鐘的顛簸後便停在了山下。
荒涼峻冽的山腳下杏樹並不多,沙石構造的黃茫茫的陡坡上零零星星地點綴著一些鵝黃嫩綠的野草。幾株瘦弱的白楊樹斜立在坡頭劃開土地的貧瘠點綴了起伏的溝壑,而溝壑中的孔孔窯洞如這粗癘曠野中黑幽幽的眼睛。目光沿著染了新綠的陡坡攀爬,眼前的大山像一道巨大的屏風矗立在我們面前,它敞開胸懷展露著父親般的偉岸與包容。那山體上剛硬的線條是大自然的絕妙刻痕,色彩分明、犬牙交錯的陰陽面則是丹青巨匠揮灑大筆的傲世傑作。據當地的村民講這山叫馬頭山,也叫磨笄山,而人們習慣叫它大南山。與大南山對峙的是山前一片開闊地上的一塊墓碑。這墓碑上赫然鐫刻著「死難烈士永垂不朽」八個大字。整個墓碑肅穆莊嚴堅毅樸素,帶著凜然的浩氣與大南山深情對望。我不由得想起作家楊朔中篇小說《望南山》描寫這裡的那句話:「他們對南山訴苦,說著掏心的話,但更能從南山得到無比的力量。」這裡埋著什麼人?這些人有著什麼樣的故事和經歷?他們為什麼要拋妻棄子與這荒涼的山隅與大山長相廝守?於是,一段史詩般的英雄史話在我們的眼前鋪展開來。在向英烈致敬的儀式中,讓我們穿越時空,鏡頭轉換到一九四八年的春天……
夜,黑沉沉的。天上的星星,忽明忽暗。南山腳下一片寂靜。歪脖楊樹上不時響起烏鴉的叫聲,悽慘而瘮人。就在這似乎和以往相同的夜裡,在西大雲瞳村南的小路上,三百多黑影正在悄悄移動——國民黨駐蔚縣的反動武裝保安隊和奮勇隊,在反動地主的引導下,包圍了西大雲瞳村南掩藏在窯洞內的革命者。在寂靜的夜裡,在一片漆黑之中,震動山谷、土塬的槍聲猛烈響起:區小隊運輸隊長王庫倒下了;民兵楊勇倒下了;區小隊隊員劉子洞倒下了;區農會主任韓金祥倒下了;區小隊十五名隊員在彈盡糧絕的情況下,抱成一團坐在剩餘的手榴彈上拉響導火索,全部壯烈犧牲!當槍聲停下的時候,一輪血紅的太陽從東方開起,它怒視著這一切射下無數把利劍想斬殺這些惡魔。陽光下,反動派的面目更加猙獰、萎縮了,而被俘的革命者卻迎著噴薄的朝陽,帶著滿腔的豪氣,毅然踏上了赴死之路。他們即將成為英雄!在新中國誕生的前夜,在土地改革的浪潮中,他們選擇了犧牲,選擇了正義,選擇了保衛家園。他們敢為人之不敢為,敢當人之不敢當,因為他們知道他們的信念和理想會在敵人的屠刀之下實現,未來是屬於新中國的。然而愈是此時敵人愈殘忍:在押送途中,村工會主任楊佃民被刺傷右肋,砍斷手腕,死!貧農團團長甄樹洞被砍下大膀,掙脫跳井,死!劉見、袁雨、李甲林、周定芳、周世才、趙德貴、樊作在、韓幫山八人在審訊中,寧死不屈,被砍頭示眾!二十九顆不屈的頭顱被掛在蔚縣城城門樓上,他們對著青山笑,對著壺流河笑,對著家鄉父老笑。他們雖然死了,可他們身上的英雄之氣長存。「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有的人活著,他卻死了!」讓我們記住這些名字吧,他們是載入史冊的英雄!「西大雲瞳慘案」成為譜寫在蔚州大地上的鮮活的教科書。
英雄就在我們眼前,英雄就在我們身邊。那次圍剿中的倖存者當然也是英雄!活到現在,或許他就是田間地頭的那個拉犁的老者;或許他就是堡門下曬太陽打呵欠的那個老爺爺;或許他就是那個坑頭上走到生命盡頭的垂危者……也許那次戰鬥後的許多日子裡,他碌碌無為、平淡度日,可他在垂暮之年回首往事,他一定會驕傲當初那個勇敢的選擇。
我想,那些活著和死去的英雄們,也可能做為人在死亡面前恐懼過,可當決定命運的時刻到來,他為了實現生命的價值,在那一刻戰勝了自我,超越了生命,完成了偉大的壯舉。當一切成為往事,硝煙散去,,他們又平靜的走回村莊,走回平凡……
就這樣,西大雲疃,這個村堡與英雄連在了一起。英雄的鮮血汨汩地流進了村莊的每一根血管,每一方屋瓦,英雄的魂魄深深地嵌進了村莊的每一棵樹木,每一寸泥土。
七十多年後的今天,學生來了,沿著那條崎嶇不平的小路,帶來了崇敬的鮮花;紅歌會、曲藝藝人來了,沿著那條灑滿鮮血的小路,帶來了深情的歌唱;詩人們來了,沿著那鋪滿杏花香的小路,他們吟詠了最激昂的英雄詩篇。
天藍了,白雲漂染,水清了,綠樹掩映;小路邊,杏花開了……一切都在變化,唯一不變的是南山腳下的忠魂。
「川下杏花白似雪,山頭白雪曉飛銀。一朝紅騎從天降,帶到壺流兩岸春。」杏雨紛飛的磨笄山下,我們與英雄同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