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間筆者在工穩的律詩面前,毫無招架之力。所以,每當遇到工整的律詩,總是忍不住一一推薦,比如前面提到過的於良史,作品不多,卻首首都是極好的模板。
今天,要推薦的是晚唐的另一位詩人,那就是許渾。許渾的律詩也是值得我們反覆品讀的,他的構句手法,取象角度,情感的糅合方式非常獨特,圓融中透漏著理性,工整中又不忘妙趣橫生的意境,人稱「丁卯體」。
他還因為詩中表達的愁緒,與現實悲情的杜甫齊名。另外,許渾的行文風格與杜牧非常接近,所以,不少作品可能被誤冠杜牧的大名。甚至,詩詞界對於《清明》一詩的作者也存爭議,認為這首詩有可能出自許渾的筆墨。
有捧的,就必定也有踩的。專攻對偶,就難免會遭人吐槽,比如方回在《瀛奎律髓》中就說他「工有餘而味不足」。加上許渾在取象時會刻意地糅合多種意象,所以會給人繁瑣之感。他的詩多田園山水等閒適之作,有人又批判說他消極避世。
寫怎樣的詩,作者就是怎樣的一個人嗎?我想很多時候這是不能劃等號的。就比如我們如今的「吐槽」,或者能側面反映出一個人的性格和待人處事的態度,但絕不等同於這個人百分百如此!文字落到筆端,一定是經過大腦處理過的,所以詩詞中展現的人物形象充其量是其精神風貌上的一個簡筆畫!就此,就去片面的否定一個人,實不可取。
韋莊就非常欣賞許渾:在《題許渾詩卷》「江南才子許渾詩,字字清新句句奇。十斛明珠量不盡,惠休虛作碧雲詞。」
那麼,許渾的詩到底如何,到底流於平庸,還是抓人眼球?拋開其他城建,讓我們從課本上的人人耳熟能詳的一首詩開始讀起吧!
1《鹹陽城東樓》(唐·許渾)
一上高城萬裡愁,蒹葭楊柳似汀洲。
溪雲初起日沉閣,山雨欲來風滿樓。
鳥下綠蕪秦苑夕,蟬鳴黃葉漢宮秋。
行人莫問當年事,故國東來渭水流。
【花間簡語】登高懷古之作,通常都會藉助意象。頸聯「鳥下綠蕪秦苑夕,蟬鳴黃葉漢宮秋」寫盡歷史變遷。頷聯更是千古名句,「山雨欲來風滿樓」還折射出作者的哲理思維。
2《金陵懷古》(唐·許渾)
玉樹歌殘王氣終,景陽兵合戍樓空。
松楸遠近千官冢,禾黍高低六代宮。
石燕拂雲晴亦雨,江豚吹浪夜還風。
英雄一去豪華盡,惟有青山似洛中。
【花間簡語】陳後主的「事跡」在詩人筆下,悲情多於嘲諷。對仗兩聯的意象糅合非常到位,四季更替的樹木,見證了那場亡國之變。
3《登洛陽故城》(唐·許渾)
禾黍離離半野蒿,昔人城此豈知勞?
水聲東去市朝變,山勢北來宮殿高。
鴉噪暮雲歸古堞,雁迷寒雨下空壕。
可憐緱嶺登仙子,猶自吹笙醉碧桃。
【花間簡語】文辭精緻,即便作者要表達的是對歷史滄桑的無奈,也絲毫不放鬆對律詩工整的打磨。
4《姑蘇懷古》(唐·許渾)
宮館餘基倚棹過,黍苗無限獨悲歌。
荒臺麋鹿爭新草,空苑島鳧佔淺莎。
吳岫雨來虛檻冷,楚江風急遠帆多。
可憐國破忠臣死,日月東流生白波。
【花間簡語】歷史是無情的,它的車輪碾過留下太多的印跡。但自然是永恆的,它的每一朵浪花是否記得我們人的忠與悲呢?
5《鶴林寺中秋夜玩月》(唐·許渾)
待月東林月正圓,廣庭無樹草無煙。
中秋雲盡出滄海,半夜露寒當碧天。
輪彩漸移金殿外,鏡光猶掛玉樓前。
莫辭達曙殷勤望,一墮西巖又隔年。
【花間簡語】中秋佳節,月亮是無人能敵的主角。從月出到月落,再到詩人的感慨萬千,看似寫月,其實是在寫人。人的何嘗不是起落交替的一場旅行呢?可惜月亮明年還能在中秋時冉冉升起,我們的歲月卻只是一條單行線,無法往復輪轉。
6《客至》(唐·許渾)
得路逢津更俊才,可憐鞍馬照春來。
殘花幾日小齋閉,大笑一聲幽抱開。
袖拂碧溪寒繚繞,冠欹紅樹晚徘徊。
相逢少別更堪恨,何必秋風江上臺。
【花間簡語】稀客上門,自然是蓬蓽生輝!作者在這首詩中把朋友來訪的喜悅表達的直接,只是結句又轉入傷感,久久無法釋懷。
7《京口閒居寄淨洛友人》(唐·許渾)
吳門煙月昔同遊,楓葉蘆花並客舟。
聚散有期雲北去,浮沈無計水東流。
一尊酒盡青山暮,千裡書回碧樹秋。
何處相思不相見,鳳城龍闕楚江頭。
【花間簡語】「聚散有期雲北去,浮沈無計水東流。」人生的聚散浮沉在這片大地上輪番上演,何時停歇過呢?我與你之間的溝通卻在春秋更迭中越發濃鬱,怎樣解這相思卻不見的愁緒,登上楚江望一望吧,不得不借用一句「君住楚江頭,我住楚江尾……」
8《潁州從事西湖亭宴餞》(唐·許渾)
西湖清宴不知回,一曲離歌酒一杯。
城帶夕陽聞鼓角,寺臨秋水見樓臺。
蘭堂客散蟬猶噪,桂楫人稀鳥自來。
獨想徵車過鞏洛,此中霜菊繞潭開。
【花間簡語】此處的西湖非杭州西湖,而是我國四大西湖中最大的潁州西湖。歐陽修曾為該湖寫過十首詩。許渾的這首工整在對仗句,亮點卻在「尾聯」。「鞏洛霜菊繞潭開」表達什麼呢?筆者認為這有「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韻味。
9《朱坡故少保杜公池亭》(唐·許渾)
杜陵池榭綺城東,孤島回汀路不窮。
高岫乍疑三峽近,遠波初似五湖通。
楸梧葉暗瀟瀟雨,菱荇花香淡淡風。
還有昔時巢燕在,飛來飛去畫堂中。
【花間簡語】燕子的意象用於表達歷史變遷最為妥帖。懷古作品引用燕子,當真是事半功倍。「楸梧葉暗瀟瀟雨,菱荇花香淡淡風。」風淡淡,雨瀟瀟,詩人懷古感慨意濤濤。
10《陪王尚書泛舟蓮池》(唐·許渾)
蓮塘移畫舸,泛泛日華清。
水暖魚頻躍,煙秋雁早鳴。
舞疑回雪態,歌轉遏雲聲。
客散山公醉,風高月滿城。
【花間簡語】這首詩是許渾作品中的上乘之作。不僅勝在有聲有色,魚雁兩相和,呈現「詩畫」之妙。結句「風高月滿城」的隱意不亞於「山雨欲來風滿樓」。
11《孤雁》(唐·許渾)
昔年雙頡頏,池上靄春暉。
霄漢力猶怯,稻粱心已違。
蘆洲寒獨宿,榆塞夜孤飛。
不及營巢燕,西風相伴歸。
【花間簡語】寫大雁的詩詞,最為經典的比不過元好問的《雁丘詞》。許渾的「不及營巢燕,西風相伴歸」自然不及「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生死相許」來得震撼!但「蘆洲寒獨宿,榆塞夜孤飛」卻是如此觸痛人心,鰥寡之人,定是能體會吧。
12《早秋·其一》(唐·許渾)
遙夜泛清瑟,西風生翠蘿。
殘螢棲玉露,早雁拂金河。
高樹曉還密,遠山晴更多。
淮南一葉下,自覺洞庭波。
【花間簡語】秋天有哪些景象值得入詩,這首詩句句皆景。「景語即情語」,滿眼望去,心情如同這秋景一般「清瑟」。
13《夜歸丁卯橋村舍》(唐·許渾)
月涼風靜夜,歸客泊巖前。
橋響犬遙吠,庭空人散眠。
紫蒲低水檻,紅葉半江船。
自有還家計,南湖二頃田。
【花間簡語】田園的閒適與朝堂的紛擾是兩個世界。許渾最擅長把景致一網打盡,從視覺聽覺甚至是自身所感,糅合其間,我們卻感覺到作者濃濃的嚮往之意。
14《題杜居士》(唐·許渾)
松偃石床平,何人識姓名。
溪冰寒棹響,巖雪夜窗明。
機盡心猿伏,神閒意馬行。
應知此來客,身世兩無情。
【花間簡語】杜居士,可能是指杜牧,二人頗有交情。作為晚唐的兩大領袖詩人,他們的「心猿意馬」應當是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吧?
15《金谷桃花》(唐·許渾)
花在舞樓空,年年依舊紅。
淚光停曉露,愁態倚春風。
開處妾先死,落時君亦終。
東流兩三片,應在夜泉中。
【花間簡語】桃花的盛開與敗落,總是牽動無數文人墨客的心。詩人寫桃花,就以桃花的口吻傾訴,如泣如訴,誠摯感人。
雨,水,山,鳥,禾,樹,花,雪,月,風,舟,雁,魚,草,葉……許渾的詩中,這些常用的意象從未缺席。每一首,都用意象說話,甚至絲毫不提及自己內心所感。正因如此,爭議從未中斷。到底我們意象如何用,用多少合適?這並無標準答案。
不管如何,對於學習寫詩詞的我們來說,不知道如何運用意象?我覺得,許渾是個不錯的老師。如不介意,可以多向他學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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