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系列之中原抗日(19)
□受訪專家河大校史館副館長、副研究館員劉建民
□採訪記者馬國福
核心提示
河南大學建校於1912年,以林伯襄先生為代表的一批河南教育家,在清代開封國家貢院舊址創辦了河南留學歐美預備學校,成為當時中國的三大留學培訓基地之一,與當時的清華留美預備學校(今清華大學)和上海南洋公學呈三足鼎立的局面。後改建為中州大學、中山大學,至1930年改為河南大學,抗戰前夕有文、理、法、農、醫五個學院,在校學生1000餘人。它是我國建校較早的高等學校之一,也是當時國內規模較大的一所大學。1937年12月,日寇的鐵蹄已踐踏到黃河流域,豫北、豫東淪陷,省城開封危在旦夕。值此危急存亡之際,河南大學撤離開封,雖輾轉搬遷,但始終堅持在極其艱難的條件下辦學,在中國高等教育史上留下了濃重一筆。
躲避日寇流動辦學
「1938年初,河南大學農學院和醫學院首批遷往豫西鎮平,文學院、理學院、法學院及校本部遷往雞公山。」河大校史館副館長、副研究館員劉建民近日在接受採訪時說,「從此,河南大學開始了長達8年的流亡生活。這次搬遷是在校長劉季洪的主持下進行的。學校先將學生集中起來接受戰時訓練,然後才開始分批起程。凡能帶走的圖書與貴重儀器均精心包裝,分批運走。不能搬遷的固定資產如房屋、設備和實驗用具等均登記造冊並派專人留校守護。抗戰8年,河南大學搬遷5次(雞公山、鎮平、嵩縣、潭頭、荊紫關、陝西寶雞,醫學院則多次由荊紫關到漢中,又到寶雞)在嵩縣潭頭5年,其他地方多則一年,少則數月。不僅辦學條件十分艱苦,而且師生還遭受日寇的瘋狂迫害和殘殺,這在當時全國高校中是罕見的。」
雞公山是全國聞名的避暑勝地,新式樓房較多。河南大學遷去時恰值隆冬季節,大部分房屋無人居住,學校便租來使用,很快安頓下來。不久,豫南戰事緊張,河南大學準備再次搬遷。經多次商議,學校決定遷往豫西山區。這樣既可避開日寇,又不脫離省境。
1938年10月,王廣慶接任校長。他首先將羈留在雞公山的文、理、法學院遷到鎮平,以期在鎮平安定擴充。鎮平為豫西南重鎮,社會文化安定,民風淳樸。河南大學遷至鎮平後,借用部分官舍、寺廟,又租賃了一部分民房堅持上課。
由於國民黨軍隊節節敗退,日軍得寸進尺。1939年5月,日寇進攻新野、唐河,鎮平危急。河南大學又北越伏牛山,經方城、葉縣、寶豐、臨汝、伊陽、伊川抵達嵩縣,行程600餘裡。醫學院遷到嵩縣城內,校本部及文、理、農三院均到潭頭。嵩縣與潭頭相距百裡,途中高峰聳峙,深澗幽谷,羊腸小道,行走困難,校內聯繫極為不便,但師生不畏艱辛,堅持教學。遷到嵩縣、潭頭的師生共1100餘人,借民房居住,為保證教學需要,又興建一批草房。在潭頭設總圖書館,各院又設分館,計有中外文圖書7萬多冊,雜誌200多種,還有各種儀器3.1萬多件。農學院租得農作物試驗場地30畝,棉作及園藝試驗場地各10畝,又與小學合作開辦苗圃,並接管山地千畝,栽種果樹和作造林之用。由於潭頭為盆地,周圍是高山,農林園作物齊全,本身就是一個大試驗場地,師生們利用這一良好條件,努力開展教學與科研。醫學院初遷嵩縣時,有附設醫院和高級助產職業學校。這年冬,又添設春季班及高級護士職業學校,並於次年3月招生上課。
無論在嵩縣還是在潭頭,都是在秋季正式上課,以不影響學生的學習,而且讀書風氣更濃。朝日初升時,山坡上,房舍內;夜晚時,盞盞油燈之下,師生們備課、讀書,孜孜不倦。1939年5月至1944年4月,河大師生同仇敵愾,戰勝萬難,在嵩縣潭頭度過了五個春秋。
好景不長危險來臨
1942年3月10日,南京國民政府行政院會議決定將省立河南大學改為國立河南大學,河南大學辦學經費緊張的危難狀況得以緩解,擁有文、理、工、農、醫、法等六大學院,成為當時享譽國內外的國立大學。
「1944年4月,日軍集中兵力進攻河南,國民黨軍湯恩伯部不戰而退,將敵軍引到伏牛山中,潭頭危急。」劉建民沉痛地說,「全校圖書儀器及師生衣物損失慘重,特別是師生及眷屬10人竟慘遭屠殺。醫學院院長張靜吾教授被俘,夫人被害,侄兒張宏中受重傷。女生李先識、李先覺,教師昊鵬、商紹湯等均死於此難。農學院院長王直青教授被迫當挑夫,中途跳崖,幸被樹枝擋住,重傷生還。這是日本帝國主義欠中國人民的又一筆血債!」
1944年初夏,河大遷入嵩縣已經5年,其間堅持在炮聲中辦學,每年都有畢業生走出大山,又有新生來到這裡學習。最重要的是河大廣邀教授,擁有幾十位海歸博士,人才濟濟,學術力量雄厚。在潭頭期間,嵩縣山區給了個好環境,使河大能夠安靜於此「藏學」,培養了五屆畢業生。但好景不長,令人悲憤的大屠殺悄然來臨!
1944年5月9日,潭頭鎮麥田一片金黃,布穀鳥歡快地鳴叫,渲染著豐收的喜悅。但日軍正在逼近,危險來臨了。
河大師生雖在深山,但已感到了危險。在隨即召開的會議上,化學系負責人李俊甫、文學院院長嵇文甫都主張儘快撤離。
潭頭危急緊急撤離
1944年5月12日晨,師生們分路撤退,約定到25公裡外的大清溝(在今欒川境內)會合。但還是有一些教師家屬和學生未能及時撤走,突降的大雨和山洪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當時醫學院有個學生名叫李廣溥,頭一天才從嵩縣縣城轉移到潭頭。他後來回憶:「12日一大早,就看見湯恩伯部潰兵從門前經過,詢問前線戰況如何,他們都低頭不語,只顧向深山奔逃。看其狼狽相,就知前方戰事不妙。我們到達伊河岸邊時,已聽到日軍大炮的轟隆聲。涉水過伊河後,大家避開正路,專走羊腸小道,以免被日軍追上。我背著一個大包袱,還要推著自行車,在亂石叢中行走,行動非常困難。傍晚,我們一行人到達大清溝,借宿農舍棚簷下。當晚開始下大雨,一連三天不停。多虧農學院農學系學生李德瀛家(是當地大戶)開倉放糧,大家才免受飢餓。天晴後我們離開大清溝,進入山高林密重巒疊嶂的伏牛山腹地,往淅川縣荊紫關前進……」
荊紫關山高林密,地處豫、鄂、陝三省交界處,利於藏身和辦學。但這種長途跋涉,真難為了教授們,他們都花錢僱挑夫挑著行李和書籍。外科教授生景清的夫人(高級助產士職業學校教師),坐在河邊一塊大石頭上號啕大哭,原因是挑夫扔掉她的行李自顧逃命去了。他們一路上不時和國軍潰兵走在一起,潰兵們都吊兒郎當的,根本沒有戰鬥力,往往正在行進時,忽然兩邊山頭上有人持槍高喊:『站住!』這些潰兵都乖乖繳械,以求保命。湯恩伯部大量的槍械和輜重,就這樣被豫西百姓收繳了。
血淚斑斑罄竹難書
雖然1000多名師生已經撤出來了,但失蹤的師生說不定已落敵手,生死難測。
那麼,失蹤的師生到底在哪裡?李廣溥曾有記述:「5月15日9時,數百名日軍分兩路侵入潭頭,尚未撤離的師生四散躲避,但為時已晚。此時大雨傾盆山洪暴發,師生們不知該逃往何處,部分教師家屬和數十名學生盲目地向北山轉移,恰與一股日軍騎兵遭遇,日軍開槍,致使6人飲彈身亡,20餘人被俘。」
5月16日,潭頭河大校園變成了日軍兵營。這時,原農學院院長郝象吾已擔任訓導處處長,農學院院長是王直青。王院長和段再丕教授等20名師生被俘後,被鬼子兵用槍押著做苦役,段再丕和助教吳鵬各背著一架經緯儀。為保護學校教學儀器,吳鵬與一名日本兵廝打起來,立刻被殺害。石如璨同學遭日軍毒打,倒在地上。段再丕被迫挑上擔子,王院長身背5支卸掉槍栓的鋼槍,雙手各提一籃雞蛋。兩位大學教授,多次遭到日軍的毒打。行至秋扒(在今欒川境內),王院長決心一死,縱身跳下山崖,日軍連發兩槍,以為他已摔死,就離開了。
次日,王院長被潭頭附近一青年發現,將他背到安全地帶。挑著擔子的段再丕起先尚能勉強走路,後來鞋子磨爛了,無法再穿鞋。行至一村莊附近,他要求方便。一名日軍讓他去路旁的麥地,說完便繼續往前走。段再丕乘機爬到一姓常的農民家裡,在那裡休息了兩天,得知該村已是盧氏縣所轄了。
被俘的教授尚如此,學生的命運更慘。李先識、李先覺是對雙胞胎,同年考入河大醫學院,姐姐李先識已婚,妹妹李先覺未婚,兩人品學兼優,活潑開朗。5月15日晨,她倆聽到四周槍聲大作,還有日軍飛機投下炸彈。一隊日軍騎兵衝進校院,儀器室、標本室的門被砸開,教學用具被潑上汽油燒掉。
天下起了大雨,醫學院的幾個女學生在前邊奔逃,幾十名日軍在後邊追趕著喊:「不要跑!花姑娘的不要跑!」一日軍摟住一女學生,那個女生拼命反抗……最終,幾名女生被日軍追上,被押著往前走,日軍不時地用槍託打學生,還對女生動手動腳。
姊妹倆感到屈辱,李先覺說:「姐,我們落到日本人手裡,生不如死!」李先識說:「就是!你看前面有口水井,咱倆一起跳井,也好讓同學看到,捎話給咱家中二老,知道我們死在潭頭!」妹妹說:「寧可死,不受辱!跳!」說著說著,姐妹倆來到井旁,雙雙跳入井中。鬼子發現了,過來向井內開槍。這時,男生朱紹先(或稱朱紹良)趁機狂奔而去,被一日本兵趕上,一刺刀將他捅倒,腸子都流了出來。幾天後,附近農民過來掩埋了他的屍體,在墳頭插一木牌:河大學生朱紹先之墓。該墓至今猶存。 (相關資料由河大校史館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