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為北京協和醫院內科住院總醫師趙久良(右)正與神經內科住院總醫師張遙一起會診讀片。 張斌攝
從本期起,我們推出「走近住院醫師」連續報導,通過講述住院醫師在臨床一線的故事,讓讀者更好地了解他們工作中的甘苦,以及我國住院醫師規範化培訓制度的現狀和前景。 住院醫生簡稱為「住院醫」,其職責主要包括收治病人、記錄病程、在上級醫師指導下開醫囑、進行臨床操作等,是對病人進行全程診治的一線醫生。住院醫師經過一定時間的專業培訓,通過考核可晉升為主治醫師。住院醫師規範化培訓是醫學生畢業後教育的重要組成部分,對於培訓臨床高層次醫師、提高醫療質量極為重要。
——編者
北京協和醫院內科住院總醫師趙久良
臨危不亂有絕活
記者 王君平
在北京協和醫院工作第四個年頭,趙久良成為內科住院總醫師。
不用寫住院病歷,不用坐在電腦前開醫囑,不用在主治醫師查房時挨批。作為住院總醫師,趙久良開始了新的工作。每隔3天,他就要挎著呼機24小時值班。不論是內科病房、急診室還是其他科室,不論是白天還是夜晚,不論是緊急情況還是一般會診,他隨時都有可能被呼到。最忙的時候,他一下午要接20多個呼叫電話。他把住院總醫師比喻為一臺隨時待命的「搶救車」,哪裡有需要,就出現在哪裡。
值班室有一條窄窄的沙發,趙久良每天就在這裡休息。他凌晨時經常醒來,不是從沙發上掉下來,就是被電話叫醒。從值班室爬起來,穿過長長的樓道,直奔北配樓,衝進急診樓。再從急診樓原路返回,飛奔到老樓的內科病房會診。趙久良說,晚上兩頭跑的事經常有,甚至整個晚上都在路上。
擔任「住院總」6個多月,趙久良感覺要練出一種好眼力、一副好膽量和一手好絕活,才能救人性命,不負患者重託。
一位50多歲的山西婦女做飯打炭時突發肚絞痛,在當地幾家醫院都查不出病因。送到協和醫院急診搶救室,患者已出現多個臟器功能衰竭,生命垂危。這下把趙久良給難住了。再次詳細追問病史,他在床旁仔細查體,細心聽診,發現患者腹部能夠聽到血管雜音,因而高度懷疑腹主動脈撕裂導致夾層動脈瘤,進而出現多臟器功能衰竭。一系列檢查結果證實了趙久良的判斷。參與搶救的醫護人士用羨慕的眼神看著趙久良。
夜間,內科醫療工作完全由住院總醫師負責。除非個別疑難問題確實難以把握,才向上級醫師請示。絕大多數情況下,住院總醫師有權拍板定奪。趙久良面對的不只是危急的疑難雜症,更難纏的是醫患關係。
「趙總,您快來,患者家屬要打人啦。」一位女住院醫師哭著說。患者是一位50多歲的山東男性,大量心包積液半年多了,當地醫院反覆心包穿刺置管引流,仍然找不到病因。當天下午5點鐘在病房引流,7點患者出現躁動不安,面色蒼白,收縮壓迅速降到70毫米汞柱以下,心率飆升到每分鐘120次,引流袋中出現200毫升血性液體。患者的妻子坐在地上大哭,患者子女大吵大鬧,一口咬定是醫療事故,不斷質問醫生:「你們怎麼搞的?」
面對亂局,趙久良不停地告訴自己要穩住。穩住血壓,穩住病情,他立即決定給患者快速補液,親自動手從頸內靜脈穿刺放置中心靜脈導管。連住院醫師都勸阻他說,從股靜脈入手可能更穩妥,萬一出事怎麼辦?患者的兒子一直警告:「絕對不能再出問題,出了事和你們沒完。」但他明白,頸內靜脈置管對病人的益處更大。頂著巨大壓力,終於置管成功,快速補液後患者血壓開始回升。但根本問題沒有解決,患者逐漸出現呼吸困難等心包填塞症狀,通過臨床經驗的判斷,考慮可能是心包穿刺併發症心肌損傷所致。
目前唯一的辦法是上臺手術,打開心包探查。趙久良聯繫了外科醫生會診,同時把患者家屬請到會議室,詳細介紹了當前的情形和採取的治療措施。他鎮定地說,現在是救命為主,家屬要配合治療。如果是醫療事故,醫院絕不會推卸責任。家屬停止了哭鬧,在上手術臺前還塞錢給趙久良請關照。趙久良斷然拒絕紅包後說:「我們會盡全力,一切為病人。」手術過程很順利,證實了他的判斷,修復了受損的心肌,患者一周後康復出院。
「事前的2分鐘,勝過事後的20分鐘。與患者事前溝通十分重要。」應對複雜的疾病,面對緊張的醫患關係,趙久良越來越有定力。夜晚走在空曠的樓道裡,他經常想起師兄說的話:「腰挎呼機,氣定神閒,啥場面沒經歷過,還有什麼事搞不定?」
上海中山醫院青浦分院內科住院總醫師吳蓮葉
最大奢求是休假
記者 王有佳
「我剛值完班,請跟我來。」吳蓮葉走起路風風火火。當有病人來諮詢時,她總是停下來耐心回答。
從吳蓮葉的胸牌看,她是腎內科主治醫師。今年3月,她擔任了復旦大學附屬中山醫院青浦分院的內科住院總醫師。
「大學本科畢業後在這裡工作10多年了,我經過5年住院醫師規範化培訓,通過了主治醫師考核。坦率講,『住院總』這個崗位壓力蠻大的。」吳蓮葉說話簡練。
在中山醫院青浦分院,吳蓮葉與神經內科、心內科的兩位醫生一起,組成了「內科住院總」小組。
「三人一起輪班,也就是說,每人按照『日班、值班、休息』這樣一個作息時間來輪轉。」牆上滿滿一張排班表,不分周末、不分假日,每人三天一個周期來倒班和休息。
值班的日程大致如此:早上7點15分到崗,與前一晚的值班住院總交接班。7點半門診正式開診,一直到中午。11點到下午1點半去內科病房查房,參與內科科室的急救。門診5點停診後,再去各個病區查房,重點關注危重病人。
「碰到值班,白天還不算緊張,最忙的是晚上。」吳蓮葉說,晚上如有危重病人送來,就要參與綜合性搶救。「沒有既往病史,也沒有科室主任在旁邊,『住院總』要在第一時間判斷病因、做哪些檢查、如何用藥,這對醫生是一個相當大的考驗。」
醫院設立「住院總」,是為了讓醫生在晉升主治醫師前承擔較多的工作量,以便得到高強度工作壓力的鍛鍊。「住院總」一般要做9個月至1年,值班時須24小時在病區待命。總機房的呼叫電話,10分鐘內必須趕到。經過4個月的鍛鍊, 「招之即來、來之能戰」已經成為吳蓮葉的工作常態。
「在急診時,沒有時間讓你去喝水、休息。」吳蓮葉說,做醫生的被病人或家屬罵已經習慣了,有性急的家屬還會打人。病人情況越危急,越要做好與家屬的溝通工作。
「有時病人沒能搶救過來,我們心裡也很難過,第二天大家還會討論病史。」在吳蓮葉看來,經過搶救後,病人的呼吸、心跳都有了,身體康復了,臨走時再道一句「謝謝」,這是醫生最開心的時候。
吳蓮葉的最大奢求是和普通人一樣,能在周六、周日休息,節假日有一個完整的「小長假」。休假要靠科室同事調劑。先得把前一個輪班周期的休息日與後一個連在一起,這樣能「擠」出三四天時間,休假回來後又得趕緊上班,把欠同事的假期補上。吳蓮葉的愛人也是醫生,夫婦倆只能安排兩年一次休假,基本都在暑期,這樣就能帶著女兒去旅遊。
南方醫院血管外科住院總醫師黃顯瑩
一天忙得像打仗
記者 鄧圩
7月10日早晨7時半,黃顯瑩已經在病房忙碌。
工作第五年,而立之年,黃顯瑩擔任了南方醫科大學南方醫院血管外科的住院總醫師。
從早晨7時半到10時,查房、寫醫囑、會診、處理病人,沒有停過一分鐘,沒有喝過一口水。
「365×24」,血管外科這樣描述住院總的工作時間,一年365天都得呆在醫院,基本上這一年就不用管家裡了。「住院總」的每一天,忙得就像打仗一樣。
黃顯瑩有個習慣,就是多和病人聊天。他說:「我們現在多看病人一眼,多說一句話,就能減少一些後期醫患糾紛的可能。」病人張女士做了下腔靜脈臨時濾器置入術就要出院,黃顯瑩一再叮囑她記得兩周以後來拔管。如果病人不以為然,沒有準時回來,時間長了要重新開刀取出,病人既痛苦又多花錢。
黃顯瑩說話沒有停頓,語速非常快。但是,每到一間病房門口,他似乎有意頓一頓,到病房語速就慢了不少。
記者發現這種有趣的節奏變化。黃顯瑩解釋:「我本身性格急,說話快,但急事細作,見到病人千萬不能急,醫生一急病人更急。所以見到病人前自己要『穩』一下。」
10時,護士站壓了一沓會診單,是別的科室要求血管科醫生前往會診,病人分別在腫瘤科、神經內科等。去不同大樓不同科室,黃顯瑩拿著所有單子看一眼,心中就有了路線圖,兜一圈正好走回來。他腳底生風,邊走邊說:「儘量在路上把時間省出來,千萬不要耽誤病人的診療時間。」
11時,一大圈會診走回來,黃顯瑩趕緊到醫生辦公室查看當日手術。安排住院床位和手術是每天必須的工作,也是住院總的「特權」。科裡的老同志好心教他,利用一年的時間有計劃地給自己安排多臺某個類型的手術,對業務提高很有幫助。黃顯瑩說,認真做好每一臺手術就是一種學習和總結,其實用不著刻意去安排。「住院總負責協調全科,公平是首要的原則。」
中午,如果沒有意外,是小夫妻一天中最溫馨的時光。黃顯瑩會在醫院餐廳點好菜,陪剛剛懷孕的在本院工作的妻子吃飯。
下午,黃顯瑩有一臺手術。術前這段時間他正帶教,十幾位南方醫科大學本科學生來到血管外科,黃顯瑩在病房以實例教學。廚師顧先生很不開心,由於久站導致腿部靜脈曲張,可能再也不能做廚師了,黃顯瑩一邊為他做術前準備,一邊安慰他「兩三個月後就可以跑了」,患者開心地笑起來。
晚上10時許,黃顯瑩還在病房。患者說:「黃醫生,你得早點休息啊!」黃顯瑩對病人說:「你們睡得好,我就睡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