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京到哈拉雷,直線距離大約為10800公裡,飛行時間大約20小時。
遊客們抵達此處,習慣於按照網上的攻略,遁著煙味去機場出口找到中國來的業務員,向他們打聽進城的方法。
只有來自中國和印尼的人總是無法克制地找地方抽菸,像抽菸本身那樣,他們也總能找到進城的門路。
作為「受到上帝眷顧的辛巴威」的門臉,哈拉雷機場沒有配備公交系統,要離開機場只能搭乘的士,但費用實在過於高昂
在呼吸了贊比西河上維多利亞瀑布的「雷鳴之煙」又拍了點野生動物後,遊客們再次紛紛離去,而臨走之際幾乎一定會帶回去一件紀念品:面值100萬億的鈔票。
一張相當於兩美元
世界上只有兩個地方能看到1後面帶這麼多0的紙幣,一個是壽品店,一個是穆加貝領導下的辛巴威共和國。
1600萬人口,超過70%的人每日生活支出少於1.9美元,90%的人無業——除了菸草的產量,這個國家再也沒有什麼數據能匹敵這個面值。
作為南部非洲國家對外出口僅次於黃金的產業,辛巴威牢牢把握著菸草製造的上遊,在第三世界和古巴各據一方,定奪著資本社會的生活品質。
辛巴威國土面積的三分之一是清沙質土壤,加之每年800毫米左右的降雨量,使菸草產業當仁不讓地成為重要經濟支柱和創匯產業,不但成就了本土的菸葉種植商,也養活了國內數十萬就業人口
軟玉溪、硬中華,在中國也曾一度象徵著富裕階級的生活元素,如果出門辦事掏出二十以下的煙,很容易捉襟見肘。沒什麼是一起品一根昂貴的煙以後不好商量的。
任何底層人民,即便是一個乞丐,夾上一根中華煙,都能拗出省級幹部微服私訪的莊嚴。燃起這根得體的國粹經典,卻沒有人知道你裝點的面子,需要仰仗遠在10000公裡外黑非洲大陸的榮光。
擁有三億多菸民的中國,僅在2016年就從辛巴威購買了超過6萬噸菸草,佔其出口總量的60%,為這位名義上合作夥伴的脆弱經濟提供了急需的支持。
非洲作為中國菸草後花園的說法是西方的惡意,連賣假煙的都知道這地兒就在南部黑非洲的大陸辛巴威。中國人不只把習慣帶到了這裡,把產業也帶到了這裡,只有非洲人不把它視為侵略
雖然貴為菸草消費第一大國,菸葉產量全球第一,中國仍需從國外大量進口菸葉。準確來說,菸葉分為主料和輔料,不管是中華還是玉溪,或是其他品牌,主料主要還是以國內生產的菸葉為主,但輔料各有各的玄機,是各家品牌不能言說的美妙來源。
想一想,你抽的煙裡有雲南南部的陽光,東非大裂谷的雨水,辛巴威菸農手上的汙垢,全部輸出給來自金士頓的你
老煙杆子會告訴你,「拿品牌對比是不科學的,品牌還有很多牌號,通俗說來玉溪和中華還有幾個不同價格的牌號,不同牌號的菸葉配方也不一樣,菸葉按照上中下部和烤的顏色可以分為42個等級,而辛巴威菸葉常年盤踞著全世界高端菸草的頂級地位。
除辛巴威以外,中國還會從巴西、尚比亞、馬拉威等國進口菸葉用於調和國內市場上口味各異的香菸。多產地,廣庫存,是各家菸草品牌始終如一的口味本源
但凡口感好的配方,必須經過千萬次試煉才得真傳,黃鶴樓1916至今還在沿用當年南洋兄弟研製出來的配方,而你每吸一支中華煙裡就有15%-20%的辛巴威菸葉,它的主要作用是調和。
不止中國,全世界所有的菸草工廠都有自己獨特的調香配方和技藝,能上檯面的菸草,同一種原料加的香精不同都會發生百轉千回的誤差,而他們唯一達成的共識是:需要辛巴威的菸草來完成最後的淬鍊。
業內人士指出,「如同炒菜的調料一樣,不同產地的菸草在香菸中的作用也有所不同,辛巴威的菸草主要用來提香,是最為重要的配方原料之一。」
就像沒了氣的可樂,不加辛巴威菸草調和的國煙是不值得品味的,那只是在欺詐你的嘴巴。
就連朝鮮也要想辦法進口一些辛巴威菸葉來馴化鴨綠江香菸,
俗話說Roses are red and violets are blue,There&39;s better than you 在西方人眼裡,當玩家最高的等級就是「Asian」,你如果誇一個人「像亞洲人一樣」,那就相當於達到了神級。換做菸草領域,當人們稱讚一款煙的時候,一定要稱讚他有「辛巴威」的焦甜香,就連用純辛巴威菸葉製造的津皇,在涅槃的中國菸草面前也日月無光。
他們為了昭示自己的純淨來源反而弄巧成拙,殊不知辛巴威菸草最玄妙的功能是調香,而不是直接吸食,懂得享受的人最後還是把菸葉拆出來混著抽。
「來自辛巴威的老漢煙,抽一口直接暈了,很無趣」
總之那些通過辛巴威菸葉調香過的烤菸們完全經歷了本土市場的洗禮和肯定,所以儘管中國平均每年有約100萬人因吸菸導致各種疾病死亡,是世界上人口最多、吸菸量也高於世界其他國家的國家,人們還是對於菸草行業有不斷升級的要求和渴望。
要知道自2007年以來中國一直捍衛著辛巴威作為世界最大菸草出口國的地位。
只有國外的訂單才能維持辛巴威小農的生計,否則這些人可能一直在努力尋找有利可圖的經濟作物
在過去的四年中,除了大量採購菸草幫助辛巴威緩解現金危機,中國還向辛巴威農業生產提供了數億美元的各種貸款,甚至連菸草種植工具和化肥這些東西都會對津施以援手。
Jairos先生在農場的倉庫裡保存著一臺塵封的拖拉機,部分原因是他作為一名前機械師對機器有著濃厚的興趣,更多的是它利用這臺大功率機器開展嚴肅耕種改變了自己的生活。
2009年,Jairos把這輛老拖拉機開到了當地負責菸草項目的中國公司,想要求他們的經理幫忙, 「我說我有土地,想給你種菸草,但是沒錢買拖拉機,你能幫我嗎?'」
從灌溉到培育都需要大量投資,沒有抵押物,銀行就不會放貸,或者利息上升到21%,這兩者都是黑非洲的農民無法承受的
「菸草種植在每個階段都是技術性的。這確實需要一個專業的農民種植菸草,「菸草科學專業生產經理Tatenda Mubatapasi先生說。「你搞錯了一步,就沒有補救辦法了,最終的結果就是必然影響銷售價格。」
Jairos先生在農業方面沒有多少經驗,當經理同意他的時候,他感到非常吃驚。這家來自中國的全資子公司為Jairos提供了貸款來購買拖拉機和農場的一切投入。受合同約束,他將以成品菸草以清償債務,如果還有額外收入,那就全部是他的利潤。
合同持續到今天,Jairos已經從24公頃的土地上生產了大約60噸菸草(在這裡可以比喻一下,能支撐國內多大範圍的菸草銷售),平均每公斤4美元,收入24萬美元,清理了182000美元的債務之後 淨賺5萬多美元
「他們每年幫助我一點一點地建起農場。如果離開了他們,我什麼也做不了,我根本就活不下來。「Jairos在距離首都哈拉雷100公裡的馬什納蘭德省卡羅琳農場表示豐收的感謝。
他指的公司,正是中國菸草公司(China Tobacco)的某全資子公司。
曬煙廠其實更像一個「幹蒸桑拿房」,但溫度更高。工人通過合適的溼度和溫度控制,將菸葉中的水分抽乾。菸葉從碧綠色曬成黃色,被送入分級車間,根據不同的質量等級進行人工分級,並進行稱重、打包,二次加工,然後裝上卡車,送上貨輪,運往萬裡之遙的中國
隨著業務增長,很多合作菸農已經把耕種面積從6公頃擴大到20公頃甚至100公頃以上。厄爾尼諾現象也不能阻止他們種植和銷售菸草的決心,因為中國商人願意為每公斤菸草支付3.81美元,「比其他國家的商人高出了兩倍」。
中國人對菸草的瘋狂需求 甚至直接降低了南非的進口煙物價,假煙攤老闆連運費都不用出,去一趟東南部的城市Masvingo,貨就備齊了。
直到2017年,辛巴威的黑哥哥還在不停地湧入這個產業,登記在冊的菸草種植戶數已經達到了 778899人,其中有13538人都是今年的新種植者,這些人比你都清楚國內菸草行業的行情。
哈拉雷西北60公裡外的一個農場,農場主盧茲維佐指揮著他的僱工,摘下一片片像大白菜葉一般的菸葉,均勻地夾在一個個架子上,用拖拉機馱回曬煙廠,「日子好時人們抽更多的煙,日子不好時人們也抽更多的煙,中國人總是需要抽更多的煙。」
菸草行業關乎著辛巴威的宗親血脈,甚至有的老闆只有碰到當地家族關係清楚的人才能招去工廠上班,當地市場被各個家族瓜分,他們內部開始變得非常團結,因為一旦生意做起來了就會得到別人的尊重。
「種菸草的利潤甚至比種大麻還多,走到中國公司門口就翻兩倍,出了國門就翻二十倍 。」
「我認識一個廠主拿一千多萬去投資加拿大的合法醫療大麻生意,最近他還是回到了辛巴威,那個利潤和菸草沒得比。」
菸草帶來了巨大收益,這個菸草產量非洲第一、世界第三的國家,99.5%的菸草都用來出口創匯。但辛巴威本身的菸民在人口中的比重之佔不到10%,且在公共場所幾乎看不到有人吸菸。大多數人並非對健康有清醒認識,經濟的不振對人們的消費觀有著克制的影響。
在1980年之前,這裡還曾被稱為非洲的麵包籃,經濟發展僅次於南非,從羅德西亞改為辛巴威後,這裡獲得了脫離英國管轄的自由和落寞。
只佔辛巴威人口1%的白人農場主卻控制了辛巴威70%的肥沃土地,但他們從事的是現代農業,掌握了現代技術和遍及世界各地的銷售渠道,糧食賣給國外,國內卻還餓著肚子
在溫和政策對經濟刺激無效後,穆加貝開始了自己的激進政策。1992-2000年,總統下令無償沒收白人農場主的土地,他的那些老遊擊隊夥計倒是出了一口氣,不過也趕走了哪些掌握了現代農業技術和銷售渠道的人。這看似利國利民的選擇,卻把這個國家變成了貧民窟。
成千上萬白人名下的農場被掠奪後,經濟危機愈演愈烈。和南非的白人隔離政策一樣,逆向歧視讓辛巴威走向了另一個極端。
黑人老哥們面對自己的土地茫然無措
辛巴威必須靠白人農場主才能運轉,農場工人並沒有自己的組織,也沒人告訴他們去學習怎樣管理提高生產效率,由此造成農場荒廢,莊稼減產,辛巴威的農業每況愈下。
暴力土改最終觸動了西方國家的利益,多國政府和金融機構對其發起了聯合制裁,導致這個國家的旅遊,礦產,農業等多個產業全線崩潰,治安案件、疾病疫情很快大規模蔓延,而政府能為人們準備了免費的墓地。
辛巴威的經濟生活和物價發展一覽
總統無力拯救國內經濟,也無法解決外交困境,只能瘋狂印錢,彌補國庫的虧空。當印鈔成本超過了紙幣面值,中央銀行不得不停止印鈔,金融系統隨之失去了流動性,導致政府不得不加大面額繼續印鈔。
2001到2009年,當人類社會第一張100萬億鈔票誕生時,辛巴威的通貨膨脹率剛剛到達了百分之796億,政府和他們印發的錢幣已經完全失去了公信力。
在2009年,1000億元只能買到三個雞蛋,這張1後面跟著14個0的鈔票,讓辛巴威錢成為人類貨幣史上的恥辱。從能買幾頭耕牛到買不起一盒火柴,只用了一根中華煙的時間。
這張鈔票背後印著哈拉雷南部埃普沃斯(Epwort)著名的「三疊石」,正昭示了該國經濟的危如累卵
2009年政府幹脆宣布作廢了本國貨幣,以美元,南非蘭特和波札那普拉作為替代法定貨幣。
2016年,人民幣加入,辛巴威成為人民幣除中國以外的第二個法定流通國家。
在此之前,辛巴威生活著無數貧窮的億萬富翁
儘管官方一再聲稱什麼加快經濟特區的建設,或者加強與民主西方的合作共贏,事實上這都是甲方的遊戲,他們就像被挾裹的菸葉,身處資本旋渦的中心。
非洲沒有自己統一的語言,沒有自己統一的文化,沒有自己統一的市場,沒有自己統一的政治力量,這些才是非洲問題的本質。
除了努力加幸運之神的眷顧,根本沒有別的出路。
脫非難,難於上青天,歐洲四萬八千歲,不與非洲通人煙
Stanley Masaiti曾在Marondera的白人農場工作,在土改之前,他被提拔為了農場經理。他曾經的老闆知道失去農場迫在眉睫,與當局達成了和平協議,將120公頃Muembwe農場的所有權轉讓給了Masaiti。
在2008 - 2009年他開始選擇與中國公司合作,自此不再擔心農田灌溉,電力這些資本耗費,「我可以專注於提高生產率和改善菸草質量了。」他補充說,「我最好的菸葉可以獲得平均水平售價為每公斤5,42美元,幾乎是市場價格的兩倍。」
「作為菸草公司,我們爭取好的種植者,合同就在那裡,」代理商Tatenda Mubatapasi是新晉的真正百萬富翁,想扭轉人們對於「辛巴威富翁」的定義的固有成見,「這就像一個獎學金,我們不斷尋找最好的種植者,並協助他們。」
Marondera一半以上的本土菸農都是由該公司承包的,有些人已成為真正的百萬富翁
儘管來自中國的公司拯救了他們,然而沒有人能拯救他們國家的未來。
礦產豐富、土地肥沃的辛巴威,上帝眷顧的辛巴威,少數人的崛起並不能迴避經濟下坡的事實。
僅僅靠菸草作為支柱的單薄產業結構,回顧1997年到2016年的GDP圖表,非洲諸侯裡,只有辛巴威像一支把自己燃盡了的香菸。
革命有時是必要的,但更重要的是革自己的命,更多時候人們好像只是在鬥地主,但真正的地主無人撼動。
僅對鄉紳階層的殺戮是今天道德淪喪的重要原因
靠革命上位的國父穆加貝同志,在當了37年總統後,於北京時間11月20日下午6時,宣布有條件辭職。提出的條件包括自己和妻子格蕾絲將享有「完全豁免」,以及保證自己在位37年來的全部財產不受侵犯。
這位總統熟讀資治通鑑,不但驅趕白人農場主,還屠殺黑人反對派,也懂得一點江湖,他曾聲稱自己的副手要用巫術謀害自己。
11月21日,辛巴威哈拉雷,人們將前總統穆加貝的照片從國際會議中心牆上取下。Jekesai NJIKIZANA/攝
辛巴威政府宣布,把穆加貝的生日(2月21日)定位國家新的法定節日——「穆加貝國家青年節」。此外,報導稱政府將穆加貝提供1000萬美元「退休金」,令其安度晚年。
官方還稱辭職後的穆加貝總統仍然是我們的好朋友。「不,他只是他們的好朋友。」你撇了撇嘴,空氣中傳來一絲醇厚,可能是某個下午,哈拉雷郊外農場裡拂過的一絲慵懶的風。
你點燃一根中華,非洲的夜仍然是漆黑的。
(文章來源:公路商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