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詩歌學會決定自今年起,每年的6月為「中國詩歌童詩月」。這是該學會繼今年5月5日(艾青忌日)倡議每年5月為「中國詩歌艾青月」後,面向詩人和詩歌愛好者發起的又一次全國總動員。作為一名語文教師兼詩歌愛好者,筆者有一些關於詩歌功用的思考,願與讀者諸君分享。
大約在5萬至8萬年前,可能是本能因素(平克觀點),可能是基因突變(喬姆斯基觀點),也可能是漸進演變(埃弗裡特觀點),人類有了比較成熟的語言,於是以交流表達求得生存機會、以藝術創造求得繁衍生息的能力獲得突飛猛進的發展,並進而讓人與其他動物區別開來。
從最開始討論部落計劃,決定哪些男人留下照顧女人、孩子,哪些男人外出採集、狩獵、覓食,到分享附近動物出沒信息、辨別動物氣味和腳印;從「嗚嗚喔喔」、「杭育杭育」,到「斷竹,續竹,飛土,逐肉」「卿雲爛兮,糺縵縵兮。日月光華,旦復旦兮」;從「約翰看見瑪麗」「這是毒蛇,那是山羊」,到「此人見過萬物,足跡遍及天邊;他通曉一切,嘗盡苦辣甜酸」(《吉爾伽美什》)、「愛情,眾水不能熄滅,大水也不能淹沒,若有人拿家中所有的財寶要換愛情,就全被藐視」(《聖經·雅歌》)……這些語言活動顯然不是結繩記事所能勝任的,必須要由那些具有言語天分的人進行總結,並用詩歌形式固定下來,才有可能被部落的年幼者記住,作為寶貴的精神遺產以口耳相傳的方式傳諸後世。人類千萬年的文化積累,五千多年文字記載的文明成果,就是這樣通過礦石、陶土、紙莎草、木牘、竹帛、紙張、羊皮卷、金屬、塑料、雲空間等載體的傳承,以算術級數、幾何級數、指數級數的量級發揚光大,於是一個生理年齡只有十七八歲的高中生,卻可能擁有五千多年記憶的文明年齡。語言、記憶、分享、合作、藝術、探索——這就是現代智人在六七萬年前離開東非大裂谷的時候,雖然只有一萬人的規模,卻能繁衍出今天77億人的原因之所在。
認知優勢、語言天分,會使一個個體在群體中脫穎而出:他們可能會成為優秀獵手、群體領袖、發明創造者。他們記得某處的果實甜美好吃,某處的泉水清澈甘冽,某處的動物經常聚集,某處的石頭很好打磨,某條道路適合遷徙;他們能夠把群體記憶與切身體會總結成謠、諺、歌、詩,用來抒情達意、記事說理、合樂起舞、言志敘事。因為具有音韻和諧、朗朗上口、句式整齊、好記好背的優點,於是在文字發明之前,那些詩歌才能代代相傳,那些後代踵事增華,於是有了「詩歌合作中最美滿的成績」(聞一多語)。人口不斷繁衍,力量不斷增強,群體不斷壯大,那些有著複雜句式、優美韻律的生物基因和文化基因不斷得到傳播。
動物追求美麗與人類痴迷藝術看上去似乎不分軒輊,甚至很多時候後者自愧弗如,但其實區別很大:孔雀的美豔色彩,百靈鳥的婉轉歌喉,天鵝的優雅舞姿,大松雞的力與美之舞……它們以本能性的美來追求單一的目的,那就是獲得交配權,以期不斷複製DNA;人類痴迷藝術,除了博得異性青睞並獲得繁衍後代的機會外,還有對真善美的終極性追求。真善美正是提升人性、擺脫動物性的引導力量。
詩歌不僅僅是語言藝術的一種體裁,也是人類對生存—生活—存在進行探索的載體。「言之無文,行而不遠」——如果沒有藝術性可言,歸納出來的生存經驗就難以被部落的後代記住;「歌詠所興,宜自生民始」——如果不能對部族繁衍生息起到作用,那就只是屠龍之技;「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如果不能起到聯想、觀察、合群、宣洩怨恨的作用,那就只是一種語言遊戲。
曹丕說:「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可能不少人認為這是誇大其詞。其實,詩歌從來就是語言藝術的犖犖大者,是所有藝術的代名詞(亞里斯多德《詩學》),是禮樂教化的重要部分,是形而上精神的創造者,是自我意識的體現者。無論是在文明昌盛、承平繁榮的時代,還是在烽火連天、人命危淺的時期,文章—詩歌—藝術往往在傳達時代的聲音,形塑民族的性格,凝聚想像共同體,彰顯思想的尊嚴,表現人性的複雜。於是,人們用史詩來探討久遠時間和廣闊空間範圍內的終極性命題,儲存一個民族的精神基因,演繹一個民族的光榮與夢想、虔誠與莊敬、苦難與窳敗、沉淪與衰朽。
(作者系湖北省仙桃中學教師)
《中國教育報》2020年07月03日第4版
作者:蘇祖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