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油船鴨
從前出門遠行,能走水路的,儘量不走旱道,一者水路安穩逸樂,無控韁之勞、顛簸之苦;二者陸路上供打尖休息的客店食肆著實稀少,遠行者食不果腹、棲無衡門,忍飢挨凍睡不好,還要提防著荒山野嶺冷不丁跳出來的搞基大漢,把人薅進小樹林,逼著背誦「玉人何處教吹簫」「隔江猶唱後庭花」。什麼何妨天涯遠,縱馬遊山川,一襲青衫乾乾淨淨的騎馬旅行聽起來逼格滿滿,其實都是寫給旁人看的朋友圈,自己吞下九分辛楚,面子上留著一分光鮮。
水路就不同,船上有爐溫酒,有艙遮風,倘若有錢,你甚至不需要帶太多乾糧,船家自有法子置辦各種江鮮水產,魚蝦蟹蚌、菱角、鮮蓴、茭白、荸薺,當然,還有鴨子。
袁枚自從不上班後,整日價浪蕩江湖,船是沒少坐了,鴨子也沒少吃。江南多河鴨,一大早醒來,催船家買了或捉了人家的鴨子,拔毛去臊,扔進瓦缽,厚厚切些鮮薑片,一道扔進去,加水、加酒、加鹽——酒用紹興百花酒,鹽選青海湖池鹽,密密封起缽口,從早上一直煨到日落,火候才到。打開瓦缽,一股熱氣噴出來,鴨肉已經煨得酥爛脫骨,湯汁濃稠,濃鬱的鮮香滲入鴨肉肌理,袁枚吃得心曠神怡,舉目一望,夕陽晚照下,湖水瀲灩,四周搖搖晃晃的船隻上,皆是吃鴨子的船客,一片咂咂聲。
那時候母油價錢不菲(母油即三伏天曬就的第一批醬油,上等頭抽),船家大約不好置辦。但袁枚家裡有的是母油存貨,學了這道船鴨回家如法庖制,在百花酒、青鹽和薑片之外,另加入母油,鴨子便上了一層醬紅色,如同剛剛被臨幸過的小鮮肉,妖嬈嫵媚,格外撩撥。
後來母油船鴨得到改進,用料越來越多了:
鴨子掏除內臟,斬掉腳,把帶皮肥豬肉和鴨子一同冷水燒沸,撇去浮末,洗淨;
鴨子朝下按在砂鍋裡,肥肉一般放進去,鹽、母油、白糖、紹酒、蔥、薑片、水,先大火燒開,轉文火慢煨,煨足半日,期間不宜開蓋;
開鍋,揀去肥肉、蔥、姜,鴨子翻個個兒,放些筍子、香蕈、菜心;
豬油燒熱,蔥段爆香,淋在鴨子身上,再燜五分鐘,關火,大功告成。
蒸鴨
老袁學來的蒸鴨,極似後來的「八寶鴨」,鴨肚子裡塞滿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隔水蒸透。八寶鴨出自蘇菜系統,做法,用得則是古老的中餐烹飪技法——釀,以食材為容器,包裹其他食材加熱,形成複合型味道。
八寶鴨有帶骨和出骨、蒸和煨之分。帶骨八寶鴨,從背部切入腹腔,掏除內臟,填以筍丁、芋頭、鹹肉、火腿、冬菇、蓮子、蝦米、糯米,上籠蒸兩三個小時。整鴨上席,揭蓋的一剎那,幾個小時間各種食材醞釀積攢的濃香勃然湧出,席捲在場的每一味食客。
但是老袁匆匆從人家家裡偷學到這道菜,卻不知道這菜叫什麼名目,到了寫《隨園食單》的時候,老臉一紅,胡亂寫了個「蒸鴨」了事。其實八寶鴨在清朝的標準名字,叫作「瓤鴨」,有瓤的鴨子,可謂貼切。當時蘇浙一帶,瓤鴨極受歡迎,甚至衍生出其他口味的版本,比如專供甜食黨的「蜜鴨」:鴨子腹中填塞的食材,改成糯米、火腿、去皮去核的紅棗,鴨子表面刷一層蜂蜜,上甑蒸熟。
梨炒雞
江浙有一路以梨子作為輔材的炒菜,比如梨炒腰花、梨炒雞。雛雞胸肉切薄片,熱鍋,倒油,迅速翻炒,加香油、澱粉、鹽、薑汁、花椒末,翻炒,再下雪梨薄片、小塊香蕈,略炒即起。袁枚特意囑咐,這道菜裝盤要用「五寸盤」,可謂格外講究。
生炮雞
小雛雞斬小塊,用頭抽、酒醃久一點,下油鍋炸,炸至肉嫩斷生後撈起,待油滾時,復浸入炸,如此連炸三次盛出,撒鹽、醋、酒、澱粉、蔥花佐食。外皮金黃,香嫩不膩。
假野雞卷
「野雞卷」今日在粵地仍然可見,比如「大良肉卷」。袁枚這道「假野雞卷」其實也是要用到雞肉的。雞胸肉剁爛,調入生雞蛋、清醬成餡兒,豬網油破成小片,包餡兒入油炸透,再加醬油、酒、佐料、香蕈、木耳、糖,起鍋。
袁枚《隨園食單》收錄雞鴨禽類菜式四十餘種,但大多寥寥數語,未能詳言烹法,頗是憾事。最後看一看袁枚做的茶葉蛋:一百隻蛋,用一兩鹽,粗茶煮一小時左右即可,最簡單易行。
從燕窩魚翅,到一枚普普通通的茶葉蛋,袁枚一視同仁。如同他奉行的美食之道:食之道,淺而深,簡而博,食材不分貧富貴賤,沒有不堪入口的食材,只有不肯用心的廚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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