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治鵬
男人理髮和剃鬚,猶如女人擦脂抹粉、描眉畫眼,馬虎不得。事情不大,個人衛生習慣卻暴露無遺,還折射出一個人的性格、心態、心情。行走江湖,若老是以鬍子拉碴面目示人,要麼是邋遢落魄之輩,要麼為得道不羈之士。常人不會總不修邊幅。否則,妻怒子怨,人神共憤,後果不堪設想。
前不久去川西說走就走。不經意摸下巴,糟了,沒帶刮鬍刀。不吱聲。然而,厚如城牆的臉皮終摁不住倔強出頭的鬍鬚。妻子埋怨:一貫丟三落四,還能幹啥子事?責問理直氣壯。難道不是嗎?徜徉在綠水青山,個個鮮衣怒馬,身邊老頭蓬頭垢面,你說堵不堵心?此刻,沉默是最好的城牆。
次日起床,發現盥洗臺上有個小盒子。打開一看——刮鬍刀,哪裡刨出來的古董?穿越四十多年,與父親用的一模一樣!妻子說,山旮旯只有這種,將就用。
小心取出刀片,卡在刀架上,擰緊手柄。把肥皂泡抹在臉上,刮鬍刀在老臉上跳躍、彷徨。與吉列剃鬚刀相比,才深切體會到什麼叫天壤之別。這哪裡是刮臉,分明是在扯毛。吉利由三片刀依次排列組成,第一片抓緊鬍鬚,第二片主管切割,第三片負責清掃餘孽。一刀下來,一馬溜光。用這古董刮鬍子,就像老農民用鋸齒鐮刀唰唰唰割麥子。割完一照,滿臉傷痕。
「么弟,戳了笨,是該遭『刮鬍子』喲。」倏地,父親來自天堂的聲音還是那麼慈祥。
在老家川東,對思想和行為有逾矩者,不分年齡,師長們都會毫不客氣「刮鬍子」——指出錯誤,教育幫助,敦促改正。翻譯成流行語就是:嚴厲批評,責令整改,視情問責。
三十多年前參加工作,到工商所上班。上崗前,所長訓話:凡違反紀律、怠慢工作、拖單位後腿的,無論男女,都要遭「刮鬍子」。若是事情搞大了,局領導刮他的「鬍子」,那就等著瞧,看我怎麼「刮」你們的「鬍子」。
年輕時幾根鬍鬚,大都一剪了之。工作後,鬍鬚仿佛找到了舞臺,爭相露臉。為適應新形勢,符合新要求,花十幾元買了把電動剃鬚刀。飛速旋轉的刀片,嚓嚓嚓幾下就把鬍鬚剃光了。一抹下巴,光溜溜的,沒感到不適,很舒服嘛。
刮鬍子愉快啊,為什麼師長們把它貶低、倭化、醜化,甚至有詆毀之嫌呢?難道書讀少了,不懂批評一詞?抑或以為利刃在手,就頓感我為刀俎人為魚肉,天賜威嚴?
後來得知,刮鬍子不是件容易的事。以前,男人一般在理髮時才會刮鬍子。有位老領導一生就認一個剃頭匠,認那把鋒利無比令人愉悅的修面刀。修面前先用熱毛巾捂面軟化鬍鬚,再用柔軟的毛刷蘸上熱水在肥皂上來回揉搓,待堆滿泡沫就抹在臉上。左手固定頭部,右手拇指和食指中指緊握修面刀,輕輕落下,迅速平穩往下刮。刮完面頰下巴,用刀在額頭、耳廓和耳垂上彈跳幾下,就宣告儀式結束。他說,此時用手一抹,頓感春風拂面,滿臉生輝,那個爽啊,沒法形容。要是遇上學徒就倒黴了,留一兩絲刀痕是難免的,若是絡腮鬍,則有可能傷痕累累,慘不忍睹。
刮鬍子是潔身自好尊重他人,而「刮鬍子」是祛除思想和行為雜草,讓人茁壯成長。做人做事出了差錯,有悖常理,這種「鬍鬚」是會扎人的,輕者影響人際關係,重者破壞安定團結;聽任「鬍鬚」野蠻生長,難免擋臉遮眼、誤墜懸崖。為了維護團結,治病救人,防患未然,讓你懸崖勒馬,師長「刮鬍子」就理所應當了。
見我累累血痕,妻子一臉歉疚:「幾天時間,其實不刮鬍子也沒什麼!」
「那咋行,規矩不能壞,戳了笨就該『刮鬍子』。」我一本正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