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田二字,多數人的認知似乎不是括蒼山麓的縣城,而是美石之稱,這倒坐斷其地土產的獨步資才。雖難說此稱掩抑其地,至少 揭示了兩者互生,掀起了地以石名而石以地隆的共和現象。其他國石有此膠結,然玩家或知情者還是想區別的。倘若將此歸咎於物產的匱乏,真不如看成青田人祖祖輩輩所以因地制宜的能耐。
青田形勢,俗語有云,九山半水半分田。九山中蘊藉深厚的寶珍即青田石,積精無匹,含秀絕倫,故號中國石都。而別號世界青田,那當然天賜半分田水而促人跨海渡洋以謀生,無非不為地囿。留守者不屈於苦瘠,自然承傳著一套全憑師傅帶徒弟的本領,實在各大院校不曾具備的課程,這就是赫赫有名的青田石雕。青田人竭力把僅有的最佳一面呈現於世,其技亦是。大山裡的青田石並非無有瑕疵,然青田石雕一項標識性極強的手段,大師們都稱其曰放洞,能將石中瑕疵剜除並透出大體,美者留之,惡者去之,難怪青田人眼裡似乎不存劣石,但恐虧欠高明的手段來治之。玩家常常玩此放洞所營造的奇趣,即作品的考評亦不得不涉其放洞的高下而定。這番斤斤的較真,外埠石雕暫時不曾注重的。
五百年前,已有各類古籍記載青田美石之榮。藝林中人每言明代印學,終要強調文人篆刻的創立。凡論文人篆刻的創立,又不能不費篇幅述說文彭的開山之功。那麼,文彭之功所以顯揚於來者,誰都不該忘了青田美石的貢獻。於是流派無時定息,印人偏好其石 仍不排遷。至於其他國石,那是後來之事。悠悠三千歲的印學,因青田而發生了革命的轉向,藝林早已列為重大事件。惜吾青田依舊低調,青田人性與青田石性同樣堅而爽朗,何曾綿憊。印人看得明白,畫家亦熟稔其性。陸儼少先生生前嗜滷豬耳,許其油而不膩,嘗謂好比宣紙作畫,青田刻章。他老人家畫畫一向沉著痛快,偏生獨舉吾浙青田喻之,無疑愜懷其石令奏刀者沉著痛快之享。他石雖有其長,卻擔不起這四字評語的分量。
青田與印人的緣會,只要流派篆刻不滅,永永難以分離。吾浙西泠八家作品,幾乎清一色取材青田,並非近水樓臺的便捷,而是完全駕馭其性。近現代的新浙派照樣不悖其性,繼續光大著。外埠流派雖善衝刀,或好削刀,若用青田美石,益加爽朗地留下以刀代筆的軌跡。
青田美石之堅,乃天造吃刀與拒刀的最佳硬度,吾當不以和田美玉相較。若尋玉之貞,終歸玉人昆吾琢磨之功。而印人但有方寸之鐵,何以落刀。前修親篆親刻參與其藝,又不知何以起調。敢說世無青田,則五百年來之印史,能不重寫。(本文轉自藏真《青田石雕》32期)
『宋大雍 浙江省收藏協會副會長、中國美院傳統書畫研究高級研 修班特聘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