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黑旗軍先鋒農秀業病了。
劉永福聽到消息時,起初不敢相信,接著有點慌亂,因為他知道農秀業對這支隊伍意味著什麼。
1867年,黑旗軍轉移到越南後,在六安州打敗了白苗武裝。1868年,黑旗軍進駐保勝,隊伍從300多人增加到700人。
進入越南之初,黑旗軍人生地不熟,農秀業是劉永福最得力的戰將。他常常率主力披堅執銳,身先士卒,衝鋒陷陣,成了事實上的前敵總指揮。
幾年來,黑旗軍是這樣分工的:農秀業率200多人作先鋒,劉永福帶主力跟進,許元彬帶百餘人負責守衛六安州及後勤事宜。
農秀業刺探敵情,劉永福大隊壓上,許元彬穩固後方。這個穩固的「三點一線」體系,讓黑旗軍屢戰屢勝。
「萬一農秀業有個三長兩短,我該怎麼辦呢?」劉永福想。他突然覺得自己虧欠農秀業。
當然,現在還不是論功行賞的時候,因為黑旗軍還有很多事情沒有做完。但劉永福必須得考慮人事上的一些問題了。「既想馬兒跑得快,又想馬兒不知草」,這樣的行事法則不能太長久。
現在黑旗軍隊伍裡,劉永福稱大旗頭,部下頭目稱小旗頭。也就是說,除了劉永福鶴立雞群,接下來有幾個小旗頭,再下來就是士兵。
「勞苦功高的農秀業跟其他人並稱小旗頭,可不論是功勞,還是資格,對他都有失公道。」劉永福想,「也許他不在意,可我不能讓他寒了心。」
這天晚上,劉永福叫來能文能武的許元彬。
「元彬,按照清軍的編制,一個營大概有多少人?」
「大概500人,」許元彬回答,「大旗頭想改編黑旗軍嗎?」
劉永福沒有回答許元彬的疑問,又問:「營的主官叫什麼?」
「管帶。」
劉永福點點頭,道:「現在黑旗軍有700餘人,超過一個營的規模了。」
許元彬聽了,看著他,不知道他想說什麼。
「你覺得農秀業如何?」劉永福問。
「農先鋒嗎?」許元彬說,「能徵善戰,勞苦功高。在這支黑旗軍中,劉頭領排第一,接下來就是他了。」
劉永福看著許元彬,道:「你謙虛了,這幾年黑旗軍屢打勝仗,離不開你在後方鼎力相助。」
「元彬職責所在,不敢跟劉頭領和農先鋒比較。」
「你說的可是實話?」
「肺腑之言。」許元彬拍胸膛道,「不僅是我,很多將士也這麼說。」
「哦?」劉永福說,「我想將黑旗軍編成四個營,你意下如何?」
許元彬有點驚訝,道:「四個營?咱好像還沒那麼多人。」
「規矩是人定的,一個營的規模也可以由我們劃定。」
許元彬不說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看著劉永福,希望得到進一步指示。
「有三個營是這樣的,農秀業的先鋒隊200多人,你的後勤隊100多人,我的親兵隊300人。還有第四個營,是黃守忠所部。」
許元彬頓了頓,道:「除了黃守忠所部,我們談不上有一個足夠規模的營。」
「規矩都是人定的,而人是活的,規矩也應該是活的。」劉永福說,「這跟名分有關,我們可以等,但有些人沒時間等了。」
許元彬聽了,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我相信,黑旗軍會不斷壯大,人數也會越來越多。」劉永福說。接下來,他說農秀業病了,還問許元彬知道嗎。
許元彬說自己聽說了,還說找個時間也去探望。
劉永福微笑著,示意許元彬先退下,讓他到旁邊軍帳候著,說晚點有要事宣布。
2
許元彬剛走出劉永福帳外,碰到匆匆趕來的黃守忠。
「許大總管,不知劉頭領這麼晚召我前來有何貴幹?」
「你進去就知道了。」許元彬神秘一笑。
黃守忠進帳後,劉永福示意他坐下。
「不坐了,劉頭領要話直說。」黃守忠道。
劉永福笑道:「守忠,你這是想折煞老兄我嗎?你來我帳下,我雖沒有美酒,還不能請你坐下喝杯水?」
「好好好!」黃守忠端起水杯牛飲了半杯,放下杯子,巴砸著嘴,「現在可以說了吧?」
劉永福伸出食指,點了點他,笑道:「都說黃守忠是個急性子,果然名不虛傳。」
兩人坐定後,劉永福將農秀業臥病在床的事告訴給黃守忠。
「這麼嚴重?請過大夫了嗎?」黃守忠問。
劉永福說:「大夫看過了,說農秀業身上的槍傷刀傷太多,積傷成疾,沒那麼容易好。」
黃守忠說:「這幾年農秀業擔任黑旗軍先鋒,披堅執銳,衝鋒陷陣,屢立戰功,真難為他了。」
劉永福點點頭,道:「守忠,秀業要真有個三長兩短,我們該怎麼補償他呢?」
「照顧好他的父母妻子吧。」黃守忠說,「黑旗軍義字當頭,總不能讓將士們寒了心。」
「你這話說到我心坎裡去了,」劉永福道,「趁秀業還在,我還想給他個名分,不知你意下如何?」
「什麼名分?」黃守忠一怔,「他現在也是一名小旗頭吧。」
劉永福:「是的,他跟你、許元彬、吳鳳典等人一樣,都是黑旗軍的一名小旗頭。可我想把他提拔為一名管帶。」
「管帶?」黃守忠有點驚訝,說,「管帶是一個營的主管,依照清軍編制,一個營約500人,農秀業的先鋒營不過200多人。這個說得過去嗎?」
劉永福說:「要說起人數,我這裡有700多人,你那裡有800多人,人數超出3個營了。」
黃守忠聽了,沒說話。
劉永福明白他的意思。黃守忠投奔黑旗軍後,所部在組織上、經濟上保持一定的獨立性。在劉永福看來,只要黃守忠打著黑旗軍的旗號活動,他絕對不會幹涉,更不會收編。
「放心吧,你所部我是不會動一兵一卒的。」劉永福說,「我的意思是,既然規矩是人定的,那它就是活的。500人是一個營,300人也可以是一個營。」
黃守忠因為心事被劉永福說中,沒有說話。
「我現在敢給農秀業一個名分,因為我相信黑旗軍會不斷發展壯大,將士們也會越來越多。」劉永福站起來說,「我們中有很多人會等到那天,可有些人卻等不到了。」
黃守忠看見劉永福情緒有點激動,站起來拱手道:「劉頭領,黑旗軍是你當家,我們都聽你的。再說農秀業這個人,我服!」
劉永福盯著他的眼睛,說:「這是你的心裡話?」
黃守忠鄭重點頭道:「千真萬確!」
「好!」劉永福說,「你先下去吧,到旁邊軍帳候著,晚點我們一起去探望農秀業。」
黃守忠對劉永福拱拱手,轉身朝帳外走去。
3
黃守忠走到門外,仰天長舒一口氣,看到吳鳳典匆匆趕來。
「黃兄!」吳鳳典拱手打招呼。
「吳兄!」黃守忠淡淡地回禮,「你先進去吧,劉頭領在等。」
吳鳳典進帳,看見劉永福情緒還有點激動。
「大哥?怎麼了?」
劉永福:「鳳典,你坐下,我有事跟你說。」
吳鳳典坐下,仰望劉永福。他向來敬重劉永福。
「鳳典,現在是哪年哪月?」
「1873年6月。」吳鳳典說,「怎麼了?」
「你是哪年投奔我的?」
「1871年6月。」吳鳳典說,「整整兩年了。」
劉永福喃喃自語:「時間過得真快,當日你一句話摔一個酒杯的情形還歷歷在目。」
吳鳳典低頭憨笑:「大哥,鳳典莽撞,讓您見笑了。」
「難得你如此坦蕩,率真!」劉永福說,「今生結交你這個兄弟,我劉永福無憾了。」
「自家兄弟不說客套話,」吳鳳典說,「大哥有事直說吧。」
劉永福說:「農秀業病危,你可知道?」
吳鳳典說:「我聽說了,正想抽個空過去探望呢。」
「黑旗軍從大清轉移到越南後,農秀業作為先鋒打了不少硬仗和勝仗,我們不會忘記他的。」劉永福說,「可他恐怕走不過這一關。」
吳鳳典聽了一怔,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在農秀業手下打過仗,農秀業身為先鋒,向來披堅執銳,身先士卒,衝鋒陷陣。一次到河邊洗澡時,他看見農秀業身上密密麻麻的傷疤,驚訝得合不攏嘴。儘管勞苦功高,農秀業並不居功自傲,他忠心耿耿,遵守將令,深得擁戴。在吳鳳典的內心深處,黑旗軍除了劉永福,農秀業堪稱第二人。他佩服農秀業的勇敢,更敬佩農秀業的為人。
劉永福看見吳鳳典走神,問他在想什麼。
「假如農秀業走了,我們該怎麼辦?」
「厚葬其人,善待其父母妻子。」劉永福說。
「除了這些呢?」吳鳳典說,「以後還有人記得黑旗軍的首任先鋒嗎?」
劉永福聽了一怔,問:「你的意思是?」
「如果黑旗軍有朝一日發展壯大了,不該忘記曾經有這麼一個先鋒。」吳鳳典說。
「吳鳳典不愧是我的好兄弟!」劉永福感嘆,「能猜到我心裡想什麼。」
「莫非大哥心裡已有對策?」
劉永福點點頭:「我想給農秀業一個名分,這或許也涉及到黑旗軍未來的編制改革。」
吳鳳典鄭重地點頭,道:「無論大哥做什麼,我都會不遺餘力地支持!」
「既然如此,」劉永福拱手說,「我們現在就一起去探望農秀業吧。」
尾聲
當天夜裡,劉永福帶領黃守忠、許元彬、吳鳳典等黑旗軍小旗頭來到農秀業的軍帳探病。
農秀業見狀,掙扎著想爬起來賠禮。
「秀業!」劉永福一把摁住他的肩膀,道,「你別起來了,躺著聽就好。」
劉永福說黑旗軍轉移到越南6年來,歷經艱險,終於在保勝站穩了腳跟。今天的一切來之不易,農秀業作為先鋒打頭陣,立下了汗馬功勞。
「秀業…職責所在…不敢邀功!」農秀業氣喘籲籲,氣若遊絲。
「你別說話,躺著聽就好。」劉永福拍了拍農秀業的後背說,「此刻站在你床前的都是黑旗軍的有功將士,論功勞,你農秀業是最大的;論資格,你農秀業是最老的,請受我劉永福一拜!」
農秀業見狀,又想掙扎著起來還禮。再次被劉永福摁住肩膀。
「我現在任命黑旗軍先鋒隊主官農秀業為管帶!這是一個至高的榮譽,希望你記住這一時刻!」
「我好想…活到黑旗軍發展壯大的那一天…可…老天爺不答應了…」 農秀業熱淚盈眶,口氣大喘。
劉永福繼續說:「黑旗軍的規矩永遠不變,希望我們這些出生入死的人都牢記——有功就該賞,有過就該罰!」
眾人高呼:
「謹記劉將軍教誨,誓將敢打打拼,讓北鬥七星戰旗屹立不倒!」 眾志成城。
兩天後,農秀業安然離世。黑旗軍內部再也沒有在資歷、威望上堪與他相比的人來填補空缺。
當時,黑旗軍與黃旗軍的戰鬥處於關鍵時刻,法國殖民者也想趁機染指越南北圻,黑旗軍的作戰指揮權自然落到資歷尚淺,但英勇善戰的黃守忠、吳鳳典等人肩上。
漸漸的,黑旗軍形成了劉永福高居其上,黃守忠(前營管帶)、吳鳳典(左營管帶)、楊著恩(右營管帶)三足鼎立的體制。黑旗軍也實現了從旗頭制向營制過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