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陳吉楚 陳有臏 鄭紀鵬
從少年得意到垂老暮年,從帝都京華到南荒孤島,一步一步地,整個宋朝歷史上那個最高大的身影走向了瓊州大地。公元1097年,花甲之年的蘇東坡被貶海南儋州,來到海南島時,他幾乎是被整個社會所拋棄。
然而,被中原驅逐拋棄的東坡,卻成了海南的至寶。自從東坡來後,海南人文昌盛,蘇東坡也在這塊土地上留下了磨滅不掉的足跡,他也成了海南文化和精神的代言人。
「我本儋耳人,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遠遊。平生生死夢,三者無劣優。知君不再見,欲去且少留。」
公元1100年,遇赦的蘇東坡即將離島北歸,感慨萬千的他寫下了這首《別海南黎民表》,表達了他對這個流放之地的無限留戀和對友人的難捨之情,他甚至發自肺腑地將海南儋州稱作自己的故鄉。
而這一年,距離蘇東坡被貶海南已有三年。
一、花甲之年被貶海南
海南,這座崛起的熱帶島嶼,每年迎接著數以萬計的中外遊客來此度假、旅遊,秀美的自然風光慰藉來者,湛藍的海水淘洗疲憊的心靈。在世人眼中,這儼然是一處度假天堂。
而穿越千年到公元1097年的大宋,海南還是一塊未開化的蠻荒之地,光是天涯海角的流離就足以讓人感到惶恐。被貶海南,是生還是死,不得而知。
這時的蘇東坡謫居惠州,晚年生活沒有像以前常住黃州時,「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休將白髮唱黃雞」的風採與放浪;也沒有了遊歷黃州時,「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的豪邁與激昂……
在惠州,更多的是「此生此夜不長好,明月明年何處看」的嗟嘆與迷惘。但也有「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做嶺南人」的樂觀與豁達。苦中作樂的蘇東坡以為可以在惠州安居晚年,但當朝的政敵並沒有放鬆對他的迫害。
有一回,蘇東坡詩興大發,寫了一首《縱筆》小詩:「白頭蕭散滿霜風,小閣藤床寄病容。報導先生春睡美,道人輕打五更鐘。」寫的是白髮老頭在春風吹拂的午後躺在藤椅上酣睡,一邊聽著房後寺院和尚的敲鐘聲。
此詩一出,朝野振動,蘇東坡的政敵宰相章惇知道後,覺得蘇東坡被貶惠州還過得這麼舒服、快活,大發肝火,隨即上奏宋哲宗,說蘇東坡作詩諷刺朝政,請求再貶海南。於是貶謫令再發,花甲之年的蘇東坡被貶海南儋州。
據林語堂《蘇東坡傳》,蘇東坡從惠州到海南須要沿著西江而上,坐船走水路走數百裡到梧州(宋朝廣南西路,今廣西梧州),然後南轉,從雷州半島渡海登島。
「到梧州時,蘇東坡通過當地百姓的口頭描述,聞知被貶雷州半島的弟弟蘇轍經過這裡,便寫了『他年誰作輿地誌,海南萬裡真吾鄉』的詩句派人追上。兄弟倆在藤州見面後,相伴同行到雷州半島。」據瓊州學院教授、中國蘇軾研究學會理事李景新介紹,當時,雷州太守熱情接待蘇東坡兄弟倆,兩人停留了幾天,這是他們兄弟倆生前最後一起度過的日子,之後再也沒能相見。
在渡海前,蘇東坡痔瘡發作,痛苦不堪,蘇轍一直陪伴在身邊,勸他戒酒,保重身體。李景新說,登船前,蘇東坡遵照習俗,到伏波將軍廟祭拜,以求渡海平安。
渡海即是生離死別,蘇東坡在惠州時就決定不讓家人陪同,最終只有小兒子蘇過陪伴他到海南。離別之際,對於海南,蘇東坡是心灰意冷的,甚至做好了死的準備。
他在寫給友人的信中說:「某垂老投荒,無復生還之望。春與長子邁訣,已處置後事矣。今到海南,首當做棺,次便做墓。乃留手疏與諸子,死則葬海外,生不契棺,死不扶柩,此亦乃東坡之家風也。」
蘇東坡遙望著茫茫無邊際的大海,想到此去將與家人生死兩隔、自己將要客死在這座被海水囚困的荒蕪悽涼的孤島,不禁老淚縱橫,連連發出「此生當安歸,四顧真途窮」的悲嘆感慨,惹得淚已枯乾的家人又抱頭痛哭,淚如雨下,其哀聲大若濤聲,其悲情令人扼腕感嘆。
這一年六月十一日,蘇東坡和蘇過及幾個士兵上了船,雖然航程很短,天氣也晴朗,島上山巒的輪廓矗立於天邊,大海蒼茫一片,這對於現在進島的遊客來說,也許會興奮地拍下海上的美景,但是,此刻的蘇東坡卻是「眩懷喪魄」,沒有一點喜悅之情。
有人說,「東坡不幸海南幸」。千年前,正是這塊世人眼中的熱帶度假天堂迎來了抱著渡海後生死未卜心情的蘇東坡。從此,海南擁抱了蘇東坡,海南的文化進程一掃陰霾,接納了北宋文壇最耀眼的光芒。
這也許就是命運,偉大的文豪、詩人蘇東坡註定要與海南結下一段不解之緣。
二、初到海南即做好事
「六月二十日,蘇東坡和蘇過在海南澄邁老城順利登岸。先是到瓊州府(今海口府城)報到,後又折回澄邁老城,經過臨高,七月二日,抵達昌化軍(今儋州中和鎮)。」儋州東坡書院講解員牛小姐正在向遊客介紹蘇東坡登島的路線。
其實,對於蘇東坡登島的時間和路線,學界存有爭議。李景新告訴記者,經過考證和論證,蘇東坡渡海到達海南的第一站是瓊州府,時間是六月十一日,接著再往澄邁老城,經臨高,最後才到達被貶地昌化軍。
因為從地理上講,瓊州、澄邁、臨高、昌化軍依次處在西線上,蘇東坡如果先到澄邁的話,要往儋州去,無須到海口。若要報到也應該先到海口,而沒必要先到澄邁再到海口再折回澄邁往儋州去。何況蘇東坡被貶海南,給的職位「瓊州別駕」只是形同虛設,儋州才是他的安置地,可以不用到瓊州府報到。
到海口後,蘇東坡在瓊郡城東的驛站暫住,停留的十餘日裡,他為海南人民做了第一件大好事。
李景新說,當時瓊州百姓缺水喝,喝的都是鹹積水,容易生病。蘇東坡在城牆附近溜達,發現周圍泉水雖多,但都不可飲用,飲水是一個大問題。經過尋找,蘇東坡在城牆東北角的一個地方發現了兩個泉眼。
有意思的是,這兩個泉眼相距咫尺,水的味道卻大不相同,其中一口泉眼泉水甘甜。他馬上叫來村民,指導人們開鑿此泉,從此,當地人民便有了甘甜可口的飲用水。這兩眼泉水就是著名的雙泉,也叫雙井。
如今,這口出水的泉眼還保留在五公祠內,名為「浮粟泉」,有「海南第一泉」的美譽。近千年來,不管旱季還是雨季,泉眼的水位一直保持在同一個位置,不增一分不減一分。來到這裡的遊客,都會看一看這口神奇的泉眼,感嘆蘇東坡在水利方面的獨到發現。
這是蘇東坡來到海南島後獻給海南人民的第一個禮物。
三、禁令之下艱苦度日
蘇東坡作為一個貶官被流放海南,頭上掛著「瓊州別駕」的頭銜,實際上沒有什麼實權。不僅如此,當時政敵還給蘇東坡下了「三不」禁令:不得食官糧、不得住官舍、不得籤公事。
然而,他剛一抵達儋州,便得到當地民眾與昌化軍使張中的熱烈歡迎與款待。張中冒著生命和罷官的危險,將蘇東坡與蘇過接到官舍居住,並且每日好菜好酒招待。張中、蘇過兩人終日下棋,蘇東坡在旁觀戰。有時,張中還向蘇東坡請教公事,這給蘇東坡痛苦的內心帶來了極大的慰藉。
所謂的官舍,在《蘇東坡傳》中所記,其實也不過是一所小舊房子,秋雨一來,房頂就漏,夜裡蘇東坡得把床東移西移。張中曾用公款修繕一番。
「嶺南天氣卑溼,地氣蒸溽,而海南為甚。」那時的海南島,夏天潮溼、氣悶,冬天霧氣中,秋天多雨,一切東西無不在發黴。蘇東坡有一次看見好多白蟻死在他的床柱上。這樣居住環境已經夠艱苦了,但政敵還不肯放過蘇東坡。
湖南提舉董必察訪廣西時,聞知張中給蘇東坡官舍住,還熱情款待他,便立即遣派使者渡海,罷免了張中的官職,又將蘇東坡父子驅逐出官舍。被驅逐出官舍後,蘇東坡「食無肉,病無藥,居無室,出無友,冬無炭,夏無寒泉」,生活陷入了困境。
蘇東坡在海南的多數日子是難捱的,他自己說貶謫海南時為了供給衣食,賣光了酒器,只留下一個制工精美的荷葉杯自娛自樂。
其實,蘇東坡在當時的名氣如雷貫耳,被貶海南,百姓也知道這位大學士,他只要賣出一幅書畫作品就能把日子過好點,而不至於賣光了酒器。
但是,儋州市作家協會主席李煥才說,當時海南還是未開化的蠻夷之地,教育很落後,百姓的文化水平不高,就算蘇東坡賣書畫,也沒人懂得欣賞掏錢購買。
儋州百姓懶於耕種,以打獵為生,五穀、布、鹽、鹹菜等都是從大陸運進來的,甚至大米都是從大陸輸入的。當地人只吃芋頭喝白水當做飯食。冬天,運米的船不到海南時,蘇東坡也得靠芋頭、白水維持生活。
當地官民十分敬佩蘇東坡的才華與為人,又同情他的悽慘遭遇,於是時常給他送來糧食、果蔬和獵物,後來還在城南給他蓋起了三間茅屋。因為茅屋建在一片桄榔林裡,蘇東坡在寬慰之餘便給茅屋取名「桄榔庵」。
「安居」下來後,蘇東坡開始與黎民生活在一起,帶領老百姓挖井取水飲用,上山摘採草藥,幫助老百姓看病等等,與老百姓相處融洽,親如一家人。
四、秉性難改的樂天派
在林語堂看來,蘇東坡不僅是大學士、大文豪,不僅是多才多藝的人,還是一個秉性難改的樂天派,一個中國人一提到就會引起親切敬佩的微笑的人。
「初到儋州之時,蘇東坡的感覺是到了一個非人所居之地。晚年再度貶謫的打擊以及海南自然人文所給予的巨大反差,使蘇東坡的心情非常低落,無邊的孤獨和落寞包抄而來。但是,如果讓這種低落和痛苦永遠延續下去,那他也就不是蘇東坡了,他很快做出了調整。」
李景新說,蘇東坡與大隱士陶淵明唱和,與海峽對岸的弟弟蘇轍互通書信,經常在寺廟、道觀和村徑市街上轉悠,和當地人交往,他的心靈漸漸平靜下來,慢慢地融入了當地的環境,走出了心靈的低谷。雖然在儋州有時還是無法擺脫生活艱辛的困擾,心情也有過波蕩,但他大體上是在超脫而愉快的精神狀態下度過的。
蘇東坡曾說過,自己「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兒」,天下沒有一個不是好人。他和當地的讀書人、村婦匹夫在一起,沒有高低之分。與他們閒談時,他常常席地而坐,聽他們講話。
他還經常帶著一條海南種的大狗「烏嘴」,到處閒逛。檳榔樹下,蘇東坡與莊稼漢暢談起來,震於蘇大學士的博學,他們只能說「我不知道說什麼」。蘇東坡便說:「那就談鬼好了,告訴我幾個鬼故事吧!」那些人不知道什麼有趣的鬼故事,蘇東坡便說:「沒關係,隨便說你聽到的就行。」
有一次蘇東坡郊外閒遊,遇到一位背著大瓢在田間行走的老婦人,蘇東坡問:世事如何?老婦答:世事如一場春夢耳。蘇東坡以為她沒有聽清,又重複了一句:世事如何?老婦人再答:翰林富貴,一場春夢耳!蘇東坡聽後十分佩服老婦人,覺得自己比不上她。此後蘇東坡就稱她為「春夢婆」。
還有一次,蘇東坡看見一位黎族青年婦女口嚼檳榔,手提竹籃正給田間耕作的丈夫送飯,便開口吟道:「頭髮蓬鬆口烏烏,天天送飯予田夫。」黎家婦女一見蘇東坡吟詩,馬上開口接道:「是非皆因多開口,記得君王貶你乎。」蘇東坡再次為海南婦人所折服。
蘇東坡在海南的物質生活很差,但過得越來越興致勃勃。餘秋雨在《天涯故事》中寫道:蘇東坡病弱,喝幾口酒,臉紅紅的,孩子們還以為他返老還童了。有時酒沒有了,米也沒有了,大陸的船隻好久沒來,他便掐指算算房東什麼時候祭灶,準備到他那兒美滋滋地飽餐一頓。
他有好幾位姓黎的朋友,經常互相往訪,遇到好天氣,他喜歡站在朋友的家門口看行人,下雨了,他便借了當地的椰笠、木屐穿戴上回家,一路上婦女孩子看他怪模怪樣哈哈大笑,連狗群也向著他吠叫。
他便衝著婦女孩子和狗群發問:「笑我怪樣子吧?叫我怪樣子吧?」有時他喝酒半醉,迷迷糊糊地去拜訪朋友,孩子們口吹蔥葉迎送,他只記得自己的住處在牛欄西面,便一路尋著牛糞摸回家去。
春天來了,景象更美,已經長久不填詞的蘇東坡忍不住又哼出來一闋《減字木蘭花》:「春牛春杖,無限風光來海上。使丐春工,染得桃紅似肉紅。春幡春勝,一陣春風吹救醒。不似天涯,捲起楊花似雪花。」這種壓抑不住的喜悅的節奏,誰能想得到竟是出自一位年邁貶官的心頭呢。
2013年冬天,兩岸詩會在海南舉行,臺灣著名詩人余光中參加了詩會。在瓊州學院講座上,余光中說,談及海南本土文化不得不提蘇東坡,稱蘇東坡是一位讓他敬佩的詩人。他也曾公開評價,蘇東坡是他感到最親切的詩人。他認為,蘇東坡是偉大的詩人,既有儒家的堅持,又有道家的豁達。
「一個中國人一提到就會引起親切敬佩的微笑的人」,也許這才是最能概括蘇東坡的一切了。這位秉性難改的樂天派,與海南結下的不解之緣,還在這塊熱土上流傳。
五、千年書院千年歲月
車載著千年的時光,腳踩著千年的歲月。
5月4日,記者從三亞到儋州,來到中和鎮。眼前這個有著千年歷史的古鎮,與想像中的有些不一樣。古鎮很現代化,一點也不古樸。鎮上建起了許多樓群,街上汽車、摩託車、人群往來不絕,四處響徹著流行歌曲、吆喝、車輛喇叭的混雜聲。蘇東坡肯定想不到,當年他謫居的這個荒蕪之地,近千年後卻是這般繁華熱鬧。
照著當地人的指示,穿過幾條熱鬧繁華的街道後,在城南,遠遠望見了一座紅色庭院,在綠樹的掩映下,佇立在一片開闊地上。總算尋找到古鎮的一點古樸了,於是徑步往庭院走去。
走近這座古樸的紅色庭院,抬頭便望見了朱門的牌匾上書著四個蒼勁有力的大字:東坡書院。邁進了朱色大門,一座小橋便將我們引向一座亭子,這座亭子叫「載酒亭」,左右兩側是荷花池,池中荷葉碧綠如染,碩大如盤,個個坐臥於清水之上。往前走,就到了「載酒堂」,門楣上書的「先生悅之」四個字,十分醒目。
講解員牛小姐介紹道,東坡書院的前身是載酒堂,是好友黎子云等人籌資為蘇東坡建的。當時的載酒堂只是一間簡陋的房子。後來,經過幾個朝代的擴建,成為現在這個規模。明代時,把載酒堂改名為東坡書院。
載酒堂是蘇東坡居住生活、講學授書、喝酒會友的地方,房屋雖然簡陋,但每天都「書聲琅琅,弦歌四起」。再繼續往前走,到了大殿。大殿正中放著一組蘇東坡講學授書的塑像:蘇東坡在持卷講授,好友黎子云在認真聆聽,而兒子蘇過則恭敬地站在一旁。殿上的木匾題名為「鴻雪因緣」。
書院兩側還建有兩座小院,分為叫西園、東院。西園是一座花園,生長著各種奇花異草。而這些奇花異草中,立著一尊蘇東坡銅像,赫然矚目。銅像頭戴鬥笠,身穿長袍,右手持著一卷書,左手提著長袍,走在鄉間小路上。東園有一口井,叫「欽帥泉」,當地人也叫「酒井」。
傳說,有一個老婦人,生活貧窮,有一天她來到蘇東坡的塑像前焚香而拜,祈禱蘇東坡能賜福於她。當天夜裡,蘇東坡託夢給老婦人,說載酒堂裡的那口井裡流的都是我煮酒後的水,你可以當作酒來拿去賣。
老婦人醒來後,直奔水井,從井裡打上一桶水,湊近一聞,酒香撲鼻,果然如蘇東坡夢中所說的一樣。很快,老婦人賣酒致富的消息傳開,鄉人們紛紛羨慕起老婦人,說她的井裡出了好酒。但是老婦人並沒有滿足,說井裡雖然出了酒,但是沒有出餵豬的糟。
第二天,當老婦人像往常那樣從井裡取酒,但桶裡的水再也聞不到酒香,她舀上一小碗,嘗了一下,清淡無味。就在這時候,天上飄來一位老翁,給老婦人留下一首詩,然後輕飄而去。詩云:天高不為高,人心還更高。井水當酒賣,還怨豬無糟。
東坡書院遊客量不多,多為散客。淡季遊客多則十幾人,旺季時比較多。在書院附近賣字畫的藍先生告訴記者,最近五一勞動節遊客增多,多為家長帶孩子或學校組織學生過來,他們希望孩子們受到東坡文化的薰陶。
在海南儋州,隨意問哪一個當地人,大多都知道蘇東坡。在他們眼裡,蘇東坡是古代偉大的人物,雖然被貶海南,但海南人民敬重他,他也為海南人民做了很多事情,留下了很多文化。
就拿美食來說,芋頭粥是蘇過創製的,蘇東坡在一首詩歌裡也寫到。現在儋州人吃的芋頭粥、地瓜粥,就是從蘇過那裡學來的。另外,蘇東坡還拿蠔來燒烤。現在這些食法在中和鎮還能看到。
在擁有近千年歷史的書院行走,在千年古鎮上逗留,看到繁華,你很難把這裡與公元1097年的「載酒堂」掛鈎;看到古樸,你很難把這裡與公元2014年的中和鎮相比。時空穿越,歲月橫亙,也許只有來到這裡,尋訪東坡先生的遺蹟,觸摸偉人的靈魂,才能自我領悟。
六、蘇東坡功績惠及海南
公元1100年,朝政更替,元祐老臣獲赦,六月二十日,蘇東坡也遇赦北歸。
當他和兒子蘇過離開儋州時,當地許多老百姓擔著酒水與乾糧,一路為他們送行。直到在澄邁老城的港口,蘇東坡和蘇過登船漂浮而去,在大海裡消失了影子,老百姓們才轉身含淚歸去。
作別時,蘇東坡在澄邁留下了他在海南的最後一首詩歌《六月二十日渡海》:「參橫鬥轉欲三更,苦雨終日也解晴。雲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空餘魯叟乘桴意,粗識軒轅奏樂聲。九死南荒吾不恨,茲遊奇絕冠平生。」抒發了遇赦北歸的喜悅和離開海南的不舍之情。
蘇東坡一生耿直,愈老愈艱,晚年被貶海南,原以為要老死海外,不料卻遇上愛戴他的海南人民,不怪他臨終前稱「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把孤懸海外的儋州與黃州、惠州相提並論,由衷地道出他的感激之情。
「蘇東坡把黃州、惠州、儋州三個貶謫地當成自己的功業,其實裡面的心情是很複雜的,是帶著一種自嘲的口吻說的。」李景新表示,這裡面也包含著蘇東坡對自己功業的肯定,蘇東坡晚年在儋州三年,為海南人民作出了積極的貢獻。
當時海南整體是半開化的蠻荒之地,當地人非常迷信,患病時沒有醫生,靠術士看病。唯一的治病方式就是殺牛祭神,每年從大陸運進來的牛都用於祭神,富有者多的殺牛數十頭。
也有得病用藥的人,但是巫師說神怒了,病不會根治的,於是病人親戚拒藥禁醫,沿用殺牛祭神的土方法,結果「人牛皆死」。蘇東坡是虔誠的佛教徒,設法改變這種不良風俗。他親自到鄉野採藥,並考訂藥的種類,撰寫醫學筆記,為當地人探索出了治療疾病的藥物,如蕁麻、蒼耳等。
蘇東坡到海南時,發現當地人不重視農業生產,都以貿香為業,多荒田,以打獵為生。李景新說,那時當地人還曾拿未長大的小老鼠蘸糖生吃。為此,蘇東坡向他們進行「勸農」的宣傳教育,說重視種麥種稷,才能滿足生活需要;積極發展農業生產,才會帶來長遠的福利。他還熱情洋溢地寫下了《勸農詩》。
蘇東坡對海南文化的影響巨大,開了海南文化教育的先河。蘇東坡還沒來海南之前,海南沒有出過一個真正的讀書人。他來海南後培養了海南第一位舉人姜唐佐、第一位進士符確。
此後,海南人在科舉考試中屢有斬獲。據統計,經宋、元、明、清幾代,海南共出舉人767人,進士97人。這不能不歸咎於蘇東坡對海南教育的巨大貢獻。在海南的歷史記載中,海南人民一直銘記著蘇東坡對海南教育的貢獻。
《瓊臺紀事錄》記載:「宋蘇文公之謫儋耳,講學時道,教化日興,瓊州人文之盛,實自公啟之。」海南人高度評價蘇東坡,可見當時蘇東坡貶謫後對當地文教的影響與貢獻是真實客觀的。
在海南儋州的三年,是蘇東坡在生活上遭受苦難最多的時期,卻也是他文學創作的高峰時期,更是他人生精神升華到極致,對人生意義哲思體會最為深刻的時期。這一時期,他在蘇過的幫助下整理雜記文稿,匯集成了《東坡志林》。
他還完成了對《尚書》的作注。據統計,蘇東坡在海南詩作130多首,這其中包括他的和陶詩15首。弟弟蘇轍曾這樣評價哥哥的和陶詩:「獨喜為詩,精深華妙,不見老人衰憊之氣。」
北宋著名詩人黃庭堅則發出這樣的感慨:「東坡嶺外文字,讀之使人耳目聰明,如清風自外來也。」由此可見,嶺外的蠻荒之氣並未使蘇東坡的才氣性靈打折扣,相反,一次次的磨難是對詩作最好的錘鍊,最後幻化為文字的絢爛。
餘秋雨曾經說過,蘇東坡最好的五言絕詩是在儋州期間創作的《儋耳山》。李煥才說,被貶海南時期是蘇東坡人生最後的輝煌,他在海南創作了上百首詩詞,後來編輯成《蘇東坡海外集》。另外,他還創作了論文、書信、雜記等體裁的文章。談論蘇東坡的文學成就,絕對不能忽視他在海南這個時期的創作。
蘇東坡離開海南後不久,於公元1101年七月二十八日逝世於常州(今江蘇)。偉人已逝,近千年後,2010年海南儋州舉辦了首屆東坡文化節,之後與眉州、黃州、惠州輪流舉辦東坡文化節。
蘇東坡的一生,在政壇上大起大落,巨大的落差令人難以想像,十幾年的貶謫生活是他生命中的主題,一生漂泊,垂老投荒,他經受了巨大的磨難。然而他仍然能夠用超脫的方式調節自己,足見其胸襟之坦蕩。
蘇東坡在海南的這個時期成全了自己,也成全了一種偉大的人格,一種進退自如,超然人生的文人士大夫的最高精神境界。
林語堂說:「我們一直在追隨觀察一個具有偉大思想、偉大心靈的偉人生活,這種思想與心靈,不過在這個人間世上偶然呈形,曇花一現而已。蘇東坡已死,他的名字只是一個記憶。但是他留給我們的,是他那心靈的喜悅,是他那思想的快樂,這才是萬古不朽的。」
今天我們講述蘇東坡與海南的不解之緣,其實也是在講述一個名字的記憶,更是在講述蘇東坡留給海南人民的文化財富與精神遺產。海南這塊熱土,曾經擁抱了蘇東坡,蘇東坡也在這塊土地上留下了磨滅不掉的足跡。
之於海南,蘇東坡是文化和精神的代言人;之於蘇東坡,海南是最後的暮年生活,也是「人情不惡」的故鄉,像一場夢,更像一次真真切切的「遠遊」。
來源:三亞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