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多久沒去過網吧了?
工作5年的張倩自畢業後就沒有走進網吧,大三學生浩南已經習慣和室友在宿舍「開黑」,吳萍談起十年前經營網吧的往事,記憶不再猶新。
曾經容納無數人青春和娛樂的實體上網空間,走過了自己最輝煌的20年。當移動網際網路以摧枯拉朽之勢襲來,給網吧行業帶來重創。用戶的娛樂方式在變化,網吧賴以生存的端遊還停留在2016年的那幾款,盈利模式單一等問題使行業走了很長時間的下坡路。
絢爛至極歸於平淡,在被時代遺忘的角落裡,有一群人正平靜地接受網吧行業的自然衰亡。而另一邊,那些依靠網吧積累起第一桶金,並開始資本化運作的參與者們,在逆流中完成了網吧向網咖的轉型,披上電競的外衣,一路披荊斬棘。
但電競不是網咖的靈丹妙藥。一個走下坡路的產業要再起勢恐怕得「掉一層皮」。遭遇幾大股東逃離,兩次籌備上市的網魚網咖清楚,其第三大股東王思聰也很清楚。
在網魚網咖的發布會上,Angelababy、黃鋒、王思聰同臺(圖片來源於網絡)
一、帶頭大哥前路坎坷
2019年5月,網魚向外透露下半年赴美上市的消息。在此之前,它已經逐漸在海外布局,共擁有6家海外門店。
在業內,網魚堪稱帶頭大哥。其官網信息顯示,門店覆蓋四洲六國達1000餘家,年服務人次超3000萬,擁有註冊會員超1430萬人。2018年6月,艾媒諮詢發布的《華東地區準獨角獸榜單》,其中網魚網咖是上榜的唯一一家本地生活類企業。
但是「上海準獨角獸」前路荊棘密布,首先是投資人撤離。今年1月,包括一村資本、上海永宣聯創、伯樂縱橫等共計5家投資機構,突然一齊從網魚撤離。即是說,從2014年開始,幾乎每年都有融資的網魚網咖,已經有兩年未能融資。
其次是上市之路坎坷。
早在2018年,網魚就對外放出了計劃於2019年3月在港股上市的消息。但在折騰了大半年之後,計劃無疾而終。
網咖的經營與擴張需要大量資金投入,網魚創始人黃鋒在行業摸爬滾打20餘年,很清楚上市對網魚意味著裝備新的槍枝彈藥,以便在槍林彈雨中衝鋒陷陣,但投資人們選擇在企業上市前夕紛紛逃離,有媒體爆出,其投資方之一的內部人士稱,是因為「網吧是一個夕陽行業」。
儘管身處網際網路大國,網咖市場的活力卻在逐漸下降。根據《2018中國網際網路上網服務行業發展報告》顯示,截至2018年12月底,全國擁有各類上網服務營業場所13.8萬家,同比下降4.2%。市場加速優勝劣汰,老式網吧們苟延殘喘,新晉者也不順遂。兩次放出上市消息,以顯示自己繼續在行業深耕的決心,如今上市之路未卜,網魚顯得有些壯志未酬。
從上海松江區的一家經由6臺電腦的網吧到如今衝刺上市,它經過了6次升級,硬體、軟體,邀請名人代言,與騰訊、暴雪、網易等知名遊戲廠商合作,獲得了英雄聯盟、刀塔2、絕地求生等火熱電競項目的指定授權……網魚的發展路徑是一個時代的註腳。
二、淘金客笑傲江湖
時代如滔滔江水,創業者們在其間如百舸爭流,不進則退。
2017年7月,筆者曾寫下一篇網吧行業調查稿,觀察到的小型網吧,已經處於臨危的狀態。位於西南大學2號門800米的駿達網吧沒有寬敞的座椅,沒有提供咖啡,甚至沒有服務,只是勉強維持經營。約300平米的空間擺放著三十幾臺電腦,十幾個顧客正在遊戲裡「廝殺」。新來的客人匆匆落座,電腦卻無法開機,換個位子依然如此。桌面留著尚未清理的菸灰,鍵盤油膩,無從下手。
駿達網吧是坐落在無數小城鎮的網吧們的縮影。近5年時間,它就走完了自己的美好時光,步子已經蹣跚。如今,它已經徹底從人們的視野裡消失。
原駿達網吧現已變成餐飲店。
在更小的城鎮,則扎堆著一些由民房改造的黑網吧。無證經營、上網費用低廉,可接收未成年上網是它們的標配。雖然每天都有黑網吧被查封,但死灰復燃的速度極快。有需求就會有商機,相比於成本高企的連鎖網咖,這些隱藏在出租屋裡的網吧享受著下沉市場的人口紅利,似乎利潤更可觀。
它們還活在上個世紀。淘金客們回想當年,感嘆那是一個充滿傳奇致富故事的年代。
時間倒退到1995年9月,第一家電腦室威蓋特誕生於上海。50臺電腦,128K的網絡專線,提供局域遊戲和休閒娛樂。40元/小時的收費,對當時人均工資500元的人而言,堪稱天價,但網吧擠滿了前來嘗鮮的人。
這就是網吧的雛形,當時網速慢到打開一個時下最流行的BBS需要等待20分鐘。
威蓋特的成功拉開了網吧野蠻生長的序幕。在河南,劉峰因故把煤礦轉讓給鄭煤集團,拿到了幾百萬元。1998年,網吧擴張勢如破竹,全國的890萬個上網用戶中,劉峰正上初中的兒子便是其中之一。見他天天沉迷網吧,劉峰就跟著去一探究竟,只見狹窄的網吧裡擠滿了排隊上網的人。劉峰動了心,於是開了第一家網吧。
網吧的規模不大,50臺機器,投入成本50多萬元。因為附近有4所學校,又同時被2個城中村圍繞,流動人口多,開業後幾乎天天爆滿,每天收入兩三千元,不到半年就回本了。
2000年5月,中國移動推出「全球通WAP服務」,將網絡信息傳送到行動電話上,用戶可以隨時隨地利用無線通訊終端上網。而摩託羅拉、諾基亞等手機製造商紛紛從普通功能手機向WAP手機過渡,掀起移動網際網路時代的一角。
另一邊,單體網吧的發展在2000年達到頂峰。大街小巷,網吧只需十幾臺電腦便可營業,人們在QQ裡和陌生人聊天,玩CS、魔獸,無聊了還可以看最新的電影。而劉峰已經投資200萬元,擁有了5家網吧,交給親戚管理。每天晚上,一家人把一天收到的現金用箱子提回來,坐在一起數錢,大部分是1元、5元的現鈔。他回憶起往昔歲月,「數錢數到手軟」。
網吧的風也吹到了重慶。2006年,一家名叫斯巴達克的網吧在重慶高新區開業,第一次以網吧聯盟品牌的身份出現,221臺電腦,配置更高,普通上網區、遊戲區、情侶區等一應俱全,還融入了現代化裝修風格。
對遊戲玩家而言,玩遊戲要流暢,還要求電腦屏幕大。於是,網吧裡的14英寸純屏顯示器開始變大到17英寸、20英寸、24英寸……
在拼硬體的年代,除了屏幕,網吧還要比哪家顯卡最好,處理器更快。於是,「本店使用Intel處理器和NVIDIA顯卡」一時成了網吧宣傳的噱頭,因為這代表網吧硬體的最高規格。
王豐是這場拼硬體歷史的見證者,他的第一份工作是在電腦城賣硬體,同時負責網吧硬體安裝和維護。「當年,網吧是所有電腦城的大客戶。電腦城下午5:30關門,每家開始扎帳。老闆們開始暗自比各自為網吧裝了多少臺電腦。去電腦城走一圈,每家店鋪門口堆著機箱,像小山。如果要判斷哪家商鋪生意更好,看它們堆的機箱數量就行了。」王豐說,「硬體商每天要配置20臺、上百臺電腦,生意好得很。」硬體商的生意也延伸到了其他區域。網吧主必須訂購滿50臺電腦,硬體商才會幫忙安裝。
2008年,我國網民已經有2.98億人,約12萬家大大小小的網吧散布在全國各地,好一片繁榮的景象。
老式網吧空間狹窄,電腦宛如磚頭。(圖片來源於網絡)
三、命運的轉折點
2008年也是網吧的轉折年。
那一年,iPhone手機問世,長久以來被網線束縛的網際網路,獲得了更多自由。大部分人的手智慧型手機內置了遊戲和娛樂軟體,很多網吧裡的非遊戲玩家發現,直接用手機登陸QQ就可以和陌生人交友,手機瀏覽器已經讓全球新聞觸手可及。於是,他們去網吧的次數開始減少。
一紙網吧限令更阻擋了其擴張的腳步。2007年,文化部等14個部委聯合頒布了各地不得審批新網吧的通知。限令當前,在廣州某些城市,網吧經營許可證可以炒到100萬元左右。有人走了捷徑,在城中村、居民樓內,大量的黑網吧如雨後春筍般出現,裡面坐滿了外來務工者和未成年人。
在篩選了一批非遊戲用戶後,網吧獲取了精準的端遊常客。而遊戲的更新迭代,是網咖流量的命脈。
2009年,「英雄聯盟」正式上線。兩年後,這款競技類遊戲在中國發行,並在接下來的6年裡橫掃PC遊戲,制霸網吧。
從2016年開始,一款名為「吃雞」的端遊爆火。由於它對顯卡的要求奇高無比,用戶在網咖中玩,遊戲體驗更佳。為了吸引遊戲玩家的光顧,老闆們無所不用其極。作為回報,「吃雞」遊戲讓無數瀕臨倒閉的網咖體驗了「迴光返照」,連一群電腦外設的經銷商也「得了道」。
但是成也蕭何敗蕭何,絕地求生端遊的在線人數只用了7個月,便從巔峰的320萬人降低到31萬人。很多後進場的網吧經營者們,還沒來得及體驗網吧人滿為患的快感,便已體驗了商場的失意。
大部分個體經營的網吧只能被動地接受端遊給自己帶來的流量賞賜。身處遊戲行業終端,沒有話語權,就只有拼硬體、軟體、服務和上網環境。於是,大部分網吧們完成了向網咖的升級。
四、總網咖乏力,電競助力
從網吧升級到網咖,從業者們只用了不到5年。
許多人認為,網咖中「咖」是網吧轉型的靈感來源。但是有人不同意,「這個『咖』概念是把用戶當上帝的含義,現在網咖比拼的是個性化和服務。」某網咖負責人芮哲說。
2016年,他們的第一家現代風格網咖在重慶江北區望海花市開業,一年半後收回成本。接著,他們又在2017年接連開了兩家店,分別是美式工廠風格和未來科技風格。為了給用戶帶來更舒適體驗,團隊在二店、三店削減座位數量,騰挪出更寬敞的空間。芮哲長期奔波於全國各地,捕捉網咖行業的風向。他知道電競對網咖的經營舉足輕重,於是在自己的網咖規劃中,提前開闢出單獨的競技觀賽區。
3年後,他們的網咖「大業」定格在了3家店,此前透露的「開更多直營店,研發一個『網咖地圖』App,建立網管培訓學校」等,都沒有實現。相反,他們把更多精力投入在了電競官和電競酒店的運營上,培養俱樂部,籌劃賽事。「前幾年電競基本都是炒作概念,資源都掌握在一些富二代或者上遊廠商和平臺手中,普通從業者的投入基本是嘗試階段。現在電競真正的定位屬於體育文化產業,政府支持力度高、市場關注度很高、投資者投資熱情很高。」芮哲說。他們已經從網咖走向了發展電競文化產業的路,他們的戰隊成功晉級PDL夏季線下賽決賽圈,7月12日將鏊戰上海。
放眼整個電競圈,2016年,它迎來了革命性的節點。王思聰成了網魚網咖的第三大股東,浙報傳媒與傑拉網咖達成了戰略投資,後者成為浙報傳媒電競生態圈中地面執行的重要一環。
而它的高光時刻是在2019年4月21日,iG俱樂部成員拿下隊史首個LPL冠軍,眾人為之沸騰。
其老闆王思聰功不可沒,建戰隊,漲工資,王用財力和人力推動電競規範化。2015年8月,思聰宣布加入iG戰隊,之後代表iG出戰職業比賽,不到1個月,包括iG、英雄聯盟、LPL職業聯賽在內,狠狠地收割了一波流量。
從職業戰隊到職業聯盟,從熊貓直播平臺到遊戲產業,再到網魚網咖,王思聰用7年打通了整個電競產業鏈。
但是在2019年,曾頂著光環出生的熊貓直播停止運營。失去線上陣地後,網魚網咖對於王思聰的電競版圖至關重要。網魚網咖不僅可以作為電競對線下執行者,還可以幫助其完成線上直播平臺與線下戰隊,周邊產業等資源整合。
電競不僅對網魚網咖而言是一劑強心劑,更是多數從業者的想要抓住的稻草。在三線城市,個體經營的中大型網咖也會定期舉辦電競賽事以維持經營熱度。
不過,一個王思聰可以給電競行業激起不小水花,卻救不了網咖。
業內人士看得透徹,「目前網咖和電競之間的關係更像是灰色地帶的相互依存,網咖作為基礎入口,是龐大電競產業鏈的低端配置,而目前市面上的大多數電競館屬於偽電競概念,只能作為中端配置,高端配置就是電競俱樂部、電競比賽場館、電競產業中心等真正資源集中的。」芮哲說道。電競這塊大蛋糕,網咖能分到的只是很小一部。
五、美人遲暮,英雄白頭
「我們並沒有做錯什麼,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們輸了。」諾基亞ceo約瑪·奧利拉的話曾被人用於哀悼柯達的「帝國隕落」。任何行業發展都有一定的生命周期,不進則退。相比之下,網咖行業的幾次迭代史,刻滿了奮鬥的榮光。
可是,危機四伏,從業者們可以清晰地預測未來。
5G很可以實現「雲遊戲」,即將一切計算完全放到雲端伺服器進行處理,很可能將要化為現實。一旦到了那一天,遊戲對於硬體性能的要求會降到最低,一臺最簡陋的老式電腦也許可以流暢運行最新的3A大作。
在移動端,2018年移動電競市場的規模達469億元,以51億元的優勢超越端遊電競市場,成為電競市場內最大的細分市場。
此時,PC端遊戲遲遲沒有上新。《2018中國網際網路上網服務行業發展報告》顯示,2018年上網服務行業網遊排行前3名的遊戲為《英雄聯盟》《穿越火線》《地下城與勇士》,均發行超過10年,新遊戲很難從中突破,因為獲客成本高。近年來只有《絕地求生》《夢幻西遊》等少數幾款遊戲成為端遊中的黑馬。
2018年,網咖數量已大幅縮減。資本的嗅覺極其敏銳,網魚網咖資本的撤退便是鮮明信號。
當網魚網咖的形態離傳統意義上的網咖越來越遠,朝著網際網路公司的方向發展,而成千上萬個網咖經營者們,在不可抗逆的河流中,謀劃著後半生。
10年前,陳先生從福建來到重慶,經營網咖至今。2018年,他花50餘萬元重裝了自己的網咖,仿佛一次重啟,雖然不能承辦大型電競賽事,好在自己的店打點得井井有條,晚上上座率可以達到60%~70%。他告訴我,一個網咖重裝後的生命周期是5~8年,或許某一天,一款新的遊戲出現,又給他的網咖帶來一批新客戶。如果哪一天支撐不下去了,就「盤給別人,我和家人回福建去了。」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屬於網吧的前半生戎馬空匆,而它的後半生,則如水中撈月,霧裡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