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來自第三方投稿,作者:夜先生。
評判一個搖滾樂手,很容易從外表下定義,比如,看到濃妝豔抹的就認定是視覺搖滾,皮衣皮褲就是重金屬,穿著破洞牛仔褲、帶著誇張耳釘舌釘的就是朋克少年,小平頭加白色襯衣的就是民謠歌手。
這樣的經驗主義通常來說不會犯錯,但總是誤讀少數人,比如誘導社樂隊的主唱雷霖。
但凡聽過幾年搖滾樂的人都知道雷霖,雷霖最深入人心的形象,就是他那如同半個閃耀著光芒的太陽一樣的雞冠頭,再加上最早成名的那張唱片《214天和三個嘔吐少年》在當時被貼上了朋克精神、lo-fi之類的標籤,於是在很多人眼中,雷霖一直是固定的形象——
原本可能只是個混不吝的小盲流,感謝有了搖滾樂,讓他沒有變成黑幫分子,反而有可能在未來某一天變成人民藝術家,可見搖滾樂多麼不正經。
如果雷霖在你心目中只是這樣一個形象,那就大錯特錯了。
北京人雷霖出生於1978年,小時候住在增光路附近,離首都體育館非常近,因為認識人,92年黑豹樂隊和1989樂隊、93年崔健在首體的珍貴演出,他都混進了現場。
有哲學家說過,每個人在剛進入青春期時接觸到的音樂或者文學,會影響自己的一生。
雷霖受到的正好是當時澎湃的搖滾浪潮的衝擊,他覺得那些人真帥,羨慕那些搖滾明星的狀態,他並不追星,只是想成為跟他們那樣的人。
就像許多走上搖滾道路的人一樣,雷霖也有一個彈吉他玩音樂的哥哥,15歲時,哥哥送給他人生的第一把吉他;第二年,他從誘導社現任吉他手張耘豐那裡知道了什麼叫funk;17歲,哥哥又送給了他電吉他和效果器,雷霖先是扒歌、模仿,然後寫歌。
那時候的雷霖,覺得找個唱片公司幫自己出唱片非常遙不可及,就自己折騰著錄音,最初只能用兩個錄音機來回對著錄,後來接觸四軌機,他發現這個東西真牛逼,趕緊花錢買了個二手四軌機,於是誕生了著名的《214天和三個嘔吐少年》。
在那個推崇個性和特立獨行的年代,這張唱片足夠特別,一出現就受到顏峻、邱大力等搖滾樂評人的推崇,雷霖一下變成了年少成名的搖滾新星。
今天再回憶那張唱片,雷霖並不覺得它多麼好,只是記錄了當時的狀態。
他17歲職高畢業,然後去印刷廠上班,工作很累很枯燥,後來經常12個小時兩班倒,連軸轉一個月,連彈琴排練的時間都很少。每次不想幹的時候,雷霖只有一個想法,樂隊哥幾個都沒有工作、沒有收入,我他媽不能讓哥幾個連喝酒都沒錢吧,所以不能辭職。
在那個搖滾樂被稱為窮搖、必須要死磕的年代,在舞臺上梳著雞冠頭、比誰都混蛋的雷霖,一直把工作幹了下去,掙得不多但是自給自足,直到2002年誘導社樂隊解散,03年年初,他才辭了職。
誘導社的解散很可惜,但也沒有辦法。
作為一支非常依賴貝司的樂隊,貝司手王路出國,《我想你會在我的懷抱中說聲你愛我》這張唱片只有雷霖一個人在做,樂隊的存在也就沒什麼意義了。
如果時間往後跳十年,如果那張唱片2012年才推出,或許,雷霖和誘導社會變成逃跑計劃、gala那樣的偶像派搖滾明星。
可惜,那時候是搖滾樂看不到希望的2002年。專輯出來,沒有市場,樂隊解散,雷霖辭職,新唱片計劃談了大的小的一堆唱片公司,只有無限期地拖延和各種不靠譜。他有點迷茫,幹了些亂七八糟的工作,都沒什麼結果,一直拖到2006年。
那一年,雷霖以另一種方式成了搖滾樂小圈子裡的一個熱門話題,他在mao酒吧旁邊賣烤雞翅膀,從搖滾明星變成了一個小販。
我到今天還記得,當時在一個搖滾樂訪談節目裡,兩個圈內人士一邊笑著一邊用十分不可思議的口吻談論雷霖賣烤串的事,他們猜測著這個朋克少年究竟遇到了什麼變故,才能這樣淪落。
然而對於雷霖來說,這件事不算什麼,就像人生當中的許多個決定一樣。他的信條很簡單,做什麼都無所謂,只要對自己的選擇負責,就可以了。
還是有必要還原一下當初賣烤串的場景。
那時候雷霖確實缺錢,音樂事業上又沒有任何進展,有朋友建議去賺點錢,於是,他在迷笛音樂節搞了一個攤位,賣烤翅。結果,貨進了太多,當時的迷笛音樂節看似人流湧動,消費能力太差,雞翅剩了一大堆。
事情已經做了,就得處理完,於是,那一年從五月到十月,雷霖都在烤翅,每天熬夜,等到終於處理完時,他想,我這輩子再也不會幹這個營生。
當所有人都認為雷霖已經放棄音樂的時候,只有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07年前後確實是個沮喪的歲月,但他從02年樂隊解散以後一直沒有停止寫歌。他寫了很多動機存著,每一首都沒有名字,只有一個數字編號,它們安靜地藏在硬碟裡,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
雷霖的轉機從左小祖咒的婚禮開始,在婚禮現場,他悶悶不樂,而且不太合群。著名製作人方無形跟他說,你不能這麼混下去,還是要玩樂隊,於是攛掇著他重新振作,於是有了那個短暫的樂隊,五脊六獸。
名字來源於雷霖當時的一首同名歌。
五脊六獸樂隊沒搞多久,雷霖又重新找回了音樂的感覺,加上大環境已經不同,他認識了貝司手邱威銘,決定重組誘導社,兩個人只磨合了幾個月,就推出了新唱片《美好時代》。
《美好時代》裡的歌大部分都是雷霖之前積累的存貨,個人痕跡很重,但他已經等了太久,不想再拖。
他的人生信條第二句寫著,很多事情都是等著等著拖沒的。
《美好時代》裡有一首誘導社2.0時代很有爭議的作品,《阿姆斯特丹》。音符簡單、活潑、跳躍,歌詞比起其他充斥著禁忌詞彙的作品,相對比較乾淨。
實際上,雷霖是搖滾圈裡最擅長寫旋律的天才之一。即使在《214天和三個嘔吐少年》裡,也有一個喧囂、吵鬧的A面和一個柔軟、低沉的B面。之後寫出的《白色中的玩偶》,在當時的地下音樂圈驚為天人,被許多樂隊翻唱,遠比扭機的《鏡子中》、痛仰的《生命中最美麗的一天》這樣動聽的歌出現得更早。
在雷霖的每張唱片裡,都有好幾首可以單曲循環很久的慢歌,從前奏的第一個音符響起,就直達人心底裡最柔軟的部分,簡單,耐聽;假如歌詞能夠寫得勵志一點、隱晦一點、收斂一點,或許早就登上各種選秀節目的舞臺,被無數人翻唱。
但,那不是雷霖。
在誘導社的音樂裡,無論旋律多麼美,雷霖的歌詞總是直白、骯髒而且露骨,甚至沒法印刷到歌詞內頁上,他稱自己的音樂是dirty funk。
或許是有了這些襯託,每一次雷霖正經地寫出深沉的歌詞時,總是變得與眾不同,就像在《被捆綁的靈魂》裡他寫道:
你不再解釋你說出每個謊言
你不再對那故事結局充滿好奇
每天重複著吃飯的同一個姿勢
你原來是我的一個影子
暸望著遠處
暸望著天空飛鳥掠過頭頂
我只想縱身一躍
每次在現場,當他一遍遍重複吟唱著「我只想縱身一躍」時,總是引發全場的大合唱。
當《逆行王國》在2012年推出時,距離誘導社曾經的解散已經過去整整十年。
新陣容已經磨合成熟的誘導社樂隊,錄製唱片花了不少錢,錄《鑽石》這首歌時甚至用了管樂和弦樂。
唱片錄完,雷霖手裡還剩下2萬塊錢,他想,是時候來一次全國巡演了。
讓人有點不可思議,對於在1998年就發表處女作唱片的雷霖來說,對於在路上的搖滾精神來說,雷霖的第一次全國巡演,竟然是在入行14、5年之後的事情。
他當時的鼓手同時也是布衣樂隊的鼓手孫志芳工作很忙,只有7月1號到15號這半個月有時間,雷霖完全沒有巡演的經驗,於是打電話給痛仰的貝司手張靜,張靜介紹了特靠譜的經紀人阿傑,阿傑立馬給他排了一個14天13場的全國巡演。
雷霖想,那就來吧。
這場巡演2012年7月1號從成都小酒館開始,經過重慶、昆明到深圳、廣州,然後去了南昌、武漢這樣的搖滾重鎮,最後在江浙滬的杭州、崑山、上海結束,經歷了大小不一的酒吧,質量差別很大的音響設備,宣傳做得不夠,票房成績糟糕,在結束巡演回到北京之後,雷霖整整睡了兩個禮拜。
然後,他說,我得想辦法改變這一切。
搖滾樂手大多浪蕩、隨性,沒有計劃性,追求激情和靈感。但最終你會發現,真正能成功的人,計劃、邏輯、執行力都必不可少。
雷霖,從來不缺少這些看似與搖滾樂格格不入的東西。
他的人生信條第三句寫著,做任何事情,都要看你想要什麼,能獲得,就是好的。
為了解決演出質量等一系列問題,雷霖想要做一張更精緻的唱片,當時朋友可以給他提供錄音棚,但是是在遙遠的寧波,這意味著他必須要放棄在北京正在忙活的很多事、很多商演和配樂工作,最終,他決定幹一把。
差不多兩年時間,他往返北京和寧波很多次,2015年推出了新專輯《被捆綁的靈魂》,裡面還專門寫了一首歌,叫做《再見北侖》,用來紀念這段生活。
之後,雷霖再次踏上巡演之路,2015年的全國巡演,終於證明了,他這幾年的辛苦沒有白費。
一個目標實現了,雷霖又開始研究他的新計劃,在他的硬碟裡,還存在很多只有數字代碼的音樂,等待著被召喚,在2017年,或許我們就能聽到。
在網絡上流傳的大多數關於雷霖的訪談和文章裡,都在宣揚他的特立獨行,這些言論都在把雷霖放在一個固定的模式套子裡,片面而且乏味。因為所有曾經在這個套子裡表演的人,現在都出逃了,只剩下了雷霖。
雷霖不會改變,就像他說的,即使結了婚、有了孩子,他也不覺得自己的音樂會受到什麼影響,他要做自己的事情,對自己負責。
他從來都不是那個套子裡的人,他非常的複雜、敏感,方無形說他聰明,才華橫溢,能寫出漂亮的旋律。
他被低估了太多,還沒迎來自己最好的時代。
我看到一個姑娘隻身坐了20個小時硬座綠皮火車,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城市,去看雷霖和誘導社的演出,那個姑娘寫道:
演出的最後一首歌,自由夢,所有樂手都下臺,只有雷霖一個人一把吉他一道追光,他唱著,自由夢,好甜美。那一瞬間,我覺得他像個孤傲的君王,主宰著他的戰場。
(本文圖片部分來自網友choi_xx129,部分來自網絡)
本文為果醬音樂(www.jammyfm.com)三方作者稿件,未經允許,謝絕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