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也要等到浮舟送走最後一批羈旅的客人,冷風將湖面吹徹成塊時,舊年的葉子才盡數跌落。柴門小徑的梅苔敵過了紅塵俗子卻抵不住終日的風乾,流宿飛灰,被命理攜了去。
昔日蔥鬱的疊嶂,而今是月色下銀亮的蒼涼山脊,所以充裕,只一霎眼。就好像當初的所讀所感、所見所聞,都再記不起,逝水般帶走了豐腴的生命,我遺失荒野,如一匹躊躇的老馬,待一個牽引我的老翁。
前一段讀三毛《撒哈拉的故事》遂起了避世的衝動,被她異域遙遠的奇幻經歷吸引,想做默隱以終老的一群。我原本是讀不下三毛這些故事的,記得早在高中時代便有人給我薦讀過這本書,也只翻了幾頁就如丘而止,那時還沒有半點探尋自我的意思,荒廢才是青春的主題。
如今意識覺醒,又適逢永周迷上了三毛的字句,想著分享她的心路歷程才藉口讀的,只是這本書呈現的心路也未免逶迤曲折了些。
原以為撒哈拉的歲月總是像「沙漠中的飯店」和「懸壺濟世」篇中的那樣有趣,讓人忍俊不禁。哪知轉瞬就被「荒山之夜」和「死果」所提及的兇險擊中。
直到最後「哭泣的駱駝」中,故事的主角在複雜的民族紛爭中雙雙逝去,幻滅在黑夜中升起,瑩瑩的火光帶走溫暖的靈魂,難以言說的失落感接納了我。
我讀的許多書和電影都避不開戰爭的影子,《撒哈拉的故事》亦然。它以三毛夫婦和當地居民的交好作始,卻以西撒哈拉人民的反殖民鬥爭和西班牙的撤離作結。
我越來越能明白,和平還區分著個體之間的和平和國家之間的和平,而個體之間的和平往往更富有人性。我想,在國與國之間的大是大非中會不會也存在過不想傷害對方的個人,哪怕戰場上你不舉槍就會死於他命。
我很喜歡我正在讀的賽利納的《長夜行》一書,儘管還未讀完。但我想提它一下,書評中有寫「這是一個純粹的人寫的純粹的書」。我很認同這樣的評論,因為誠之如此。這本書的開頭便寫著「我們的一生是一次旅行,在嚴冬和黑夜之中,我們尋找著自己的路徑,在全無亮光的天空」。
作者把我們的一生比作在全無亮光的旅行中尋找路徑,我猜想正是由於他早年從兵的經歷。本書的背景在法德抗戰期間,由作者後來行醫時加諸他既存的一生的經歷寫出。
他借書中主人公的口絮絮叨叨著對於戰爭的看法,總結來說就是不願意為了國家的勝利犧牲自己,更坦言他的害怕,害怕在戰爭中死去。
他靠著傷痛逃離前線,並千方百計試圖維持他肉體上的傷痛來逃避再次前往戰場的命運,更不惜當一個他極力討好的情人面前的懦夫。他公開自己的恐懼情緒,咒罵所謂的凱旋和榮耀。同時他也將內心的複雜寫出,因為能從戰場逃脫並被鼓吹成為戰鬥英雄而竊喜,為了能從一個愛國的長官或者醫生手下得到好處而將自己表現得異常熱衷國家的事業——帶著一種愚弄的心理。試問怎樣的瘋子敢直言自己不公的命運是由於我在為國爭光,而那正是事實。我想我是願意從戰爭中發現一個士兵是帶著這樣複雜而真實的情緒的,比諸某些狂熱奮勇的愛國民族只一面的捨生取義更讓我難忘。
罷了,書也還未看完,從《長夜行》裡譫妄的黑暗中出走,回到周圍大廈林立散發冷光的城市。我又有些噤若寒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