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8日清晨,宏都拉斯首都特古西加爾巴。數百名全副武裝的軍人衝進總統官邸,將總統塞拉亞扣押並驅逐出境。隨後,宏都拉斯最高法院宣布廢黜塞拉亞,議會議長米切萊蒂宣布自己成為臨時總統。一場舉世矚目的軍事政變,就這樣突然爆發了。
宏都拉斯共和國位於中美洲北部,國土面積約11.2萬平方公裡,人口不到800萬,是瑪雅文化的發祥地之一。作為在宏都拉斯唯一的中國記者,《環球》雜誌特派記者親眼目睹了政變前後的一切。
沒想到「動蕩」成了「政變」宏都拉斯政壇的鬥爭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總統塞拉亞要求修改憲法,以尋求連任,但遭到反對黨、議會、最高法院和軍方的強烈反對。塞拉亞決定在6月28日就修憲問題舉行全民公投,但軍隊拒絕執行總統要求其協助公投的命令。在這種情況下,塞拉亞於6月24日晚間宣布,免去軍隊總參謀長巴斯克斯的職務,並接受國防部長的辭呈。隨後,宏都拉斯海軍、陸軍和空軍的3名總司令也相繼辭職。
6月25日,《環球》雜誌記者在尼加拉瓜看到了這些消息,認為鄰國宏都拉斯有可能發生政局動蕩。於是,記者於27日從尼加拉瓜出發,克服重重困難進入了宏都拉斯首都特古西加爾巴,並在市中心「潛伏」起來。不過,記者當時僅僅估計第二天的全民公投可能會發生一些衝突,卻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會經歷一場驚心動魄的政變。
6月28日一早,記者打開電視收看當地官方電視臺的新聞節目,突然,電視信號中斷了,廣播中的新聞節目也停止了。這發生在政變的10分鐘之前。幾分鐘後,街頭響起了零星的槍聲。
記者立刻趕往最先響起槍聲的總統府附近,遠遠的就有一股刺鼻的濃煙嗆得人呼吸困難。此時,數百名塞拉亞的支持者聚集在已被軍隊佔領的總統府門口,焚燒輪胎,還不時地朝裡面投擲石塊。情緒激動的民眾一遍又一遍地喊著口號,「顛覆國家的叛徒」,「讓總統回來」……
除了總統府,最高法院和最高選舉委員會附近也聚集了大量的軍隊和示威民眾,而其他街道兩邊的民居則門窗緊閉,街上空無一人。
很快,大量全副武裝的士兵出現在城市的主要街道上,直升機在空中呼嘯而過,氣氛十分壓抑。特古西加爾巴曾一度斷電,並在短短幾個小時內陷入了一片混亂,地上滿是破碎的投票箱和殘破的選票。
當天下午,剛剛就任臨時總統的羅伯託·米切萊蒂宣布,全國實行宵禁。入夜時分,特古西加爾巴下起了瓢潑大雨,為宵禁中的首都又蒙上了一層陰影。記者暫住的旅館位於特古西加爾巴中心區,距離總統府不遠,當夜,仍不時能聽到一陣又一陣的槍聲,還有直升機在上空盤旋的轟鳴聲。
電視臺夜半發生爆炸政變後,儘管有大量的士兵在街頭巡邏並實施了宵禁,但特古西加爾巴的安全局勢仍然不容樂觀,惡性事件不斷發生。
6月30日,最高法院門口被人扔了一顆手榴彈,不過沒有爆炸,被隨後趕到的警方拆彈專家引爆。當天,一家電臺也遭到不明身份的人員投擲手榴彈。7月2日,首都機場附近的一家肯德基餐廳發生了爆炸。
最驚心動魄的事件發生在7月4日。當晚,《環球》雜誌特派記者正在入住的旅館內發稿,突然聽到窗外一聲巨響。爆炸聲將旅館內的其他客人驚醒,並引起了一陣騷亂。記者立即與當地一位不願透露姓名的警官核實消息,這名警官告訴記者,發生爆炸的是一家電視臺,距離記者所入住的旅館只有幾步之遙。顧不上其他,記者立即前往現場拍攝照片。當時並沒有覺得害怕,可完成任務返回旅館後才發現,自己心跳得很厲害。
混亂的局勢不可避免地對民眾生活產生了影響。政變當天,一名被困特古西加爾巴的墨西哥遊客費爾南多對記者說,他和妻子一起來宏都拉斯度假,沒想到發生了如此嚴重的軍事政變,導致他們無法如期返回墨西哥。他說,還有不少遊客也被困在這裡,大家非常擔心政局沒有好轉,宵禁會繼續下去,如果公共服務癱瘓,而他們又沒有帶多少現金,那麼在這裡的生活肯定會受到影響。在旁邊忙著收拾貨物的小超市業主路易斯也對記者抱怨說,希望這樣的混亂局面早點結束,因為治安惡化,他的生意根本無法開張,供貨商也紛紛宣布歇業,這樣下去生活來源都成了問題。
6月28日,當記者返回旅館時,前臺服務生也主動上前詢問外面的形勢。這位名叫奧馬爾的服務生告訴記者,他從外地來首都打工,目前已經和家人失去了聯繫,他非常著急,希望局勢儘快好轉。他說已經無法返回自己的住處了,只能在打工的旅館臨時住下。
冒著危險開業的華人店鋪由於治安動蕩,特古西加爾巴的絕大多數餐館和商店都已關閉,大量公司宣布提前下班。但《環球》雜誌特派記者在走訪中發現,大多數華人產業仍在堅持營業,即使被迫停業,也想盡辦法在第一時間重新開張。
特古西加爾巴生活有大約2000名華人華僑,其中絕大多數來自廣東,主要以經營餐館和五金百貨為主,當地規模最大的一家連鎖超市YIP也是由華人經營的。
政變發生後不久,記者前往特古西加爾巴市商業中心區進行採訪時,偶然發現了一家掛著中文和西班牙文招牌的華人蛋糕房——「金百合餅屋」,它距離宏都拉斯國家電信集團的辦公樓只有幾步之遙。政變爆發時,曾有大量塞拉亞的支持者圍住電信集團的大樓,舉行了激烈的遊行示威,而第一例抗議者死亡的事件也發生在那裡。看到「金百合餅屋」在如此危險的局勢下仍然營業,記者忍不住走進去一探究竟。
餅屋規模不大,但是秩序井然,分為兩個區域,分別出售西式和中式糕點。經營者是一位姓楊的廣州人,在宏都拉斯生活已經超過10年。他對記者說,其實餅屋是剛剛開門,前兩天一直受軍事政變的影響,根本無法做生意,可是很多原料再等下去就會變質,所以他決定冒險恢復營業。被問及最近的經營狀況時,楊先生無奈地聳聳肩,「目前施行宵禁,很多公司已經停工,繼續上班的人也害怕混亂局勢,都是一下班就趕緊回家,來買糕點的客人比從前少了很多」。
當記者問他是支持塞拉亞總統還是臨時政府的時候,楊先生很認真地回答:「我們都是本分的生意人,雖然也關心政局,但是對我們來說,哪一派執政並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有一個穩定的社會環境,這樣我們華人的經營狀況才會真的有起色。」
在距離「金百合餅屋」不到兩個街區的地方,是中餐館「金豐酒家」,也在正常營業。雖然正是午飯時間,但只能依稀看到裡面有少量客人進餐。旁邊還有一家「回春中西藥房」,也在繼續營業。記者看到,藥方櫃檯裡面擺放著多種在國內很常見但在拉美地區卻很稀有的藥品,價格約是國內的兩倍。考慮到宏都拉斯與中國遠隔萬裡,這個價格已算相當便宜。藥房經營者陳先生說,目前,他的生意也受到了軍事政變的影響。
在宏都拉斯也生活著不少臺灣同胞,主要從事紡織業、製造業和零售業等。政變發生後,鄰國瓜地馬拉、薩爾瓦多及尼加拉瓜宣布封閉邊境,這給依賴出口業的當地臺胞造成了不小的損失。
幸運的是,據記者現場了解,目前還沒有華人華僑在亂局中傷亡的消息。
政變背後的美國因素宏都拉斯政變發生後,不少人將矛頭對準了美國。在被強制送到哥斯大黎加後,還穿著睡衣的流亡總統塞拉亞在機場就提出了質疑,認為政權顛覆者的背後有可能是美國軍隊在撐腰,要求美國對發生的軍事政變進行澄清。隨後,委內瑞拉總統查維茲更是斬釘截鐵地說,一定是美國在背後搗鬼。一時間,針對美國的譴責聲音四起。
對於這些指責,華盛頓方面迅速予以否認。美國總統歐巴馬表示「密切關注」宏都拉斯局勢,反對用武力解決問題;國務卿希拉蕊譴責軍事政變,並拒絕承認米切萊蒂組建的臨時政府;五角大樓發言人惠特曼宣布,美國軍方已暫停同宏都拉斯的一切軍事往來。這一切都說明,美國急於和宏都拉斯發動政變的勢力劃清界限。
事實上,宏都拉斯政變的發生,正是源於塞拉亞所代表的左翼勢力與美國支持的右翼勢力之間的博弈。而宏都拉斯反對派所代表的該國大中型企業主,無一例外與美國保持著密切的貿易往來。正是在反對派的強烈要求下,宏都拉斯才與美國籤訂了自由貿易協定,而類似的貿易協定,在韓國和墨西哥等國都成了「過街老鼠」。
塞拉亞上任後,反對國內少數精英階層對財富過分壟斷,拒絕一味唯美國馬首是瞻。2008年8月,他更是力排眾議,宣布加入由委內瑞拉總統查維茲主導的「美洲玻利瓦爾替代計劃」,這一行動無疑觸及了該國精英階層的根本利益和美國政府的最大痛處。
宏都拉斯是美國的傳統盟友,目前美國仍然每年為前者提供巨額經濟援助。在宏都拉斯的多個美軍軍事基地中,駐紮著足以改變宏都拉斯局勢的兵力。未來,美國的態度對於徹底解決危機將起到重大作用,而宏都拉斯也儼然會成為歐巴馬政府在整個拉美地區政策調整的風向標。
截至本文發稿時,宏都拉斯局勢仍然撲朔迷離。臨時政府沒有理會美洲國家組織要求其72小時內將政權交還被罷免總統塞拉亞的「最後通牒」,並宣布退出美洲國家組織。載有塞拉亞和聯合國大會主席布羅克曼的飛機也未能在宏都拉斯降落。
環球雜誌稿件,其他媒體如需轉載,請與該刊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