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方千裡
平安夜，西安好大的霾，直透鼻腔。
辦公室幾個女孩跑來非得說我抽菸把她們給嗆的，幾次三番解釋，終於確認是我開著窗子，而那霧霾真的有一股煙味。
下班路上先去買了一把芹菜，正皺眉（霧霾實在太衝）行走間突然想起快到聖誕節了。於是順路拐進路邊花店詢價，一枝紅玫瑰8元，我大喜過望，趕緊買了兩枝。
人家姑娘問怎麼包，我說隨便一張玻璃紙就行。看她詫異的樣子，我不好意思的解釋：
送給自己人的，一枝給妻子，一枝給女兒，不需要那麼講究……
於是我就不搭調地捧著兩枝紅玫瑰和一把綠芹菜，在路人的疑惑目光下，昂然回家了。
1
其實，18歲以前，我是不知道還有個聖誕節的。
那時還正在本市西郊上高中，學生時興送賀年片，我收了好幾張Merry Christmas很是歡喜。覺得這個節有意思，不敲鑼打鼓也不放炮吃飯，只是表達情感。
人曰：好色而慕少艾，人之常情，少男少女們自然有很多美好微妙的情感要表達。
那年一個朋友告訴我，西安東新街教堂聖誕夜有活動，會免費派送《聖經》——這書名字很大，只聽過從來沒看過——我們興致勃勃準備去弄一本，為此還專門背誦了「主禱詞」：
我們在天的父，願人們尊你的名為聖……。以備人家發聖經的時候檢查。
誰知那天人實在太多，進門就費了大勁，幾乎當場擠昏。我被夾在人群中腳不落地進了院子，凌空聽了平生第一次「讚美詩」。原來課本上《警察與讚美詩》的課文其來有自。
還有一首歌《耶穌生在小馬槽》印象深刻，聽不太懂，只是覺得英雄不問出處，生在小馬槽也很厲害。
顯然，生平第一次過聖誕並不快樂。
但這個經歷讓我吹了好多年，覺得自己也是見過世面的了。
2
後來上大學，聖誕節就稀鬆平常了。
但大多都在戀人之間過節，單身漢總是有點赸赸的，一如張楚的歌《孤獨的人是可恥的》。看人家眉飛色舞眼睛倍兒亮，捧著大把玫瑰，盛裝走在校園裡，一個個作甜蜜狀，我們一幫單身漢只好騎著自行車遠走，找地方喝酒吹牛。
最可恨的是那些年流行一首歌《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臺灣一個叫邰正宵的唱的，天天在錄音機上聲嘶力竭地喊：
往事如風 痴心只是難懂
借酒相送 送不走身影蒙蒙
……
我早已為你種下
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從分手的那一天
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花到凋謝人已憔悴
千盟萬誓已隨花事湮滅
實在搞不懂，這明明是一首說分別暗示失戀的歌，為何會紅得一塌糊塗，上廁所洗澡都有人唱。而且給送戀人的玫瑰定了個指標999，以此為準，以此類推：9朵怎麼樣，99朵怎麼樣，反正是越多越好，情意越深越真——直接哄抬物價。
花店最會做年輕人的生意，紛紛把什麼「數字花語」大大寫在牆上：1朵代表「一心一意」；2朵「成雙成對」，3朵「我愛你」之類，很討厭！
我一個老朋友那年直接上了當，送給心儀女孩99朵玫瑰（天長地久），我們一幫人都罵這傢伙瘋了——聖誕節的玫瑰一枝15元，那是1994年呀，乖乖！
雖然打折700多元就搞定，但也是瘋了。那些錢我們可以喝多少場酒，真是暴殄天物！
我們做陪請那女孩吃飯，朋友的面子得給，還要溫良恭儉讓配合氣氛，那頓飯吃的不尷不尬，個個沐猴而冠裝斯文，雖然不爽，但愛情還是美好的，應該被祝福的。
3
還有一個廣告很招人恨：金帝巧克力，送給最愛的人。
最小的一塊10元錢，那些年和玫瑰一起成為年輕人互贈戀人的標配。
可惜我們幾個一直沒有機會，一是懶散慣了不招人喜歡，還有就是沒錢，太貴！
我們總是這樣自我解嘲——愛不是拿來說的，而是要做的！
巧言令色，鮮矣仁。
可託六尺之孤，可寄百裡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才是我輩分內之事云云。
可是女孩們總沒有耐心和勇氣，等待這麼重要的時刻來考驗我們，或者願意如此大事發生，生活總是平凡的，因而我們一直沒有機會展示自己的風骨和堅韌不拔。
於是那些年，我們一直以旁觀者的姿態，過著聖誕節，還有情人節，心熱而面冷。
沒想到，後來一段時間聖誕節過瘋了。
2000年前後，幾乎全城的年輕人都會趕到城裡來，在鐘樓、東大街、新城廣場附近擠來擠去，戴著聖誕老人帽、捧著玫瑰、吃著棉花糖，你挎著我我挎著你，個個青春洋溢喜氣洋洋，瘋起來還有在新城廣場放鞭炮禮花的。一直瘋到凌晨，才擠公交回家去。
熱鬧到什麼程度？全城狂歡！
西安市公安局、交警支隊，公交公司等職能部門，甚至要為平安夜專門做預案布置安保。
十幾路公交車晚7點—11點會繞行，午夜後會專門開通開往長安的晚班車，把上萬意猶未盡的大學生送回校園。
很多人不解，孩子們在鬧什麼？
無他，找個機會發洩無處安放的精力，圖個熱鬧，給自己一個機會表達愛意、致敬青春而已。
近幾年，因為網絡手機和各種原因，這種大場面的狂歡已經很少見了。
4
捧著玫瑰和芹菜回家，小區樓道卻意外停電，看來有些事情是不以人的意志或神的原因而轉移的。該停電停電，該吃飯吃飯。
過了一會兒，妻子回來了，帶了兩份巧克力和一個包裝精美的蘋果。
和我一樣，巧克力一份給我，一份給女兒，蘋果是取個口彩送給女兒的。
聽我說了這一路故事，妻子笑靨盈盈，仍是那個安靜溫和樣子。
我們都是普通人，受著普通人的罪，享著普通人的福。
能省的要省，不該花的絕對不花，心裡有就可以了。
每年的聖誕節、情人節、三八婦女節，我都會送給她們每人一枝玫瑰表達內心的感激，人生一世能互相遇見就是了不起的緣法，應該知足且感恩。
女兒回來了，很是興奮，自她記事起，十幾年來每年這天都會有一枝玫瑰。何況今年還多了一塊巧克力和一個蘋果，自然是意外之喜了。
她大聲說了謝謝，把每一件東西都聞了聞，然後就進屋，進屋寫作業去了。偶爾出來轉轉，再聞聞，一臉的幸福，然後，然後又寫作業去了。
我一直歉疚過這個節沒有足夠的儀式感，但也只能如此。
微信親友圈裡，兩個在國外的姐姐和三個外甥倒是實實在在地放了假，準備過聖誕節，聖誕樹、燈飾、裝在襪子裡的小禮物。
我祝他們聖誕快樂。
姐姐卻在群裡發了一句——祝所有親人們元旦快樂。
中國人，走到哪裡都是中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