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律 · 魚丸
揮刀上下急,日暮汗砧泥。
雪球盈羹落,金盆品飫糜。
猜拳往復歡,把酒相擁啼。
歲月揮茲去,娘親問歸期?
南豐魚丸是和過年緊密聯繫在一起的。
相信在每個南豐人的記憶裡,總有些菜是過年過節才能吃到的,比如魚丸、蛋菇、紙包、虎皮鴨俚等,過去是因為經濟條件所限,現在則是嫌費事,好在還有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就到過年,又有口福了。
說到過年,就愈發懷念南豐過年的熱鬧。我現在居住城市的年味都在幾個廟會上,而南豐的年味就在每個人的身邊,在你見到的每個人的眼睛裡。每逢過年,那裡所有人都像吃了興奮劑一般,把開心掛在臉上,把禮數落實在行動上,把親情、友情、鄰裡情放在嘴邊,毫不吝嗇祝福的言語。再用爆竹把老城震得精神抖擻起來,把儺舞、獅舞跳起來,把龍燈也舞起來,變成歡樂的海洋。
「年」是在農耕社會產生的,是人們慶祝豐收以及祈福豐年的習俗,我認為,過「年」就是慶祝,是給每個人一個放縱快樂的機會,是歡天喜地、胡吃海塞、走親訪友的機會,是把一年的不開心、晦氣扔掉的大好時機,順便也把一年辛苦掙的錢糟蹋一番!此時不花,更待何時?現在政府提倡節約,要乾淨的空氣,要安靜的環境,然而沒有了沒有了鞭炮聲,沒有了盡情狂歡,這樣的「年」還有什麼意思?人類在幾千年前就發明了「年」,我們不能因為時代變遷、科技進步而改變了它的本義,這是中國人的狂歡,是調節緊張、繁重、乏味生活的重要時刻。
西班牙的布尼奧爾小鎮在每年八月的最後一個星期三都要舉辦「西紅柿節」,又稱「番茄大戰節」,屆時來自世界各地的遊客和當地居民一道慶祝這個別具特色的節日。在這裡,西紅柿給人們帶來的不只是豐收的喜悅,還有狂歡的快樂。據報導,每年有3萬多人參與大戰,耗費100多噸西紅柿。如果只考慮節約,那就沒有這個節日了,也沒有那麼多歡樂了。
「年」不僅僅是吃,也是準備吃的過程。過年最要緊的事是準備年夜飯和正月裡請客的食材。男孩子最煩心的事,恐怕就是剁魚、肉餡了,這是製做魚丸、肉丸的必要步驟。由於姐姐妹妹多,所以我平常在家裡是不幹活的,屬遊手好閒之徒,但過年也不幫著幹點活那是萬萬說不過去的,早早就被交待不得亂跑。別的有技術難度,但剁餡這種簡單的活一般都是「違規」強制讓我「承包」的,躲是躲不過去的。我想,家家戶戶男孩子都是如此吧!
母親是做魚丸的高手,在親戚間是公認的。當然,母親的標準也是極高的:草魚要鮮活,餡要極爛,味要美鮮。而我對「餡要極爛」是體會極深的,也是「深惡痛決」的!話說剁餡是枯燥極無聊的活兒,記得初次剁餡只會用一把刀,效率極低,一大盆魚肉,老半天也剁不完。後來看父親用兩把刀剁,像打鼓一樣上下交替,極快、極密的節奏,在厚厚的切肉墩上發出結實的「噠噠」聲音,煞是利落。跟著學,儘管開始還達不到父親那般水準,但果然比一把刀快多了!
於是在簡單重複中,把兩刀一會同時上下,一會交替,一會快,一會慢,手腕累了,就用一把刀,儘量用不同的節奏和聲音豐富自己的耳朵,打發無聊的時間。記得每當我剁餡頭昏眼花手酸腰痛的時候,母親過來看一眼,用手指挑一點放手裡一捻,說一句「還要剁」,我心都要涼了!小孩子沒有耐心和長性,屁股是坐不住的,那時恨不得趕緊跑掉了事!然而,一整天此起彼伏的剁餡聲音在屋子裡、院子裡、巷子裡傳遞,現在想想,那可是匯成了節日裡最動聽的樂章喲!
現在大家手頭寬裕了,也不想費事,過年喜歡到館子店去吃,而我小時候過年的風俗是親戚各家輪流請客,諸多的姑姑家、叔叔家、大姨家、舅舅家,初一上門拜年的時候大人就把未來幾天的飯局商定下來了,孩子們知道了下一頓飯在哪吃就瘋跑掉,到飯點才不約而同地往親戚家集合,導致滿街的人來人往、成群結隊。誰也不能否認,到館子店吃飯的年味是要比在家裡吃差很多的,回想一下,還沒有吃之前,早到的客人們在男主人的陪同下在客廳裡喝茶磕瓜子聊天,孩子們在屋裡打鬧玩遊戲看電視,女人們都在廚房忙碌,多麼有年味!說到這裡,女人們可能不樂意了,憑什麼就我們做飯?嘿,還別不服,生活就是這麼安排的!:-)
母親因為魚丸做得好,不管我到哪個親戚家吃飯,都能看到母親在廚房裡幫忙做魚丸:檢查魚餡爛的程度,和料拌餡,制形,下鍋,起撈,放蔥姜.等了一年,大家都巴巴著要品嘗母親做的魚丸呢!母親把煮好的魚丸端上來,熱乎乎,亮光光,滑溜溜,顫巍巍,軟綿綿,光看就要流口水!南豐魚丸是要用調羹吃的,大家一齊伸手,很快就盆底朝天,想吃第二輪都沒有了,只剩下交口稱讚。年味說白了很大程度就是在各家的餐桌上的,親朋好友圍著桌子,喝著酒,吃著魚丸、蛋菇等年菜,聊天說笑著,其樂融融。最快樂的還是孩子們,站著就把菜搶好了,三下五除二吃完,不等菜上齊就跑沒影了。
我總結檢驗魚丸做得好與不好的標準是:能用筷子夾起的魚丸都不是好魚丸!不久前看到明星鄧超吃魚丸的視頻,也不知是哪裡的魚丸,竟然還有餡,鄧超筷子一拿,我就笑了。當然,各人好各口,沒有好劣之分的。在全國最出名的魚丸是寧波魚丸,但與南豐魚丸比起來,還是要差兩點的:「爛」的程度少了一點,「軟」的程度也少了一點。還吃過不少其他地方的魚丸,基本上都可以當子彈飛出去,也不知是澱粉配魚餡,而是魚餡配澱粉。母親的秘訣是,魚餡要爛,魚餡、澱粉的配比要恰到好處,澱粉多一分硬,少一分蹋,不多不少正好,這是需要長期實踐才能掌握的精準!
出門在外了,很少能吃到南豐魚丸了,凡過年不回,都有很大念想。母親夏天到京城探親的時候偶爾也做魚丸為我解饞,有父親的幫襯,總能發揮出上佳水平,吃得我三天不知菜味。
去年4月回豐,傍晚回家走進祝家巷,突然聽到旁邊牆內傳出一陣密集的剁餡聲,忍不住駐足聆聽。久違的聲音,猛然撞進大腦,心慌得要落地,宛如最脆弱的地方被觸動,蕩漾出無盡的漣漪,久久不能平復。久違的聲音,還宛如跳動的音符,敲打在我的心弦,又宛如響亮的鼓聲,聲聲在召喚著我……多麼熟悉的聲音,多麼強勁的節奏,魚丸的味道躍然舌尖,忍不住口內生津。
人生嘗遍百味,單戀的那一味,不用想,一定是故鄉的味道,是親人的味道,是朋友的味道。故鄉,你抓住了我的胃,也抓住了我的心,不論我走多遠,您都知道,我永遠走不出多遠!
江南雨,生於豐,長於豐,居於京。身在北,心在南,常思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