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獺祭魚,東風解凍,桃花灼灼,柳絮作雪飛;夏日薰風長,雷雨陣陣,梅子金黃,滿架薔薇一院香;秋日寒蟬鳴,白露降,晴空一鶴排雲上;冬日萬物蟄伏,備下紅泥小火爐,溫三杯兩盞淡酒,等待風雪夜歸人……
現代人在都會裡打拼,林立的摩天大樓中,車水馬空的喧鬧中,光怪陸離的霓虹中,聞不到鳥語花香,聽不見蟬鳴,看不到漫天繁星,與田園牧歌遠隔一億光年。身心俱疲的時候,隱藏在人類基因中的田園情結就慢慢甦醒,呼喚我們回歸田園,「歲月柔軟、風物沛然,山川四季浩浩湯湯,捲走個人的悲喜」是最好的治癒。
隨著都市生活壓力越來越大,回歸的想法越來越強烈,然而嘴上喊著逃離北上廣,回歸田園,乍看上去不是一件難事,然而現實裡卻並沒有那麼簡單。於是李子柒式的田園生活視頻迎合了人們想要逃離的心裡,「隱居在一個山清水秀的所在,平日裡打魚,砍柴,種地,讀書,自給自足,自得其樂」,慢慢在網絡上走紅,而李子柒式的田園與實際的田園生活一樣嗎?人們似乎很少去思考,即使在古代,信息通訊封閉的時代,想要過田園生活,賦稅兵役也是人們不得不面對的現實。說起田園生活,中國人首先想到的應該是被稱為田園詩人的陶淵明和王維。
唐朝詩人很仰慕陶淵明,但很少有人真正效法他的生活方式。為什麼呢?熊逸老師在《熊逸·唐詩50講》講到「陶淵明是真正意義上的田園詩人,他真的住在鄉下,有自己的田,並且親自耕種。種田不但是體力活兒,也是手藝活兒,讓陶淵明這樣一個讀書人去種田,真是有點勉為其難。所以陶淵明種田種得很糟糕,可憐的一點收成根本養活不了一家人,就連養活自己都很困難。「採菊東籬下」的時候,陶淵明可以「悠然見南山」,但稍微有一點現實感的人都不可能生出這份「悠然」,除非官足夠高,錢足夠多。所以唐朝的田園詩人走上了和陶淵明完全不同的人生路線,其中最有名的就是被蘇東坡譽為「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王維,他左手抓田園,右手抓官場,兩手都抓,兩手都硬。爭取腰纏萬貫的同時,也不放棄詩和遠方,終於成為唐代詩人中少有的人生贏家。想要田園生活過得瀟灑,先得在名利場上積累資本。在這點上,王維是個明白人。王維的田園是豪華別墅裡的田園。在他看來,只有地位和財富才能保障田園的詩情畫意。如果拋開地位、財富來談田園,那和農民有什麼兩樣呢?粗活兒一概有下人打理,主人家盡情享受美景和禪意也就是了,誰願意像陶淵明那樣真的披星戴月、扛著鋤頭去種田呢?」
「人們嚮往田園生活,並非是受文明教化、內心湧動詩情畫意的結果,而是DNA的決定,是人類群居於山川之間的動物本能所致。田園苦才是田園生活的現實版本,田園樂基本只存在于田園詩和權貴們不知疲倦的消遣中。古往今來的王維們,常用榮華富貴做底子,打造一片清朗的小森林,假裝生活在田園。」
人們理想的田園就像今天年輕人牛仔褲上的破洞,像紅樓夢大觀園中的「稻香村」,是為了情調而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