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行在貢嘎大環線,我們沿著一條由萬年冰川融水形成的小溪。徒步前行。踏過高山灌木叢,微風伴隨著遠處雪山的溼氣,吹拂著我們的面頰。
我們的領隊熊大,開始給我們講述他曾經的故事。
你知道嗎?去年的10月份這裡發生了一件事,被稱作貢嘎千人大逃亡。
去年的十一,因為假期的原因,慕名而來參加貢嘎大環線的人格外的多。
然而,在大部隊進山的3天後突然下起了暴雪。
當時,我們的營地駐紮在格西草原。晚上的時候還是下了小雪,但是到了半夜,雪越下越大,風越吹越厲害。
很多人的帳篷在半夜被吹翻了,馱行李的馬,因為雪太大,而變得不安分,甚至踢翻了好幾頂帳篷。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發現雪幾乎已經淹沒了帳篷的一半。而天空依然下著點點雪花。
此時已不再適合繼續徒步,但是因為我們已經走了一半,返程也十分困難,進退兩難,於是,我們的團隊,決定繼續往前走。
越往前走海拔越高,再加上惡劣的天氣。很多人,這輩子都沒遭遇過這麼惡劣的環境。
特別是國慶期間,人又多。原本很快就能跨過去的獨木橋,現在竟然像景區一樣需要去排隊去走,而且因為下雪的原因,橋面很滑,人們只能一個一個的爬過去。
人們越走越累,身體壓力與精神壓力似乎已經累積到一個極限,於是,出現了一種驚人的情況。
人們開始丟裝備,來減輕負擔,將多餘的帽子,鞋子,褲子,衣服全部扔掉,輕裝上陣。
甚至有的人因為惡劣的環境負荷到了極限,連帳篷都不要了,直接把能丟的東西全部丟下來,期望著當天就走出去。
從最開始的一個人扔,變成了一群人,變成了所有人一起扔。
從最開始的只扔一些重物,變成能扔的全扔,甚至連登山杖,水壺都扔掉。
雪越下越大,天地間一片白茫茫的,積雪不到半個小時就將這些垃圾掩埋了起來。
所有人都狼狽不堪,逃也似的逃出這條他們嚮往已久的徒步路線。
所有人都撤退出去後,雪仍然繼續下著。整條貢嘎大環線被積雪掩埋,看不出曾經有人來過這裡。天地一片寂靜,似乎什麼都沒發生過。
積雪消融後,第一個回到貢嘎大環線的是當地的藏民,他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每一個人們駐紮過的營地。都變成了一個五彩斑斕的大垃圾場。
因為積雪消融,各種廢棄的衣物,帽子,鞋子,自熱飯盒,甚至包括女性用過的胸罩和衛生巾,浮現在綠色的草地上,顯得格外的刺眼。
純淨的冰川融水形成的小溪,一些塑膠袋被掛在小溪中的石頭上,不停在水中搖擺。
不僅是營地,人群走過的地方,甚至能用垃圾分辨出一條路線。
這些垃圾和美麗的景色格格不入。
因為高原地區,對生態要求極高,這些垃圾,一旦被人扔在這裡,如果沒有人去撿它,它將會在這裡存在幾十年上百年,尤其是塑料製品,與金屬製品。
而這條5天的穿越路線只有在起點和終點的村子裡才有處理垃圾的能力。
這些垃圾只能被人帶出去,才能被處理掉。
那年的十一過後,帶這條路線的領隊配合當地的藏民,牽著馬幫和麻袋,一趟一趟的撿,足足的在山裡撿了一個月,才將垃圾清理乾淨。
「這麼美麗的地方,我不希望以後再也看不到它。」
熊大一邊說著,一邊俯身將路邊被人丟棄的一個塑料瓶裝進一個袋子,塞進背包。
在這條路線撿垃圾帶出去。對個人而言真的是一個消耗量很大的工程。
你要將垃圾裝在背包裡,背上5天時間,負重徒步,翻山越嶺到終點才能將它扔掉。
這種情況下,每個人將自己產生的垃圾保存好,帶出去,已經是莫大的貢獻了,去撿別人的垃圾真的需要很大的精力和毅力去執行。
第三天,我們一行人走到了叫嘉子峰的雪山腳下。
這邊的景色很美,傍晚我們有幸欣賞了傳說中的日照金山。
夕陽灑落在雪山的峰頂上,反射出耀眼的漫天光芒,我請我的隊友,一個外號叫呱呱的退伍兵哥哥,幫我拍了這張照片。
草地很美,雪山很純淨,而難以想到曾經這個地方也被扔滿了垃圾。
第五天走到路程的後半段,有一段連續的大上坡,被稱作「要命坡」,這段路右邊就是懸崖,人能行走的地方只有半米寬,我只能低著頭,專心看著腳下小心的走著。
走到寬敞點的地方,我停下來休息,我一抬頭瞥見了路邊的灌木叢,稀稀落落的散落著一些紅牛的瓶子,可樂的罐子。
我開始注意起這些垃圾來,每隔50米就能看到一個垃圾,這些垃圾被扔在懸崖邊上,或是懸崖另一側的樹叢中。
那些金屬罐和塑料瓶顏色已經有些泛黃,甚至還有些很古老的,現在已經停產了的食品的包裝袋。
它們可能在這裡已經存在了5年甚至10年的時間。這些垃圾,一半被掩埋在土中,一半留在外面接受著風吹雨打。
土壤無法容納他們,人們也不會冒著生命危險去懸崖邊撿它們。
他們不屬於這裡,卻留在了這裡,像遊蕩的孤魂,看過了來來往往前來徒步的人。
它曾經的主人可能很累,於是,停下腳步,打開了食品包裝袋,擰開飲料瓶蓋。
補充完能量,他想將包裝塞回背包,但是這段大上坡已經讓他消耗了很多體力,他不想再增加負重了。
他四下看了看,周圍無人,他知道扔垃圾不好,但是他可能不會回到這裡了,扔下這個小小的垃圾,不會對他的人生造成絲毫影響。
於是他自我安慰道:「沒事的,我扔遠一點就沒事了。」他奮力一扔,將垃圾扔在懸崖邊,掛在灌木叢中。
「嗯,現在我眼前看不見了,我也將垃圾扔得很遠,不會對別人造成影響,這條路我也不會回頭了,我可以繼續往前走了。」他看不見這些垃圾了,也體驗到了這條路線的美麗,不會再回來這裡了。
他可能最開始帶著一絲絲愧疚感,但很快就消失無蹤。
查理芒格說,人天生都有一種快速消除懷疑的傾向。
遠古時期,人類的生存經常受到各種威脅,所以花很長時間去決定該怎麼做,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所以當人受到威脅時,會快速做出一個決定,並不再猶豫,這個機制隨著進化保留至今。
就像貢嘎千人大逃亡,人們所面臨的生存挑戰一樣,人們會快速扔下垃圾,並不再猶豫。
在「要命坡」路段,人的體力受到威脅,就算對扔垃圾這件事有一絲道德的愧疚,也能很快找到藉口,消除自己的懷疑與不確定。
個人的避免懷疑傾向,擴展到集體範圍,就成了一場災難,它代表著麻木,愚昧,自私。
對於自然的破壞,尤為如此。
日本福島核電站事故已經過去了9年,為了冷卻核反應堆而堆積的核廢水已經到達了120萬噸,這些廢水儲存在福島的一座座鐵罐內,並且每年還在以8萬噸的速度增加。
日本當局表示:我們不得已,將把廢水排入太平洋。
除了排入太平洋之外,「別無選擇」。
真的除了排入海洋別無選擇嗎?並不是,只是,這是經濟成本最低的選擇。
這將造成多少海洋生物死亡,變異,多少水資源被汙染?最終這個影響會降臨到人類自己的頭上,幾十年後影響整個海洋生態圈,乃至我們的後代。
查理芒格說,如果一個人沒有受到威脅,又無需考慮任何問題,他是不會急於通過做出決定來消除懷疑的。
對,人在充滿安全感的環境,道德意識是最強的,越是危險或惡劣的環境,人們越會失去理智。
在舒適的公園,我們會將垃圾拿在手上,走幾分鐘,找到一個垃圾桶再扔掉它,但是在惡劣的條件下,我們往往最先考慮的是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所以在氧氣含量少,呼吸困難的高原地區,我們很容易就隨手丟掉自己產生的垃圾,並馬上找到理由安慰自己,消除自我懷疑。
然而,在惡劣的環境下,卻還是有那麼一些人反其道而行之,跑到最惡劣的環境下去撿垃圾,成為讓旁人看來「匪夷所思」的逆行者。
有一個叫做歐陽凱的外國小夥子一天跑完我們花5天走完的貢嘎大環線,並且全程撿垃圾。
他忍受著高海拔地區的呼吸困難,穿越過山川河流,最後還背了一包垃圾到終點子梅村。
胡歌默默環繞青海湖撿垃圾6年
胡歌:「我能夠活下來,或許是因為有一些事情要做,或者需要去完成一些特殊的使命。」
他熱愛這樣一份志願者工作,消失在青海湖的時間,他就是一個普普通通,認真做事的志願者,他默默堅持了6年,為保護自然付出著自己的一份力。
歐陽凱的公眾號下,有一個留言被置頂很高。
如果你是科學家,我很欽佩你的做法,但我不是,我只能用我的能力去做我自己能做到的一點貢獻。
個人對自然所做的一些事情,比如撿起一片垃圾,到底有多大意義?
有人會說沒有意義。
但是,地球是一個循環系統,萬物一體,誰都無法獨善其身,每個人對自然做的微小努力,都在影響著這個我們賴以生存的家園,都在影響著更多人參與進來。
不知道你的記憶裡是否有一個消失了很久,再也看不到的地方。
如果這個地方,是你曾經的家園,你會難過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