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錦瑟,擊玉壺,
吳中狂士遊成都。
成都海棠十萬株,
繁華盛麗天下無。
李商隱將離成都時,在詩中寫:「座中醉客延醒客,江上晴雲雜雨雲。美酒成都堪送老,當壚仍是卓文君。」
在許多人心目中,成都是宜居宜老之地。即使在戰事紛亂的年代,外面天翻地覆,偏處一隅的成都卻少受影響。汪曾祺說:「在我到過的城市裡,成都是最安靜,最乾淨的。在寬平的街上走走,使人覺得很輕鬆,很自由。成都人的舉止言談都透著悠閒。這種悠閒似乎脫離了時代。」
成都的魅力有哪些?我們不妨在知名作家李劼人的筆下一探究竟。
以下選自《李劼人說成都》,四川文藝出版社
部分內容有刪改
成都是中國西南部一個古城。還在三千多年前的部落時代,已有相當高的文化。那時部落號為蠶叢氏,國名叫蜀。蜀就是蠶蛹的古義。以氏族和國度名稱來看,可說中國蠶絲的發明便在這地方。
蠶叢氏時代的蜀國幅員相當龐大。川西大平原是它的根據地。但那時川西大平原尚是一片沼澤地帶。由灌縣漫溢出來的岷江江水,尚無一定過流河床。所以在蠶叢氏以前的部落號為魚鳧氏,它的意義就是說明了那時代的人民還生活在水中。
蠶叢氏後為開明氏。這時的蜀國與秦國有了交通。公元前三一六年,蜀國在秦嶺南部開闢通道,可以馳行車馬。之後,秦國遂派大兵侵蜀,滅開明氏。那時統率大兵的是秦大夫張儀和司馬錯。
蜀滅之後,張儀和司馬錯為了統治和鎮壓土著人民,便相度地勢,在重要地點築了三座土城,專門用來屯駐軍隊和官吏。這三座土城,一為邛城,在今邛崍縣;一為郫城,在今郫縣;一為成都城,在今成都舊城內。
據書籍所載,成都城因土質惡劣,築成了又圮,圮了又築,並因曲折不規矩頗似龜形,故在早又叫龜城。後來不知在何年代又在龜城之西築了一座較小的城,用來居處平民和商賈,稱少城。龜城稱為大城。
成都在唐朝時已很繁榮了。連在於城羅城內所修建的人民居住的坊,即今天所稱的街,共有一百二十坊。有東南西北中五處商業交易的市,有全國馳名的手工業如蠶綿織錦,製藥、花箋紙絹扇等。
但它極盛時代尚不在唐朝,而是在從公元九O七年到公元九六五年,五十八年的五代時期。在此時期,四川前後有兩個獨立國,都稱蜀國,前後蜀都城都在成都。
這五十八年中,成都的繁榮可謂達於頂點。所以致此的原因,第一,由於四川,尤其成都不像中原和其他城市遭到不停息的戰爭。第二,四川的財富不但不曾外溢,而且還以四川的特產、尤其是織錦之類,換人許多財富。第三,前後蜀國的兩個後主都愛好文藝逸豫,朝野之間,形成一種享樂風氣。第四,賦稅較輕,勞役較省,人民較安定。第五,前後蜀的滅亡都沒有經過城下之戰。
到孟昶時,沿四十華裡的土城上種了無數的木芙蓉,甚至連舊有羅城上都種遍了,秋來開花,斕如雲錦。故成都又稱為芙蓉城,簡稱蓉城。
中國人對於吃,幾乎看得同性命一樣重,這不但洋人不能理解,就是我們自己,亦何嘗了解得許多!
發明大半由於偷懶,由於錯誤;發現大半由於需要,由於好奇。我們可以想見,到荒旱飢餓時節,連死人都不免變為活人的食料,何況草根樹皮!於是見啥吃啥的結果,乃多有發現。
許多在今日高等華人菜單中稱為名貴食品的,其先,大都出於勞苦大眾逍不得巳而後試吃出來,例如廣東席上的蛇肉,巳是人人知道開其先河者,乃窮苦無依之乞丐也。
以下數種四川所特有的食品,雖皆尚未登大雅之堂,然已逐漸風行。
化子雞,叫化子偷得一隻活雞,既無鍋灶,如何弄得進肚?不吃罷,又嘴饞。於是計來了,因為身邊無刀,便先將雞頭按在水裡悶死,然後調和黃泥,將雞身連毛一塗,厚厚的塗成一個橢圓形的泥球,然後集合柴草,將這泥球一燒。估計差不多了,或許己經有了香氣,便從熱灰裡將泥球掏出,剝去黃泥,而雞毛、雞皮也連之而去,剩下的只是瑩白的雞肉了。雞的內臟,也連血燒做一團,挖而去之。
這在作法上言,很簡單,在理論上言,似乎頗有美味,但實際並不好吃,既有雞屎臭,又有雞毛臭。不過後來傳到吃家手上,作法就改善了,雞還是要殺死,還是要去內臟,去雞毛。打整乾淨,將水分風乾,以川冬菜,蔥、姜、花椒,連黃酒塞入空肚內,縫嚴,再用貴州皮紙打溼,密切的裹在雞身上,一層二層,而後按照叫化子的手法,在皮紙上塗以黃泥,煨以草火,俟肉香四溢,取出剝食,委實比鐵灶扒雞還為美味。
雖然也可砍成碎塊,盛在古磁碟內,端上餐桌,以供貴賓,然而總不及蹲在火堆邊,學叫化子樣,用手爪撕來吃的有趣。
牛毛肚,是牛的毛肚,並非犛牛的肚,此不可不判明。毛肚者,牛之千層肚也,黃牛之千層肚肉刺較細,水牛之千層肚則肉刺森森,乍看猶毛也。四川多回教徒,故吃牛肉者眾。
自流井、犍為、貢井、樂山產巖鹽掘井甚深,車水熬鹽,車水之工,則賴板角水牛〈今已逐漸改用電力、機力)。天氣寒濁,水牛多病死,工重,水牛多累死,歷時久,水牛多老死。故自貢、犍、樂一帶產皮革,則吃水牛肉。水牛肉味酸肉粗,非佳饌,故吃之者多貧苫人。
自貢、犍、樂之水牛內臟如何吃法,不得知,而吃水牛之毛肚火鍋,則發源於重慶對岸之江北。
最初是一般挑擔零賣販子將水牛內臟買得,洗淨煮一煮,而後將肝子肚子等切成小塊,於擔頭置泥爐一具、爐上置分格的大洋鐵盆一隻,盆內翻煎倒滾煮著一種又辣又麻又鹹的滷汁。
於是河邊的橋頭的,一般賣勞力的朋友,和討得了幾文而欲肉食的乞丐等,便圍著擔子,受用起來。各人認定一格滷汁,且燙且吃,吃若干塊,算若干錢,既經濟,而又能增加熱量。
其後傳到成都(民國三十五年)便漸漸研製極精,而且漸漸踵事增華,反而比重慶作得更為高明。泥爐還是泥爐,銅鍋則改為沙鍋,豆母則改為陳年豆豉,格外再加甜糟。主品的水牛毛肚片之外,尚有生魚片,有帶血的鱔魚片,有生牛腦髓,有生牛脊髓,有生牛肝片,有生牛腰片,有生的略拌豆粉的牛腰肋、嫩羊肉,近年更有生鴨腸,生鴨肝,生鴨肝以及用豆粉打出的細粉條。
然亦以此而有季節性焉,必候蒜苗上市,而後圍爐大嚼,自秋徂冬,於時最宜。
吃牛肚火鍋,須具大勇,吃後,每每全身大汗,舌頭通木,難堪在此,好過亦在此。高雅而講衛生的人,不屑吃;性情暴躁,而不耐煩劇的人,不便吃;神經衰弱,一受激刺便會暈倒的高等華人,不可吃;而吃慣了淡味甜味,一見辣子便流汗皺眉的外省朋友,自然更不應吃,以免受罪。
茶鋪,這倒是成都城內的特景。全城不知道有多少,平均下來,一條街總有一家。有大有小,小的多半在鋪子上擺二十來張桌了;大的或在門道內,或在廟宇內,或在人家祠堂內,或在什麼公所內,桌子總在四十張以上。
茶鋪,在成都人的生活上具有數種作用:一種是各業交易的市場。貨色並不必拿去,只買主賣主走到茶鋪裡,自有當經紀的來同你們做買賣,說行市。這是有一定的街道,一定的茶鋪,差不多還有一定的時間。這種茶鋪的數目並不太多。
一種是集會和評理的場所。不管是固定的神會、善會,或是幾個人幾十個人要商量什麼好事或歹事的臨時約會,大抵都約在一家茶鋪裡,可以彰明較著地討論、商議、乃至爭執;要說秘密話,只管用內行術語或者切口,也沒人來過問。
假使你與人有了口角是非,必要分個曲直,爭個面子,而又不喜歡打宮司,或是作為打官司的初步,那你盡可邀約些人,自然如韓信將兵,多多益善,相約到茶鋪來。這理很好評,也很好解決,大家聲勢洶洶地吵一陣,由所謂中間人兩面敷衍一陣,再把勢弱的一方數說一陣,就算他的理輸了。輸了,也用不著賠禮道歉,只將兩方幾桌或十幾桌的茶錢一併開消了事。
如其兩方勢均力敵,而都不願認輸,則中間人便也不說話,讓你們吵,吵到不能下臺,讓你們打,打的武器,先之以茶碗,繼之以板凳,必待見了血,必待驚動了街坊怕打出人命,受拖累,而后街差啦,總爺啦,保正啦,才跑了來,才恨住吃虧的一方,先賠茶鋪損失。
這於是堂倌便忙了,架在樓上的破板凳,也趕快偷搬下來了,藏在櫃房桶裡的陳年破爛茶碗,也趕快偷拿出來了,如數照賠。所以差不多的茶鋪,很高興常有人來評理。
假使認為是朋友,就必要約你去吃茶。這期間有三層好處。第一層,是可以提高嗓子,無拘無束地暢談,不管你說的是家常話,要緊話,或是罵人,或是談故事,你盡可不必顧忌旁人,旁人也斷斷不顧忌你;因此,一到茶鋪門前,便只聽見一派絕大的嗡嗡,而夾雜著堂倌高出一切的聲音在大喊:「茶來了!……開水來了!……茶錢給了!……多謝啦!「
如其你無話可說,盡可做自己的事,無事可作,盡可抱著膝頭去聽隔座人淡論,較之無聊賴地呆坐家中,既可以消遣辰光,又可以聽新聞,廣見識,而所謂吃茶,只不過存名而已。
如此好場合,假使花錢多了,也沒有人常來,而當日的價值:雨前毛尖每碗制錢三文,春茶雀舌每碗制錢四文,還可以搭用毛錢。並且沒有時間限制,先吃兩道,可以將茶碗移在桌子中間,向堂倌招呼一聲:「留著!"隔一二小時,你仍可去吃。
不過,茶鋪都不很乾淨。不大的黑油麵紅腓腳的高桌子,大都有一層垢膩,桌栓上全是抱膝人踏上去的泥汙,坐的是窄而輕的高腳板凳。地上千層泥高高低低;頭上梁桁間,免不了既有灰塵,又有蛛網。
茶碗哩,一百個之中,或許有十個是完整的,其餘都是千巴萬補的碎磁。而補碗匠的手藝也真高,他能用多種花色不同的破茶碗,併合攏來,不走圓與大的樣子,包你不漏。
總而言之,坐茶鋪,是成都人若干年來就形成了的一種生活方式。
編輯 | 黑鳳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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