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作家梁曉聲攜新作《人世間》做客南京書展。從醞釀到完成這部一百一十五萬字的小說,前後經歷了八年的時間,梁曉聲一個字一個字在400字的稿紙上「爬格子」寫了3600多頁。寫完這部長篇小說,梁曉聲步入七十歲。
中國作協副主席李敬澤評價,這是一個重要作品,不僅因為是梁曉聲寫的,不僅因為篇幅長,而是小說有力地刻畫了時代變遷,尤其是時代變遷中的人物,他們一再向我們發問:人可以是什麼樣?人應該是什麼樣?那些人,那些精神形象,是立得住的。
從上世紀八十年代寫作知青文學《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今夜有暴風雪》至今,梁曉聲一直在向現實主義致敬。
實習生 曹嘉欣 見習記者 張垚仟 現代快報+/ZAKER南京記者 王凡/文 牛華新/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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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4年,根據梁曉聲同名小說《今夜有暴風雪》改編的電視劇在北影錄音,梁曉聲自掏腰包請演員們吃夜班飯。那時候還沒有「賣版權」這一說,梁曉聲接到導演電話詢問小說能否拍攝成電視劇的時候,作為作者,他覺得這是很值得高興的事情,在電話裡一口答應,還問導演:「有什麼是需要我做的嗎?」
梁曉聲一系列以知青生活為題材的小說以及根據小說改編的影視作品——《今夜有暴風雪》《雪城》《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等,在社會上引起了很大的反響,以至於有人將1984年稱為「梁曉聲年」。那些年,仍有年輕的大學畢業生因為受梁曉聲知青文學的召喚而奔赴黑土地。他的作品以充沛的英雄主義豪情書寫北大荒一代知青的氣質與命運,成為了新時期文學史上的一座豐碑。在梁曉聲的影響下,20世紀80年代上半期的文學充滿昂揚向上的力量。
作為一個四十多年筆耕不輟的作家,梁曉聲的文學成就遠不止為讀者們熟知的知青文學。在新舊世紀之交,梁曉聲出版了一系列批判中國社會現實矛盾、關注社會底層百姓命運的書籍,如《中國社會各階層分析》《中國生存啟示錄》。文學界評價他:「逐漸完成了由強烈的理想主義者向現實批判者的角色轉變。」
新作《人世間》秉持了他一貫關注他者命運的主題,小說以北方某省城的共樂區為場景,書寫了幾個普通家庭的幾代人在50年間的生活歷程。
與李洱的《應物兄》、徐則臣的《北上》等作品一起,《人世間》榮獲《當代》2018年度五佳作品。授獎詞這樣寫道:「作品由小日子的串結、小人物的群像,折射了一個急劇變化的時代對於普通人生活的深刻影響,時代命運與個人命運的內在勾連。並由此告訴人們,無論是什麼時代,自己的路都要自己去走,自己的命運都要自己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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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寫有溫度的文字、展現人性的幽微之光,是梁曉聲的文學理念之一。
「我小的時候,家裡那麼窮,日子的光色那麼灰暗,我為什麼還讀書?因為那書裡有溫度,有美好的人性。」書中高尚的人性,美好的親情、友情、愛情,哪怕愁苦但是真實的生活才是促使梁曉聲繼續讀下去的動力,「讀這樣的作品才感覺到文學是好的。」
「人類為什麼需要文學?文學的價值在於它能夠給人以精神的滋養,人類歸根到底需要文學,還是它促使我們在精神上和品格上提升、再提升。即使我們自己覺得提升的過程很吃力,我們也會認可那些好的品質、心懷尊重。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文學才和人類發生關係。」梁曉聲說,文學具有引人向善的力量,這對於青少年來說尤為重要。「可能我所讀過的那些對我影響最深的書,裡邊都有過美好的人性。這就是人性的幽微之光。」
曾有聲音對梁曉聲作品中的人性理想主義表示質疑。梁曉聲回應道:「有好多人談到我文學作品中人性的理想主義。我個人來看,我的作品中從來沒有寫過,像雨果《悲慘世界》裡冉阿讓向賈維伸出一隻手,那樣的一種高度。我的作品裡只是寫到一些人,他們在一些事情上可以做得好一點點。就這好一點點,在我們的生活中,經常有媒體評論家或者讀者提出,這可信嗎?而我認為這可能正是一個令人憂慮的事情。」
理想主義和現實主義在梁曉聲身上實現了融合。梁曉聲說,他寫《人世間》,是在盡最大的努力向現實主義致敬。通過他筆下不同層面的人物,傳達他對社會的感知和願景。他非常贊同作家鐵凝所說的「文學應該有能力溫暖這個世界」「我既寫人在現實中是怎樣的,也寫人在現實中應該怎樣。通過『應該怎樣』,體現現實主義亦應具有的溫度,寄託我對人本身的理想。」
當然,梁曉聲也坦言,他知道寫現實主義很難,但他依然還要去做。能做到什麼程度,就最大程度地做到。所以就有了《人世間》那種很執拗的寫法,絕不繞過去,也絕不躲過去。「我也確實屬於屢敗屢戰的那種人,我就不喪氣,因為我喜歡現實主義,我認為現實主義應該堅持反映現實的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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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青絲寫到白髮,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梁曉聲都沒有弄清楚印數、版權和字數稿費之間的關係。
「你的創作跟金錢的關係那樣遠,寫作當然就變得很純粹。」已到了從心所欲不逾矩的年紀,梁曉聲還在一筆一畫地寫作著,《人世間》的3600多頁稿紙堆起來有將近一人高。中國青年出版社責編李釗平發現,第一卷的字寫得認認真真、一絲不苟,放在格子裡穩穩噹噹;到了第二卷的時候,字就慢慢漲開了;第三卷的時候,字裡行間拳打腳踢了。從字跡的變化,可以看出作家寫作的艱辛。
梁曉聲坦言,他知道怎樣的作品能夠獲得商業化的成功,太知道加入什么元素、怎麼操弄能寫出暢銷書,但他有他的倔強,不願這樣去迎合市場。「越寫年紀越大,寫到70歲的時候,還想著我這本書應該怎樣寫,人們到底喜歡看什麼?我加進哪一些,他們更喜歡看,這樣我能多印多少冊,多得多少稿費,不覺得自己太悲催了嗎?這時候可能就只剩下一個願望,向文學致敬。寫了這麼長時間,快寫了一輩子了。好好寫一部作品,文學影響過我,相信它也會影響別人。向文學致敬——我是因為這而寫的。」
在現代快報記者對梁曉聲專訪時,發現他入住賓館的書桌上,攤放著隨身攜帶的書稿、筆記以及旅途中閱讀的書籍。儘管接連的活動讓他有些疲憊,儘管路上的時間也不多,但梁曉聲說他習慣了在火車上讀書、記筆記。
不停筆、不鬆懈,是因為梁曉聲覺得自己還沒能寫出一部讓自己滿意的作品。「就像大仲馬晚年的時候讀著自己的作品,或者請別人讀自己的作品,然後情不自禁地說『寫得真好啊』。如果我也找到這種感覺,我就願意停下筆,不寫。」梁曉聲說,「現在之所以還寫,是因為還沒有這種感覺。寫了這麼多年,寫了這麼多次,還沒有幾篇,自己能夠自言自語地說『寫得真好啊』。」
對話
讀書
影響人生的一切
讀品:您曾在多個場合談到閱讀對人的影響。
梁曉聲:要使人們意識到讀書和自己的人生是非常有益的一種關係,對於中國的很多人口來說,需要很長的時間,不是外力所能一蹴而就的。我們不能回答,我不讀書,對我有什麼不好。讀書影響我開小店嗎?影響我做生意嗎?影響我當演員嗎?影響我當體育明星嗎?影響我家庭和睦、影響我找對象嗎?我們會看到讀書似乎什麼都不影響。但其實,我也看得很清楚:讀書影響一切。你的一切都被你是不是一個讀書人而影響。
讀品:您對讀您作品的讀者有怎樣的期待?
梁曉聲:我相當自信如下一點,在14億人口的中國,有一類我心目中的讀者,他們就在那,存在著。他們期待著我的書,只要我的書出來了,他們就會找到它,就會讀它。央廣廣播了,很快地收聽的人數就會超過100萬。收聽的人都會互相傳遞簡訊。這也就是為什麼中國作家協會召開《人世間》研討會的時候,有些女評論家反覆地說感慨萬千,感慨萬千,我們期待了好久。
讀品:關於什麼是真正的有文化,您有四句話在網上非常火。這是您何時提出的?
梁曉聲:是在我們北京語言大學某一年的新生入學儀式上,我代表老師們講幾句話,在那時候講到要學知識,還要(學)做人。做人的話,要做一個有文化修養的人。文化對於一個個人在修養方面體現為我說的這四句話:植根於內心的修養,無需提醒的自覺,以約束為前提的自由,為別人著想的善良。
讀品:可否透露您下一步作品的計劃?
梁曉聲:我最近完成了三個電影劇本,一個已經在拍攝,估計最後三個都會拍攝。前不久美國電影《綠皮書》,我去看了。令我驚訝的是座無虛席,而且都很安靜,從頭看到尾。散場的時候我不由自主地想,真是令人欣慰的一件事。證明我們的相當一部分觀眾在期盼看到這樣的電影,這樣的電影還是太少。這是我第一個想法。第二個想法是我心裡也有一點感動,甚至你看得出來創作者在創作這樣的一些作品的時候,那種孩子般沉浸的歡喜的那種心情。也正因為這個,我在想,我也按照那樣的一種狀態來搞兩個電影看。
梁曉聲
當代著名作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曾創作出版過大量有影響的小說、散文、隨筆及影視作品。中國現當代以知青文學成名的代表作家之一。代表作有《今夜有暴風雪》《雪城》《鬱悶的中國人》《中國社會各階層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