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王磊 王海涵
8月11日下午1點,烈日炙烤著水陽江,安徽宣城新河莊水文站站長陳濤和返聘的前任站長陳協棟,這對父子搭檔又開始了一次水上作業。
防汛期間,為防止水文監測船的氣浪衝擊堤壩,他們只能借用小馬力的民船進行作業。這條船上只有3人,船老大在船頭掌舵,陳協棟在船尾放置ADCP測流儀,有時還要幫忙撐上幾篙,而陳濤則盯著船艙內的筆記本電腦屏幕,處理測量數據。
新河莊水文站是一個重要的「大站」,它是水陽江的總控制站,也是中央報汛站、國家重要水文站,涉及流域7596平方公裡,為當地防洪決策以及經濟發展提供重要技術支撐。
新河莊水文站也是一個寂寞的「小站」,遠離市區,平時只有4名工作人員,至今沒有分配過大學生。每年汛期,新聞報導中總會高頻出現「新河莊站」這個地名,外界幾乎不知道它的具體位置,更難想到,這裡發出的一份份重要水文報告,就來自小站的4個人。
從新河莊水文站建站起,70多年來,從陳克傑到陳協棟,再到陳濤,祖孫三代,三任站長,堅守在水陽江上。江水無言,見證著青春無悔,見證著家風傳承。
「我們更像是偵察兵」
「年年超警戒水位,常常超保證水位。」除了日常的水文測量,新河莊站長期擔負防汛重任。今年7月6日,新河莊站水位超保證水位,7月10日,最大流量突破歷史極值。該站擔負著上下遊5個斷面的測流任務,有時還會接到當地防指的指令,進行緊急測量。
「我們不僅是哨兵,有時更像偵察兵,第一時間到達戰地。」34歲的陳濤這樣比喻自己的專業。
從小在水文站長大的陳濤,跟著父親陳協棟來過測量操作臺。那個年代,「像電動玩具一樣的儀器」既讓這個少年感到好奇神秘,又讓他對父親的職業充滿敬佩。
2005年,陳濤退伍,先後在交通、公安部門工作過,2011年他被分配到水文站。因為非專業出身,起初他覺得工作不太順手,甚至曾想打「退堂鼓」。
不過,每逢汛期,當地老百姓都特別關心水文信息,就會過來打聽水位情況,詢問要不要搬家。陳濤漸漸意識到,這份工作責任重大,還能得到鄉親們的認可和尊敬,於是慢慢耐下性子,從頭學起。
在水文站,水準測量、水位觀測、流量測量是三項基本功。起初,對陳濤來說,水尺的零點高程測量都是個難點。「要理解為什麼這麼測、這一串串數字加減的意義何在,一開始不明白,後來就通過反推驗算來加深理解。」
他決心補齊理論短板,報名河海大學水文專業函授學習,一口氣拿到專科、本科學歷。他逐漸成長為水文站業務骨幹,最先進的儀器都由他操作。
三等水準測量,勞動強度大、技術要求高、專業性強,同時考驗觀測和計算能力。2015年,水文站引入電子儀器後,140公裡範圍內的三等水準測量工作交給了陳濤。
1個多月裡,陳濤早上扛著儀器出門,天黑才歸。「對基本水準點的零點高程進行較測,關係到以後水位觀測數據是否精確,不得有絲毫馬虎。」陳濤說,每個數據的得出,都格外嚴謹,經過一道計算、兩道覆核,如果覺得不太合理,會分析原因再測。
今年汛期以來,新河莊站擔負著上下遊斷面的測流任務,每個斷面每天至少測流兩次。父子倆合作,每趟任務需在江面來回4個多小時。為此,他們吃住就在水文站,堅守了1個多月。
從風浪裡「搶回」數據
在外人看來,水文勘測工作就是和儀器、數據打交道,其實,水上作業,「乘風破浪」是常態,遭遇風險在所難免。
2016年7月6日,為了獲取水文數據,陳協棟和陳濤在湍急的江水中逆流而上,最終測得一處斷面的洪峰流量數據。當時,測流點距離天成圩後來的決口僅50米,測完後僅半小時,天成圩決堤。「如果當時遇上,船隻立馬就會被洪水吸進去。」回憶往事,父子倆至今心有餘悸。
驚心動魄的一刻,出現在4年後的同一天。今年7月6日晚上8點左右,陳濤接到宣城市防指命令,得知水陽江將向南漪湖分洪,他和父親等4人迅速穿上救生衣,扛著設備,前往北山河馬山埠閘斷面測流量。
目的地距水文站水路約25公裡。晚上9點半左右,船行至三岔河地段,岸邊停滿民船,必須冒險從河道中間行船。「天黑,水急,樹樁、草垛、水草等漂浮物紛紛順流而下,相互撞擊發出巨大響聲。」他回憶。
行駛半個多小時,螺旋槳突然被水草纏住,小船頃刻失去動力和方向,一直往反方向漂去。在大浪的作用下,小船貼著水面劇烈起伏,一旦撞到水中漂浮物或停泊的大船,後果不堪設想。
陳濤迅速來到船尾,指揮船老大把螺旋槳拽出水面,他則不停地扯去水草,父親站在船頭瞭望,另一位同事打燈,半小時後才排除險情。等眾人逆流而上到達指定測量點,已是十點半。陳濤立馬測得數據,用手機上報。待回到水文站時,已是凌晨兩點多。
「平時制定了安全應急預案,但險情發生的那一刻,靠的還是一股勇氣。」陳協棟說,一個水文人具備的綜合素質,還要包括勇敢和果斷。
考驗水文人的還有能吃苦、耐寂寞的定力。2016年7月,持續降雨導致水陽江水位暴漲。周圍很多圩堤潰破,水文站成了一個孤島,停水停電。
「發電機最多連續運轉4個小時,因此只能工作時發電。用大水缸裝滿河水,灑上漂白粉和明礬,就這樣,勉強解決生活用水。」陳濤回憶。即使生活不便,父子倆還是每天頂著烈日,工作七八個小時,一直堅守了近兩個月。
家風傳承七十載
「工作中,父親常教育我,吃苦奉獻是水文人的本分。」採訪中,不善言辭的陳濤不停地重複:「做人一定要樸實,做事一定要嚴謹。」同樣的話語,陳克傑當年也經常提醒陳協棟。
讓陳協棟印象最深的是,「枯水期時,父親也不閒著,默默積累資料,直至上世紀80年代初退休,一直都是保持著這種工作狀態和敬業精神。」
從小在站裡長大的陳協棟記得,站裡5戶人家生活、工作都在一起,以站為家,大家互幫互助,如同一家人。「水上作業,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必須團結協作,才能順利開展工作。」
陳協棟還記得當年測流時的場景,要幾個人劃一艘木船,在斷面的兩岸拉上一根鐵索,船上人拉著鐵索,確保船從左岸直線行駛到右岸,選擇十幾個點測流量,測一份流量需要一兩個小時。「後來,才有了固定纜道和纜道流速儀,坐在操作臺前就可以獲得數據。」
他提醒陳濤,今天測量的工具和設備與以往相比,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必須不斷學習,才能跟上技術進步的步伐。
1983年,陳協棟頂替父親工作。念過私塾的父親叮囑,要加強學習,他前往湖北襄樊一所中專學校學習水文,後來,又報名函授學習河海大學水文專業,拿到了專科學歷。也正是在他的影響下,陳濤同樣複製了父親的「函授學習之路」。
70多年來,「守站人」和附近群眾結下了深厚的情誼。陳協棟至今記得,「父親當年上船,被雨淋溼,鄉親們看到了,就會遞上一件蓑衣,遇到飯點下船,他們就會送來幾個熱山芋和饅頭。」
在祖輩身上,陳濤感受到了為群眾守衛家園的責任感,作為新時代的水文人,他感受到了助力地方經濟建設的使命感。除了防汛工作,水文站也為水陽江河道治理、水陽江橋建設等工程提供數據支撐。
「新的時代,水文專業更有價值,責任也更加重大。」在他看來,每一個數字都有生命,每一份數據都是歷史。「如果數字沒有記下,就不會再來,這將鑄成歷史的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