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飄著雪花,一群鍋蓋頭荷槍實彈全副武裝,直升飛機在白雪漫天中來去穿梭,遠處一個人影出現,「不明生物」立即成為畫面的中心,瞬間被機槍掃射,但人影不倒,迅速激升你的腎上腺,把眼耳鼻舌身都統統吸引到電影情境中來。需要動用軍隊的場面,向來是電影設定遇到重大災害或者巨大威脅時的標配,一部好戲拉開序幕……
Netflix最近出了一部高分喪失片《甜蜜家園》,故事主要發生在一棟綠色牆體的公寓,十幾層高的公寓,住滿了居民,如此促狹的空間設定一場追殺與逃亡的遊戲。甜蜜家園並不甜蜜也不綠色,處處隱藏兇險。居民對保安的苛刻打開了潘多拉魔盒。給保安送禮物的女性,誤以為要表示和平、愛和善良,然而打開禮物卻是發臭的魚。電影慢慢切入主題,出現各種與開始畫面不和諧的因素,美麗與整潔的標語極盡反諷。在這種壓抑的氛圍中,有人要自殺?太正常不過了。進一步將電影渲染的壓抑感從畫面中滲透出來。
▲《甜蜜家園》劇照。圖片來源:豆瓣
自殺從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邁出這一步,需要克服極大的勇氣。人們常常極度困惑於自殺行為:都做到自殺的程度了,還有什麼邁不過去的坎呢。殊不知,自殺從來不純是個體的原因。埃米爾·迪爾凱姆《論自殺》就指出,當個體同社會團體或整個社會之間的聯繫發生障礙或產生離異時,便會發生自殺現象。所以自殺源自個體適應社會系統時產生障礙。《愛麗絲的彌留之國》對自殺元素的使用就更加高級,也更加殘酷。利他性自殺的殘酷之處在於對生者意味著永恆的枷鎖和審判。
好在主人公車秀賢轉頭看到了一位明眸皓齒、青春美麗的少女跳芭蕾,瞬間把他的注意力拉回,自殺的嘗試就此告一段落。自殺沒實現,卻遇到了更恐怖的事,他的人生軌跡徹底偏離了自己的設定,一個決意自殺的人最後要努力活下去。挺應景,現在看各種病毒感染的災難片都好有代入感,意識錯亂間以為置身現實。
喪屍片的高光
古早有過很多經典喪屍片,如《驚變28天》《活死人黎明》《殺出個黎明》《殭屍肖恩》等,領略過暴力美學、血漿橫飛的刺激帶感畫面。近來,喪屍片大行其道,《生化危機》《行屍走肉》《釜山行》開播之時都是當時的熱搜話題,被各路媒體追捧熱議。喪屍片似乎已經成為恐怖片的主流。另一方面,中國的殭屍片似乎已經從電影題材、從編劇從導演的視角消失。就像周星馳之於無釐頭喜劇電影,林正英就是中國殭屍片電影的代名詞,趕屍人不再,殭屍片消亡。
應該說,隨著觀眾對電影品味的變化和上升,林正英這類披著恐怖外殼充滿喜劇內核的殭屍片,已經找不到市場,不論對電影審查機構還是對當下文化消費市場來說,都顯得有點不合時宜。誰還喜歡坐在電影院欣賞深更半夜搖著鈴鐺趕著殭屍的畫面?代之而起的是更能滿足網族們的獵奇和快感的西方舶來品的喪屍片,充斥著死亡、斷肢、膿血和恐嚇,令人壓迫卻極度刺激,對於996、007,頂著工作高壓的上班一族來說,是很好的洩壓閥和神經鬆弛片。玩遊戲會上癮,性會上癮,受虐會上癮,任何適合逃離緊繃現實的感官世界,都會令現代人上癮,近似精神鴉片。「躲進小樓成一統,哪管春夏與秋冬。」現實這麼殘酷,得有一方世界安放四處遊走的精神,不然遲早成神經病。
我的話一直不喜歡看恐怖片,我覺得看恐怖片純屬找虐。生活夠艱難了,何必再找虐,借光影嚇唬自己。曾經聞風喪膽的日韓恐怖片《咒怨》《午夜兇鈴》《女高怪談》等,每次開了頭就不敢看下去,五指遮住眼睛,透過指縫間的微光偷偷瞄一眼,確定畫面是否脫離恐怖才敢挪開手指,感受了一把心跳,卻不是真的因為恐怖的內容,完全是自己嚇自己。唯一完整看下來的是黃百鳴的開心鬼系列,其實本質也是喜劇溫情片,壓根不恐怖,但似乎比較適合我,帶點兒恐怖的元素但包裹的是另一套溫情敘事,關於愛情、友情和親情。
最近有朋友推薦《The Haunting of Hill House》也是Netflix的高分恐怖系列劇,從光影的運用,劇情的推進,以及情節的構思都十分鬼才。尤其是隱藏在畫面背景裡的各種鬼影,豆瓣上有人統計《鬼入侵》第一季10集中前9集一共出現過28次鬼影。細看讓人毛骨悚然,不得不感嘆導演組的匠心,真是恐怖片的良心之作。
▲神劇《鬼入侵》隱藏在鏡頭深處的鬼影。圖片來源:豆瓣
喪屍題材的電影終於讓我擁有了一回敢看又不恐怖但無比刺激驚悚的快感。《行屍走肉》打開了我喪屍片的世界,前四季廣受好評,後面就逐漸陷入劇情無味,重複機械的砍屍,情節難有吸引力的局面。這可能是長程系列劇的通病,如何在多季連載、長達一百多個小時始終保持劇情的新鮮、畫面的刺激和人物的不厭煩,十分考驗劇組。類似《權遊》這樣經典高分全程高能而鮮少敗筆的美劇,仔細找,也一樣有令人詬病之處。其實不是劇組做不到,主要跟製作成本有關。目前來看,《李屍王朝》也非常值得追下去,又一部Netflix自製高分神劇,無可挑剔,雖然是網劇,卻集集都是頂級製作,成本當然也遠超諸多院線大片,《李屍王朝》一集就燒掉283萬美金。Netflix出了名的砸大錢,劇組團隊從編劇、導演、演員、場景、美術到配樂等,每一樣都非常細緻到變態,電影品質自然有保證。錢不是萬能的,但沒有錢是萬萬不能的,老套的話總能撕破矯情切中真相。
最念念不忘的是《溫暖的屍體》,一個關於愛情魔力的故事,卻用最火熱的喪屍題材演繹,被稱為喪屍版的《暮光之城》。別有一番新意,電影應徵了《甜蜜家園》這句臺詞「即使是最深沉的黑暗,也會因為最微弱的光亮而消失。」影片講述了一個名叫"R"的喪屍,因為吃掉了受害者的腦子而擁有了他的記憶,對受害者女友產生了一種難以名狀的情愫,從而帶來一連串的連鎖反應。一切表達超然的愛的電影,都仿佛有把小鋤頭掘打在我的心底,那裡有一塊不曾開墾的失地,像白雲般柔然又飄忽不定。
《殭屍世界大戰》,其實應該翻譯成《喪屍世界大戰》?始終沒搞明白殭屍和喪屍的翻譯,可能是港臺和大陸翻譯的差別。布拉德·皮特主演的聯合國調查員,為絕境中的人類尋找病毒的解藥,龍潭虎穴、喪屍圍城,劇情簡單,場面宏大,看著帶感,適合在影院觀看的爆米花電影。好萊塢商業大片範兒,沒有情感的鋪墊渲染,直接上來就是打打殺殺,拯救世界的使命全寄於布拉德·皮特主演的主角身上,一首個人英雄主義之歌,最容易點燃觀眾的熱血。美式商業科幻片或災難片的套路,沒有什麼深刻的世界觀。
威爾·史密斯的《我是傳奇》,則要走心多了,感情是飽滿的,連喪屍的感情刻畫都非常細緻。不得不佩服威爾·史密斯的演技,一個人一條狗就拍完了電影的90%。進入喪屍藏身的大廈那段,恐懼、緊張又想救回愛犬的焦急和慌亂,演技炸裂,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威爾的心跳感和緊張感。拼命跑出大廈那段,自己手心都捏出一把汗。故事設定一個人獨守一座城,在與外界信息隔絕的孤城,只有信念才能支撐一個人度過三年的時間,始終堅信還有生還者,不斷的播發那條單調的廣播。
「誰此時沒有房子,就不必建造,
誰此時孤獨,就永遠孤獨。「
孤獨也許是最可怕的懲罰辦法,如果要懲罰一個人最好辦法就是令其無事可做,斷絕社交,閒散在家,其人必痛苦不堪度日如年也。監獄最喜歡懲罰犯人的一招就是關禁閉,據說沒人能撐過長年累月的禁閉。不得不佩服《巴比龍》的主角,對自由對生存的渴望讓他承受住非人的折磨,撐過了五年禁閉。《肖申克的救贖》已經讓我們領略到信念和希望的偉大和珍貴。
武志紅說什麼事也不做的人,活著非常累。好在威爾飾演的主人公尚有一條愛犬陪伴,帶著愛犬打獵,每天中午在碼頭邊打高爾夫球,等待生還者的聯繫;到了晚上,把住宅用重重的鋼板保護起來,抱著愛犬入睡。作為病毒學家,還肩負著尋找疫苗的使命。為了驗證疫苗的效果,孤身犯險抓捕實驗體,結果惹惱了喪屍老大,引來群屍報復。在即將被喪屍撕咬的一刻,一道強光穿透濃濃黑夜,一個母親和孩子出現了,女救世主攜帶著希望出現。頗有點聖母瑪麗亞和聖子耶穌的味道。這也是西方電影經常的設定:女性/孩子。孩子富有想像力、充滿希望,以及單純對人易信任;女性,象徵生命、愛和溫情。
▲《甜蜜家園》鏡頭
女救世主的形象,如漫威電影中的女英雄神奇女俠、驚奇隊長,《生化危機》系列女主角,《終結者》系列中的沙拉康納,《黑客帝國》系列中的崔妮蒂,《異星災變》更是直接把養育人類後代的人造人稱作母親,重現《聖經》中始祖父母亞當夏娃的故事。過往在男權主導的電影世界裡,女性更多以被支配者或被拯救者或依附者的形象出現。加拿大批評家諾斯羅普·弗萊將原型定義為「一種典型或重複出現的意象」,母親原型在西方文化中具有多重屬性,當然包括偉大善良,擁有生育能力,充滿溫情和愛。榮格認為,原型深深地埋藏在心靈之中,因此,當它們不能在意識中表現時,就會在夢、幻想、和神經症中以象徵的形式表現出來。當然在各種文學文本中亦隨處可見。
喪屍片的突圍
喪屍要拍出新意來,似乎越來越難,觀眾的口味越來越難以滿足,創新的源泉似乎在枯竭。《釜山行》高光了,但並不意味著《釜山行2》也能延續高光。IP好蹭卻不易長情,最終取決於作品內容。跨界融合帶來了新的希望和機會。如《李屍王朝》給人耳目一新的古裝喪屍,與歷史權謀融合在一起,帶來新的感官體驗和人性震撼。Netflix似乎摸索到一條成功的範式。
《甜蜜家園》的喪屍看起來更加多元,有浩克式的大力怪,有木遁術一樣把手拉伸的長手怪,以及像閃電俠快如閃電的鴕鳥怪……最有意思的是,每個人變成喪屍不是因為感染病毒,而是因為某種欲望過於強烈,也就是想要免疫這種病毒完全靠節制欲望,跟所有喪屍電影的設定截然不同。過去的喪屍電影設定都具備病毒傳播學原理,至少邏輯上很科學,病毒傳播媒介通過身體或者空氣,而《甜蜜家園》的設定是通過欲望,欲望膨脹而被喪屍吞噬,新穎又陳舊。
因沉淪某物而被吞噬失去自我的劇情設定,多如牛毛,比如《華爾街之狼》被金錢吞噬,更多電影中主角被權力吞噬而黑化,《指環王》則是魔戒擁有的黑暗力量吞噬人類。只要涉及到自我和解、尋找人類之光主題的電影,都要做此設定,以歷經劫難的方式顯示人性的光輝聖潔。《甜蜜家園》新穎的地方是被吞噬後身體會變形,應該受到卡夫卡《變形記》的啟發。
通過這種荒誕的方式解放了表達和創作,導演可以完全發揮自己的想像去設定各種喪屍形態,不知道導演在第二季會搞出什麼新的喪屍形態,但不管形態如何變化,他們有一個共性:必須補充蛋白質,必須吃人,不吃人就不是喪屍,所謂「滿本上都寫著兩個字』吃人』」,但逃不出災難電影的「標準化」設定:人比喪屍更可怕。通過欲望揭露人性的貪婪、自私、害怕、懷疑和懦弱。不在對比之下曝光人性的黑暗,怎麼提升電影的深度嘛?
第五、六集主角一度出現的幻想敘事甚至讓我一度懷疑整個故事就是主角的想像,在主角的精神世界中進行的遊戲,後來發現不是的。如果按照這樣走,跟諾蘭的《盜夢空間》結合一下,似乎會有更好玩的東西。喪屍片接著再創新的話,可以考慮結合時空的操控了。
把元素打亂再重組,這是最簡單的創新。總要有新東西嘛。
編輯 | 小湯哥一號
排版 | 小湯哥二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