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民黨「四公子」之一的陳復(資料圖)。
國民黨「四公子」
民國大詩人柳亞子先生曾有一首《四公子歌》,是題寫國民黨「四公子」的。
所謂「四公子」,歷史上每一朝代似乎都有這個記錄,最早的是指有名的春秋戰國時期的「四公子」:齊孟嘗君田文、楚春申君黃歇、趙平原君趙勝和魏信陵君無忌。
所謂「公子」,一般來說,能得此稱,不是指其「花花公子」的屬性,而是特指其「翩翩公子」的一面,這除了指其行為風度的異樣,在精神層面則是指其適逢時代變遷之際的弄潮兒姿態。
中國近代開端之際,因中西文化的衝撞和時代的新舊過渡,時人多有指點江山和整頓乾坤之慨。自辛亥革命以後,則更是天崩地解、時移世異,其時的「四公子」者,應了「君子之澤,五世而斬」的歷史規律,雖已再無雄姿英發的意氣,但尚存得一絲文採風流的餘韻,也就頗得時人的讚賞。他們不是「八旗子弟」的紈褲之儕,也不似「新貴族」的衙內和太子黨那樣張揚和跋扈,謂其「公子」,實在是一種豔稱。
歷史降至晚近,有「晚清四公子」之謂,是說清末政界和文壇翹楚的吳保初(清季淮軍將領、廣東水師提督吳長慶之子)、譚嗣同(清季戶部郎中、甘肅道臺、湖北巡撫譚繼洵之子)、陳三立(晚清維新派名臣、湖南巡撫陳寶箴之子)、丁惠康(晚清福建巡撫丁日昌之子)四位公子。
到了民國,則有「民初四公子」、「民國四公子」之說等等。前者是指張作霖之子張學良、盧永祥之子盧小嘉、張謇之子張孝若、袁世凱之子袁克文(號寒雲);後者則是指孫中山之子孫科、張作霖之子張學良、段棋瑞之子段宏業、浙江督軍盧水祥之子盧筱嘉(又有末代皇帝溥儀的族兄溥侗、袁世凱的次子袁克文、河南都督張鎮芳之子張伯駒、奉系軍閥張作霖之子張學良之說)。這中間也涉及到了國民黨元首的諸「公子」們,如孫中山的公子孫科等。
此外的「民國四公子」之說,也有是指段祺瑞之子段宏綱、張鎮芳之子張伯駒、蔣介石之子蔣經國、廖仲愷之子廖承志,這其實是混稱,不過也就被人習慣用於稱謂了,甚至到了後來國民黨的臺灣時代,也有「四公子」之謂,那是指沈君山(臺灣「清華大學」校長、著名天文學家)、連戰(國民黨前主席、現榮譽主席)、錢復(曾任臺灣國民黨「監察院長」、「駐美代表」、「外交部長」等)、陳履安(曾任臺灣「教育部」次長、「國科會主委」、「經濟部長」、「國防部長」、「監察院長」等,篤信佛教)。
所謂國民黨的「四公子」,在柳亞子的詩中,準確地說,應該是指國民黨的四位「紅色公子」,也就是特定的大革命時期和後來國共分裂之後的幾位「左派」公子。他們是:蔣介石的長子蔣經國、廖仲愷的公子廖承志、邵力子的公子邵志剛,以及陳樹人的公子陳復。
蔣、廖、陳、邵這幾位「四公子」,在柳亞子先生作詩時,其實已經有了很大的分化。換言之,曾經以「紅色領袖」後代身份赴蘇聯留學的蔣經國、邵志剛、陳復,以及國民黨左派領袖和烈士廖仲愷公子的廖承志,他們已經分為兩個陣營。
從蘇聯回來的蔣經國歷經劫波,已經步入了消失了青春激情的中年歲月,他的政治理想和抱負隨之天翻地覆,也許是西伯利亞的霜雪和多年的磨難讓他由「看山不是山」升至了「見山是山」的人生階段,他重新回到了他父親的懷抱,從此走上了一條父子同志的道路。然而,其他三位公子,卻依然故我,堅持其志,並從激進的民主主義者進而成為共產主義的戰士,也是因此,他們此後的命運異常坎坷,甚至有兩位還獻出了生命,這就是邵志剛和陳復。
柳亞子的《四公子歌》
邵志剛和陳復的事跡,前者已見諸報端,後者今為之一說如下。
卻說柳亞子先生的《四公子歌》,還有一個副題,即「題陳復紀念冊」,因為在他創作這首詩時,陳復已經殉難了。
1939年11月14日,柳亞子吟詩曰:
蔣廖陳邵四公子,羈囚我識何柳華。長徵健翮歸南海,奇才跨灶言非誇。稜稜經國露風骨,匡廬力戰摧胡笳。參贊戎機佐名父,相期事業煊雲霞。就中陳邵獨不幸,有才無命堪諮嗟。青門斷脰海西土,元龍濺血羊城沙。嗚呼二子死太早,鸞葅鳳醢愁群鴉。神州抗建需英俊,誰令蘭玉摧萌芽?琳琅滿卷恣痛哭,願呼屈宋歌楚些。
這首詩的首句,是說廖公子「何柳華」,「何柳華」即廖承志的化名,其人事跡不須多言。所謂「長徵健翮歸南海,奇才跨灶言非誇」,是指廖承志經歷過長徵,是大難不死的一位公子。這「大難不死」,既有國民黨對他的抓捕和牢獄之災,又有中共黨內嚴酷的路線鬥爭。在長徵途中,張國燾對他曾經欲加殺害,只是因為要用他的繪畫之才,才留下他的性命,廖公子的「奇才」就包括了他的繪畫宣傳之才。
次句,是說蔣經國,所謂「稜稜經國露風骨,匡廬力戰摧胡笳。參贊戎機佐名父,相期事業煊雲霞」,這是表彰蔣經國在抗戰時輔佐其父蔣介石,從廬山至陪都。當然,還應該包括此前他在江西的一番歷煉,那是只有聯共和聯俄以及親身在蘇俄的經歷才會有的「新試驗」的。
柳亞子詩的後半部分,可以說就是輓詩了,所謂「就中陳邵獨不幸,有才無命堪諮嗟。青門斷脰海西土,元龍濺血羊城沙。嗚呼二子死太早,鸞葅鳳醢愁群鴉。神州抗建需英俊,誰令蘭玉摧萌芽?琳琅滿卷恣痛哭,願呼屈宋歌楚些」,陳、邵,即陳復和邵志剛。
「四公子」之一的陳復
陳復(1907-1932),廣東番禺人。其父陳樹人除了是一位著名的嶺南畫家之外,還是一位著名的中國民主主義的革命者,他長期追隨孫中山從事民主革命,是同盟會的元老之一。
孫中山曾派陳樹人赴加拿大主持當地的中華革命黨黨務,1922年陳炯明在粵叛變,他迅即從港回穗,不辭艱險,抵「永豐」艦晉謁孫中山,要求與之生死與共。此後1924年國民黨改組,他又與廖仲愷並肩成為左派,積極擁護和堅持孫中山「聯俄、聯共、扶助農工」的主張。其後,陳樹人歷任廣東省民政廳長、廣州國民政府秘書長、國民黨中央執委、僑務委員會委員長、國府委員和顧問等。
陳復,陳樹人給他起的這個名字,是寄予了「以復興中華為己任」的希望的。在父親的影響下,陳復從小就受到民主革命思想的薰陶,他曾相繼在日本橫濱、廣州、上海讀書,當中共在上海誕生之後,他在上海開始接觸和閱讀馬克思主義的著作,對新式革命也逐漸有了認識。中共開始發動工人運動之後,陳復也在上海隨即投身其間,他脫下學生裝,穿上黃包車車夫的服裝,拉著黃包車,深入到工人群眾中宣傳革命道理。
1925年,受廣東革命政府派遣,陳復赴蘇聯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深造,其間他加入了中國共產黨。當時蔣經國、邵志剛以及其他許多國民黨領袖的兒女也在這裡學習並加入了共產黨。
1929年,陳復學成返國,隨即被派赴香港,任中共廣東省委領導的《工人日報》社副社長。翌年春,他改名為「陳志文」,北上天津,出任中共順直省委宣傳部長。當時北方處於白色恐怖之下,順直省委多次遭到破壞,陳復也因行蹤為敵人發覺而被捕入獄。
在獄中,敵人對他施以酷刑審訊,他堅貞不屈,嚴守黨的秘密,迫使敵人無計可施。在黨組織和家人營救下出獄後,陳復又奉命南返廣州,隱居於父親的私宅「樗園」,以「表少爺」的身份作掩護,繼續開展黨的工作。不幸又被敵人發覺,國民黨廣州警察局對他進行偵緝和秘密監視,最後又於1932年8月10日下午,將之綁架後關押進警察局,未經審判,悍然於當晚就秘密把他押赴刑場殺害。陳復就義前,他厲聲抗議,最後轟然倒在大地上。
陳復的殉難經過
陳復遇害,因其特殊的身份,國民黨當局為了逃避罪責,遂捏造了一個「陳復遭到土匪綁架失蹤」的謊言。然而,不久之後,刑場上的一位正義的雜工冒著生命危險,把陳復被害的消息及其遺物秘密送到「樗園」。於是,陳復被國民黨殺害的事實遂不攻自破。
當時,陳復的父親陳樹人含淚殮葬了兒子的遺體於自己作畫及休憩之所的「息園」之內,至1949年新中國成立,烈士的遺骨又由新的人民政府遷葬於廣州的銀河公墓。至於原來的陳復塋墓和為紀念他而修建的「思復亭」,也經重新修復並加建了墓園門樓。後來,曾領導過廣州起義並與陳復共同在中共順直省委工作過的聶榮臻還為陳復的墓園題寫了「陳復烈士之墓」的門額。
聶榮臻還曾在回憶錄中憶及曾與陳復共同工作過的經歷,那是中共順直省委成立時,「新省委由賀昌同志任書記,我任組織部長,陳復同志任宣傳部長……陳復同志是國民黨元老、著名改組派人物陳樹人的兒子。這個同志年輕,很活躍,有能力,經過莫斯科中山大學學習回來。我離開天津時,他住進了我住過的房子,不久被捕。」後來,聶榮臻聽說陳復在獄中受到敵人「插指甲」的酷刑,所謂十指連心,陳復的手指被插得鮮血淋漓,疼痛鑽心,但他咬緊牙關,始終不開口,守黨的機密,使敵人無計可施。豈料陳復由父親陳樹人敦請民國要人、故交羅文幹設法將之保釋出來後返回廣州,又在中共廣州市委宣傳部長的任上再次被捕並犧牲了。
作為國民黨「四公子」之一,當時國民黨當局對陳復應該說是有點「投鼠忌器」的忌憚的。當時主持粵政的是被稱為「南天王」的陳濟棠。自從廣州起義之後,這個「南天王」就在廣東大肆搜捕共產黨人,其爪牙也遍布廣州全城,對於陳復,更是其監視和搜捕的重中之重。
當時陳復深居不出,可惜一次偶然的機會,陳復為了迎接國民黨元老胡漢民的女兒而暴露了行蹤,隨即被國民黨軍警覺察,此後受到秘密監視。然而陳樹人當時也住在「樗園」,偵緝隊不敢對陳復貿然動手。
1932年8月,陳樹人已外出,「樗園」遂在當局的嚴密控制之下,當陳復離開外出之際,立刻被兩名偵緝駕車跟蹤,隨之又將他悍然強行綁架到小汽車內,一直駛向警察局。面對突如其來的變故,陳復毫不驚慌,他拒絕透露任何關於黨的秘密。
國民黨當局鑑於此前的「教訓」,認為如果顧及陳樹人和陳復的「公子」身份,那麼,很有可能會讓陳復再次出去,不如迅速把陳復秘密殺掉,所謂「一不做二不休」。這天晚上,偵緝長把陳復押至廣州的天字碼頭,再用汽船載其至當時屠殺革命志士的魔窟———廣州南石頭「懲戒場」。就在晚上1l時,匆匆將之殺害。其時,陳復年僅25歲。
詩挽陳復
陳復犧牲後,除了柳亞子有詩悼念之外,民國元老的蔡元培也有詩挽之:「門緒承通德,才名擅特殊。少年有芒角,山路尚崎嶇。撫卷唯增感,斯人忽已徂。平生真勇在,應不惜糜軀。」
陳復的父親陳樹人得知噩耗之後,迅即趕回廣州,當他得知真相後,悲憤萬分,不久後寫下《為陳復慘被擄殺報告書》一文,發表在上海的《新民報》,揭露國民黨當局「揚言陳復失蹤,為消滅痕跡之計」,並指出「其黑暗殘忍之手段,十倍於綁匪撕票,實中外從來未有之恥辱事。」此後,他還飽含淚水,寫下了感人至深的《哭子復》詩八首:
江南秋雨黯羈魂,三字傳來獄最冤。不覺驚疑今宇宙,人情天理已無存。
無言不戲讀書痴,尚記髫年入學時。師長深憐同學愛,同聲交譽聖人兒。
萬言幾度寄家書,乳臭當年猶未除。至理名言驚老輩,一時傳誦到中樞。
下層工作不辭卑,遊學歸來更念茲。革命至情能似此,已非吾子是吾師。
願娘毋再念斯男,革命捐生我所甘。屢向慈親揮涕道,語終成讖也可堪。
一載團圓得在家,辛勤卉樹種橫斜。樗園此後來遊客,忍看爛斑墮淚花。
依然馬阮與高劉,竊柄南朝禍不休。異己誅鋤才快意,沉冤那復顧同鑣。
小樓從此名思復,不盡千秋父子心。果汝九泉心未了,好於魂夢再相尋。
以上詩句,其中「革命至情能似此,已非吾子是吾師」一句最是感人肺腑,後來廣為傳誦。又據說陳復犧牲後很長一段時間,其父陳樹人的心情久久不能釋懷,他把陳復在「樗園」所住的地方改稱為「思復樓」。此外,根據當地的習俗,人死後的屍體需經三年才可以取出骸骨重葬,於是陳樹人為兒子建墓的願望在1935年才可實現。陳樹人遂先選好陳復的墓地(「思復亭」所在地的「息園」),那裡也是陳樹人日常繪畫和著書以及休憩的地方。此地風光旖旎,所謂「有樹千餘株,池亭橋榭,具體而微,名之曰息園」,陳樹人把陳復安葬在這裡,是讓兒子在優美的山水間得到安息。然而,由於時局和環境的險惡,這一興建的過程可謂頗為曲折,而在今天,這裡已是廣州一處緬懷先烈的佳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