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的夜晚,王子猷一覺醒來,推窗而望,窗外一片潔白銀亮,他一邊吟誦著左思的《招隱詩》,一邊想到了戴逵。於是連夜乘小船前往。車馬勞頓一夜,到了戴逵家門前,卻轉身返回。
有人問為何,王子猷說:「我本來是乘著興致前往,興致已盡,自然返回,為何一定要見戴逵呢?」
故人造訪,或未曾謀面,但那份探望的興致、興趣、興味也足以令人快樂。王子猷率性,而那戴逵,也畢竟是內心純淨澄澈的人,他是懂子猷的。
人世蒼涼如冰雪,若有斯人可想、可念,該有多好。
你想,松枝裹素、大雪擁門之夜,風一陣陣刮著,呼嘯來去,泛黃的窗紙譁譁作響。你正懷抱暖壺、依爐發呆,或是煎水煮茶、凝神夜讀。此時敲門聲響了,你當是風搖落了雪團,或是大風折斷了樹枝,細聽,不是,於是趿鞋起身,推閂拉門,涼氣襲面而來,門前竟兀自站著一個通體潔白的雪人,身後,是一溜兒深深淺淺的腳印和漫天的風雪。
你一時錯愕。來人也不言語,只是自顧自地拍打著身上的積雪,細細一看,竟是多年舊友。你眉眼彎彎,哎呀,竟然是你,竟然是你?
大雪封門,天寒地凍,竟有舊友來訪,這該是多深的情分啊?
什麼都不管了。挽手進屋。窗外雪一場一場地下著,你們依著爐火,打開酒缸,煮酒論詩說話。屋外天寒地凍,卻再也覺不到風的凜冽、雪的冰冷。
人生到處何所似,恰似飛鴻踏雪泥。林衝雪夜上梁山,寶玉雪中出走,一生啊,那麼多的不確定、不可知,若是沒有人情的溫暖,會是多麼悽惻?但在這樣的風雪中,若有故人造訪,則平添了許多溫情和暖意。
風雪舊人來,不是「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的蕭索日常,不是「淵冰厚三尺,素雪覆千裡」的信誓旦旦,不是「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的清冷奼寂,楊時的程門立雪尊師重道,為求學立派,也難免功利,唯有風雪舊人來,才有了「披君作我貂,對君白玉壺,雪花酒上滅,頓覺夜寒無」的簡單和驚喜。
再想想,天氣惡劣,寒風正勁,雪厚夜深,有那麼一個人心裡惦記著你,冒著風雪千裡迢迢來看你,你們暖帳、烘爐、煮茶、溫酒、熱粥,朋友間飲酒作樂,寒意全無。山林野趣,唱歌抒懷,豈不是人生一大樂事。
看溥心畲的《雪中訪友圖》中兩位逸士和一抱琴童子踏雪前往山中訪友的情景,坡石雜樹伏臥,茅草叢生,岡巒松林茂密,黃衣、藍衣逸士和紅衣的抱琴童子踏雪而來,打破了雪後的寂靜,高大虯勁的古松、突兀聳立的山巖、蔥籠的林木、精美的建築、訪友的逸士和飲水的白鶴……有一種詩意、畫境及遠離塵世的淡泊,兼而有之。
多希望,我就是那畫中的一人。
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若我老了,玉山傾倒,柴門深掩,還有人扶著拐杖、冒著風雪來敲門探訪……
門環叩響的那一刻,門內、門外,歡喜了兩顆心。
作者簡介:康娜,陝西省散文學會會員。著有文集《在簡單裡安頓自己》、《低眉塵世,素心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