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鏡山上訪離宮
頻陽吟笛
玉鏡山位於富平縣薛鎮境內，西南距縣城約三十六公裡許，山巔陽坡有古人開鑿的一片巨大臺坪，刀斬峭壁如玉鏡，或因此而得名。玉鏡山左挎小水峪右攬趙老峪，東金粟西明月，三山二峪狀如兩門，故古稱「土門山」，山南麓村曰「兩門村」。古土門山並非富平名山，但卻因苻秦於古頻水（順陽河）西岸設「土門護軍」而名載史冊。東晉前秦苻堅永興二年（358），在古頻陽縣的頻水西岸置土門護軍（今薛鎮土木坊）。北魏太武帝太平真君八年(447)，撤土門護軍併入華原（今銅川市耀州區）。北魏宣武帝景明元年(500)，罷頻陽置土門縣(故址薛鎮土木坊)，隸屬北地郡。隋煬帝大業二年(606)，並土門入華原，屬京兆郡。東晉恭帝義寧二年(618)，析華原一部，再置土門縣，屬宜君郡。唐太宗貞觀十七年(643)，廢土門縣。唐高宗鹹亨二年(671)，又析富平、華原各一部，於土門縣故址另建美原縣，與富平縣並立。
唐玄宗天寶十四年（755），安祿山起兵反唐，天下大亂，詩人杜甫攜全家逃亡鄜州（今陝西富縣）羌村避難。天寶十五年五六月間，杜甫自白水之鄜州，取道華原去投奔唐肅宗。途經土門，曾作《三川觀水漲二十韻》，詩云：「我經華原來，不復見平陸。北上唯土山，連山走窮谷。火雲無時出，飛電常在目。自多窮岫雨，行潦相豗蹙。蓊匌川氣黃，群流會空曲。清晨望高浪，忽謂陰崖踣。恐泥竄蛟龍，登危聚麋鹿。枯查卷拔樹，礧磈共充塞。聲吹鬼神下，勢閱人代速。不有萬穴歸，何以尊四瀆。及觀泉源漲，反懼江海覆。漂沙坼岸去，漱壑松柏禿。乘陵破山門，回斡裂地軸。交洛赴洪河，及關豈信宿。應沈數州沒，如聽萬室哭。穢濁殊未清，風濤怒猶蓄。何時通舟車，陰氣不黲黷。浮生有蕩汩，吾道正羈束。人寰難容身，石壁滑側足。雲雷此不已，艱險路更跼。普天無川梁，欲濟願水縮。因悲中林士，未脫眾魚腹。舉頭向蒼天，安得騎鴻鵠。」明嘉靖間解元、賜進士、四川按察使、耀州人喬世寧纂《耀州志》云：「玉鏡山，大石谷洞、小石谷澗二澗即頻水源也……土門山，山豁如關，杜甫詩『北上惟土山』即此。」
據明萬曆間原任保定巡撫加副都御史銜（二品官）、流曲南街人孫丕揚纂《富平縣誌》記載：「玉鏡山，一名金絲山，兩旁山峪狀如兩門，蓋古土門山。山巔之陽鑿其半，東西二百步，南北半之，世傳秦苻堅作離宮處。山之北迤邐而上，至於巔為揣天山。山之西一裡為星宿坡，石石有跡，如星日然。山之東即小水峪，其西崖有洞，風自孔中出，又雲『風洞』。」清初書法家、邑人路立孔詩云：「高懸玉鏡兩門間，一水盤繞十八灣。風洞嶺西明月寺，日星坡上揣天山。舊官花草春誰惜，削壁煙雲好自閒。亂世君臣還有跡，居人指點說朝班。」
前年秋天的一個周末，筆者兄弟倆相邀流曲學者張繼周、康志德二位老師，四人驅車同往玉鏡山尋訪秦苻堅離宮。天陰沉沉的，時而細雨飄飛，時而山風漫捲。車沿金粟山南麓水泥路西行，翻墚越溝至紅岸溝折而北，剛爬上一道高崗，雨點又「刷刷刷」的落了下來，車頂「砰砰砰」的響做一片。繼續冒雨前行，忽然越野車恍如跌落深谷，一面是峭壁，一面是懸崖，車小心翼翼沿著山道緩緩而行。山澗深處有一座水泥橋，雨霧中兩個婦人拉著一架子車玉米穗在橋頭歇息。問：「玉鏡山咋走？」婦人說：「你是去刀斬石崖吧？」我木然地說：「嗯？」張老師說刀斬石崖就是苻堅離宮，我方才恍然大悟。婦人指著峪西一條斜坡路說：「那你從兀噠（那裡）上坡，拐幾個彎再向北就到啦。」遂依言而行，山道泥濘，坡陡路窄，連續好幾個急轉彎，險象環生，我不免有些心驚膽顫。幸有弟弟車技嫻熟，要是換了我，斷然不敢駕車爬這陡坡的。好不容易把開到峪西村一住戶門前，在斜坡上停車熄火，四人徒步西攀玉鏡山。
出了山村，雨漸漸地停了。前面是高聳的大山，半山腰處梯田栽滿了花椒樹，陡峭的山坡上長滿了荊棘荒草。由於不熟悉上山的小道，四個人磕磕絆絆地在雜草樹叢中穿梭，竟好幾次走錯了方向。張繼周老師說腿疼，便蹲在半坡裡吸菸歇息，弟弟和康志德老師沿著花椒樹溝登山。我直接從陡坡處抄近道，手拽灌木枝，肚皮幾乎貼著山體，艱難地攀爬。坡陡草溼，腳底滑得直出溜，大口大口地喘氣，一身的汗。終於爬上一座小山頂，眼前竟是一片花椒地，再往北上，才是「刀斬石崖」。
這「刀斬石崖」果然名不虛傳。峭壁如刀削，高約五丈高許，寬約百十步，面向朝陽，宛若立鏡。近前細看，人工鑿琢痕跡歷歷在目，故民間稱其為「刀斬石崖」。峭壁上有數個胳膊粗的石孔洞，疑為宮殿建築插檁遺留的，仿佛在向人們訴說著「符堅離宮」昔日的輝煌。崖底下坪臺大如半個足球場，開闊平整，荒草叢生。遂跨步丈量，東西長二百零六步，南北寬一百零三步。尋遍坪臺角角落落，並未發現古代遺留的任何磚瓦基石。臺坪之西有一處石高臺，東西長約二三丈，南北寬約兩丈餘。石臺上鑿有半膝深的「L」形石槽，石槽內有七個方形石窩，疑為豎旗杆或建亭立柱的坑窩。佇立高臺，放眼望去，金粟山蒼翠碧綠，明月山雲霧繚繞。小水峪、趙老峪宛如遊蛇，蜿蜒迂迴。南眺美塬、薛鎮，村落星羅棋布，炊煙嫋嫋。須晴日，景色分外妖嬈。遙想當年，苻秦離宮，紅牆琉瓦，飛簷流角，旌旗招展，兵卒威嚴，是何等輝煌壯觀！一代梟雄，前秦天王苻堅，君臨離宮，鳥瞰「三山四水」，遠眺秦嶺華山，胸懷欲攬九州之宏願，是何等的豪邁霸氣！
據史書記載， 苻堅（338－385），字永固，氏族，原籍甘肅天水，生於河北鄴城，祖父洪，氏族酋長，父健，前秦創建者。苻堅博學多才，擅長謀略，初封東海王，殺暴君苻生，自立大秦天王，在位二十九年，廣納賢士，勵精圖治，勸課農桑，提倡儒學，大力支持尚書令王猛整飭軍政，國力漸盛。公元370年苻堅滅前燕，公元376年滅前涼一統北方，382年派呂光進軍西域。前秦成為十六國中最強大的政權，其疆域東極滄海，西並龜茲，南包襄陽，北盡沙漠。與新羅、大宛、康居、天竺等六十二國遣使通好，惟東晉未下。苻堅漸驕，急於統一全國，不顧群臣勸阻，傾前秦之力，調集步騎九十餘萬，分兵三路南下,以圖一舉消滅東晉。公元383年兵敗淝水，史稱「肥水之戰」。此後，前秦分裂，慕容垂和姚萇先後背叛，分別建立後燕和後秦，西燕主慕容衝攻入長安，苻堅出走為姚萇所俘，被縊殺，北方再次分裂。東晉十六國時，前秦帝國的都城在長安，苻堅即位大秦天王后，以關中為大本營，四處徵戰，對投降的部族都平等相待。比如象慕容垂這樣的後燕貴族等，都可以住在長安城和關中腹地。結果「肥水大戰」失敗後，這些投降後受到厚待的人，全都造反背叛了他，並被姚萇所殺。縱觀苻堅一生，倡儒學，重農桑，善用人，勇改革，飭軍政，強國力，總體上可算是一代明君。
有關「苻秦離宮」的考證，近年來有個別不同的說詞。有人言：「此處似為後秦姚萇離宮。」姚萇者，羌族，乃古南安赤亭（今甘肅隴西）人也。升和元年，其父姚襄屯駐杏城（今陝西黃陵縣西南），因苻符生斬殺。其子姚萇投降前秦。苻堅即位後，以姚萇為武威將軍。肥水之戰後，前秦內亂，姚萇懼罪逃奔渭北，西州（疑似為今耀州）羌人豪族推舉其為盟主，姚萇遂自稱大將軍，史稱後秦。傳說「姚萇生性兇殘橫暴，喜濫殺無辜，刀斬石崖前高臺上的石窩，就是姚萇搗人頭的石臼。」此說系一家之言，不足為信。又好事者說：「此處乃為先民劈山取石之石場。」我更不以為然，還是應以明嘉靖《耀州志》和明萬曆《富平縣誌》的說法為準。玉鏡山前殿下村，似乎也印證了前秦苻堅離宮存在的史實。
(2016.03.07寫於北京蓮花池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