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莎說她的這款鞋名字叫珠寶盒，性價比高，鞋子上精製細小的配件可以自由搭配，有種獨立意味。
即便在都是牛糞的地方
也要穿著我的Lolita
《中國新聞周刊》記者 李行 攝影 董潔旭
本文首發於總第872期《中國新聞周刊》
Sylvia第一次看電影《下妻物語》就被女主角的服裝迷住了。那時，她還不知道這服裝就是Lolita（洛麗塔）風格。
她在網絡上查資料，發現洛麗塔裝是日本原宿系服飾的一個分支，它受到維多利亞時代、洛可可時期服飾，以及哥特與朋克文化的影響，在風格上主要分為輕甜系、古典系和哥特系三類風格。除此之外，它還衍生出了朋克系、姬系、王子系等多種形式。
18歲生日那年，媽媽給Sylvia買了一套洛麗塔作為生日禮物。從此開始，除了學校要求穿校服的時間之外，她經常把洛麗塔裝穿在身上。
Lolita風格注重搭配，一件日本牌子的裙子動輒1000元以上，花嫁（新娘）款的裙子更是可以賣到1萬塊以上。配套的包包、鞋襪、裙撐等物件也要幾百到一千元不等。
服裝的印花樣式是Sylvia的關注重點。BABY牌的服裝她買了10多套。如果沒有穿齊全套Lolita，包括頭上的粉色珠綴小帽到腳上柔粉色系的鞋子，「感覺跟沒穿一個樣」。
為了買一件日牌「花嫁」款的Lolita，她兩年前就交付了定金，經過一年多的訂做才收到。收到衣服的時候，她覺得這麼久的等待都是值得的。「原創印花的紡織原料是由日本的專職公司生產，只有它們才能做出精細的花邊和微妙的配色。原創的蕾絲也是日本原產，為的就是花邊精細的表現。」Sylvia說道。
藝名兔小蠢的女孩平時上課也會穿上洛麗塔裝，「我的造型和我的專業有一點戲劇性衝突，」兔小蠢用充滿自信的語氣笑著說。
Sylvia的衣櫥裡已經塞滿了Lolita，儘管有些衣服只是細微的花色、蕾絲形狀不同，在她眼中卻大不相同。粗略估計，她買Lolita的花費大概有20萬。除了上學期間是父母買單，工作後，她基本上不再向父母要錢。因為Lolita服裝以學生為主要客戶，所以大部分學生買裙子以1000元以內的國產品牌為主。Sylvia的消費在Lolita圈裡屬於中上水平。
工作之初，她非常不適應職場的勾心鬥角。大部分時間，都感到焦慮，惶恐，煩躁，失落。但回到家裡，打開衣櫥，一件一件地撥過去，摸到裙擺，摸摸蕾絲，摸摸荷葉邊，心裡會有片刻平靜。
「很多時候處在與周遭格格不入的焦慮裡，只有穿Lolita的時候，那種具象的與眾不同反而帶來了心安。有的時候拍了照片，有的時候穿著去不那麼熟悉的局，人群的友善往往像是驚喜的附加品。就像《下妻物語》裡邊的小姐姐，即便在都是牛糞的地方，也要穿著自己喜歡的Lolita去工作。」Sylvia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國慶期間，在北京國家會議中心舉行的漫展上有洛麗塔的專設展臺，這些被稱作「小姐姐」的洛麗塔們面對不同的攝影師熟練地擺著各種造型。
「Lolita是年青人表達情感需要的方式」
北京目前只有兩家Lolita服裝的實體店。因為經常逛這兩家店，Sylvia跟店主狐狸成了朋友，也經常聽圈裡人講起狐狸創業的故事。
狐狸也是偶然在網絡上看到Lolita服裝，才愛上了它。
2015年，辭職在家的狐狸非常希望能把自己的人生跟自己喜歡的事結合在一起。在網絡上結識同好飯糰後，她們決定開一家Lolita實體店。兩人做了一份商業計劃書，每天穿著小裙子晃蕩在科技雲集的中關村創業街。
可兩個月都沒有碰到一位投資人。無奈之下，狐狸聽說朋友開了個咖啡館，厚著臉皮讓對方借了一塊地方給她們創業。實體店的最初形態，其實只有一排衣架。
最早的名字叫「次元物語Dimension Story帝都Lolita實體展示館」。「其實也沒啥太大的意思，就是覺得Lo在三次元眼中異常，又不屬於二次元，乾脆就不加數量詞了。」狐狸這樣對《中國新聞周刊》解釋，通常，次元前面要有量詞，二次元指動漫世界，三次元指現實世界。
當時國內的Lolita市場一片荒蕪，誰也不知道它未來的發展方向在哪裡。沒有前人的成功經驗，兩人只能摸著石頭過河。
那時，狐狸每天到咖啡館招呼生意，飯糰則在網絡上一個一個地通過店家微博尋求合作。
終於有了第一批顧客。當年十月，兩人商量辦個茶會。
茶會是Lo娘（Lolita女生的稱呼）們社交、結識同好的機會，也是品牌商展示服裝的好機會。
不久前，天津Lolita組織邀請過美沙子，安東，雙十雙夏等圈內紅人參加過他們的茶會，在圈子裡形成了一陣熱議。作為一個毗鄰北京的城市，天津的茶會有著自己的地方特色，他們既能安靜優雅的喝下午茶，也能插科打諢地來段相聲。
狐狸找了一圈下來，終於有家咖啡館同意不收場地費，只需要點單消費即可。狐狸後續也找到了多家品牌商參與。
一百多人到場的那天，隔壁生煎店著火了。由於排風管道相通，導致咖啡館也被燻得烏煙瘴氣。
第一場茶會出師不利。在給參會姑娘全額退款之後，她們又更換場地，自掏腰包為大家舉辦了一場補償茶會。
2016年，由於顧客、合作商增多，狐狸想換更大的空間。但看了一圈房子下來，發現房租太高，無力承擔。
另一位夥伴卡薩伸出了援手，將五環邊自家的一處房子進行改造，提供給她們使用。「其實那個時候我們依然挺窮的。真的很感謝很多小仙女跋山涉水來找我們玩兒，我們也經常舉辦一些小型活動來招待各位。但畢竟地點很遠，能把店開在交通方便的某個地方就成為了店主們的下一個目標。」狐狸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也是2016年開始，網絡上的Lolita店井噴增長，絕大部分店家都是沒有經驗的新店，更不用說實體展示館。
國內提供Lolita資訊的《girlism 少女主義》雜誌主編「kayi大頭佳」也認為，國內Lo 娘的人數在這兩年正呈現著滾雪球式的高速增長，而此時日本的文化高峰已經過去，整個Lo 裝市場在往中國轉移。「在 2014 年 12 月之前，日牌的消費者是中國人、日本人對半分，之後中國人佔 80％ 吧。因為需求太過旺盛，這些日本品牌一度採取了一些嚴苛的限購措施，它們甚至都沒準備好迎接這些新生的Lo娘。」
隨著消費人群的增多，合作的店家也從幾十家增加到二百多家，姑娘們來寄售的二手Lolita也越來越多，狐狸終於攢夠了能夠在交通方便的地方開店的資金。2016年10月1日，她們把店搬到了國貿的建外SOHO商鋪裡。
「Lolita不單是一種服飾潮流，更是年青人表達情感需要的方式，或是彌補自信不足的自我保護武裝。一如發展心理學家艾力遜指出，年青人正處於『自我認識與迷亂』的階段，他們往往擁有童真與夢想，有擺脫現實規限的渴求，需要尋找自我，因此以不羈和野性挑戰傳統，期望得到父母、朋友的關注、了解、認同和真正接納。」狐狸說。
位於北京建外soho的洛麗塔服飾店內陳列著不同色系與樣式的洛麗塔服裝。
「姐姐你是不是小魔仙？」
「穿Lolita的人很多都有過被別人誤解、嘲諷的經歷，特別難過的是這種傷害還來自父母和朋友。」經常來狐狸店裡買衣服的Emilia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Emilia從小喜歡看日漫，她是從她喜歡的日本歌手中發現Lolita的。上大學時，她就開始穿Lolita上課了。好朋友穿漢服，她穿Lo裙，回頭率極高。系裡的所有老師都認識她們，每次提到她們就是：「哦，就是穿得很特別的那兩個小姑娘！」
有一次，她在飯堂遇到了一位不認識的Lo娘，兩人四目相對，相視而笑，然後加了微信。直到現在，她們已然成了閨蜜。
大四那年，她幫老師巡堂，看到一個師妹在電腦上看Lo娘貼吧。她問對方：「這是Lolita嗎？」師妹以為Emilia是老師，驚慌失措。Emilia微笑著掀開她的外套，露出裡面的小裙子：「別怕，自己人。」
以前父母特別討厭Emilia穿小裙子。有次，她戴了個花丸（數朵花拼在一起的頭飾）出門，被父親罵作神經病。大吵一架後，她將所有地球人（Lo圈對圈外人的稱呼）的衣服剪壞、扔掉，依然穿Lolita出門。
久而久之，父親默許了。媽媽甚至會給她的搭配提供建議。Emilia家鄉的習俗是結婚時新娘穿喜慶的大紅色秀禾服，但她結婚時堅持要穿純白的「花嫁」服。媽媽看到她穿起來像仙女一樣，也就同意了。
Lolita是Lo娘的日常服，在去看演出的時候，又會成為大家的「戰鬥服」。有的Lo娘會根據演出的主題搭配，有的Lo娘則會穿上自己偶像的應援色。
作為一個把儀式感看得比吃飯睡覺還重要的人，Emilia最喜歡的就是看演出前搭配一身適合主題的小裙子。看《音樂之聲》穿風信子風格；看《簡愛》穿「搞死系」——哥特系洛麗塔，Gothic 的諧音；聽交響樂要選優雅一點的襯衫。有年冬天她和同好們一起去看《圖蘭朵》，還被誤認為是演出人員。
每個女孩心中都住著一個小公主，Emilia心裡還住著一個小王子。
Emilia人生第一件「基佬裝」（男女皆可穿的中性Lolita）來自日牌ANP的德羅賽爾梅亞的神奇人偶系列。基佬裝搭配領巾、胸針、項鍊、腿環襪夾，皇冠、禮帽等各種小配件，就變成一個帥氣小王子。
「當時對這件一見鍾情，搭配的同系列襯衫也是相當可愛，褲子的兩邊還有毛絨絨的球球，給基佬裝增添了一分可愛。在我的內心大概住了一個中二少年。也許是之前看到男閨蜜唐唐穿基佬裝很帥氣，受到了影響。」Emilia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因為Lo裝的裙子都有裙撐，她們經常被誤認為孕婦。有一次出門，Emilia被一個大媽跟了兩條街，提醒她孕婦不要一直玩手機。還有時候被人追問「是不是逃婚了」。穿甜系Lolita去購物，後面有個小妹妹問Emilia：「姐姐你是不是小魔仙？」「噓！姐姐在執行任務。你別暴露小魔仙了。」
寒娜（圖左）和小影是一對組合，「龍骨墓園」是組合的名字。拍攝完畢後，寒娜便穿著她的「白色jsk+外套」乘地鐵去參加朋友的婚禮。「洛麗塔為我們提供了華麗的自信。」小影說。
可愛多於性感
很多人把Lolita誤認為是cosplay，這讓Lo圈的人都很無奈。「前者代表著生活態度和穿衣風格，後者更加強調角色模仿，兩者的外形或許有一定的相似性，但完全是兩回事。」店主狐狸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對於Lolita的源頭，大致有兩種說法。
一種認為，Lolita起源於維多利亞時期與洛可可風格結合在一起的裝扮，之後這種風格在上世紀於日本開始流行，知名品牌Baby, The Stars Shine Bright, 以及 Metamorphose temps de fille 也相繼誕生。1990 年代，這種時尚風格才被正式稱作「洛麗塔時尚」。日本電影《下妻物語》中女主角就穿了不下30套不同的Lolita衣服，從而讓Lolita為更多人熟知。
另一種說法是，Lolita源自俄裔美籍著名作家納博科夫於1955年出版的小說《Lolita》，後被改編成同名電影，女主角名叫Lolita。自此，日本人將Lolita視為天真可愛少女的代名詞，把14歲以下的女孩稱為「Lolita代」，簡稱為「Loli」。1997年，電影《Lolita》再被重拍，在日本大受歡迎，原宿街頭開始興起宮廷娃娃風格的時裝潮流。
由於這種服裝美學的特殊性，也由於小說和電影本身的故事，讓很多人覺得洛麗塔服裝散發著特殊的性意味，但是洛麗塔圈內人更多認為，這種美學風格傾向於可愛、美麗與優雅，多於性感。
各品牌設計師在談到Lolita審美時也都表示，設計的基本理念源於小時候夢想過的故事書裡的公主們。「我想用設計來喚醒我們每個人心目中所幻想的公主。粉紅色無疑是最重要的顏色，我們對細節有著諸多要求，比如說蕾絲邊的寬度，衣褶的褶數，我們對衣服款型非常關注，為的就是讓不同體型的人穿上都合身並且可愛。」Lolita服裝設計師Maki曾對媒體表示。
隨著年齡增長，姑娘們的可愛會日漸消弭。過了20歲以後，Lo娘們或多或少會考慮是否棄坑（放棄Lo裝愛好）的問題。過了25歲，更是迫在眉睫。「等到了30歲就畢業」，是很多人都有過的想法。
年過30的Sylvia早就考慮過棄坑，賣掉Lo裝，但每次打開衣櫥，摸到一條條裙子，想起這些裙子帶給她的自信與樂觀，都會促使她打消這個念頭。
她並不覺得自己生活在幻想的世界裡。「就像你不能說穿旗袍就穿越，穿牛仔就是西部一樣。穿Lolita風格的衣服也不代表生活在幻想中。Lolita風格有權利被接納和理解。我在20歲的時候還覺得25歲前要結婚，服裝要穿得符合年齡。放棄這樣的約束，人不就自由了嗎？」Sylvia對《中國新聞周刊》說。
值班編輯：俞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