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內容為虛構故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1
花月坊中,輕歌曼舞,觥籌交錯。
紅鸞妝罷,換了新做的蝶尾舞衣,擇了兩把赤色花扇,穿過迴廊,靜靜待在簾後。僅隔了一層布簾,能阻隔住外間情景,卻擋不住言笑之聲,祝酒之笑。紅鸞凝神聽了幾句,臉龐微微有些發熱。
這一日花月坊接待的客人,可是令金陵城所有女子都心折的男人。
月前,南疆邊地戰事起,當今聖上是位有著雄心壯志的明君,即刻譴了威武將軍衛澤領兵出徵。
不想短短一月,衛澤便大勝歸來,班師回朝,一時之間,衛澤這個名字響徹金陵城,成為年輕子弟崇拜嚮往的英雄,亦因有衛澤尚未娶妻又儀表堂堂的傳聞,也令其在金陵女子們的心中或多或少地留下了那麼一點兒幻想。
有一陣子,紅鸞也喜歡聽人說那些戰場的故事,聽得多了,偶爾還要將話本裡才子佳人的故事夢到自己身上來。只不過,夢中那些遺了帕子或是失了玉佩的橋段裡,花前月下一見鍾情的男子,並非話本裡的翩翩公子,而是個白馬戎裝的男子。
可坊內的姐姐紫鳶卻一句話便折了她的念頭。
「有那般能耐的男子,見識也多,心也冷硬,連自己性命都捨得,更不會將什麼小小女子放在眼中!你別痴心妄想了!」
花月坊聲名在外,雖有清名,更早就定下坊中女子只賣技藝不賣笑的規矩,但上得門來的大多都是男客。見得多了,紅鸞倒也明了紫鳶所說雖然難聽,卻是實話。
可心中明白是一回事,真正臨到這一刻——紅鸞的臉熱又是一回事了。
只聞得簾外琴聲漸低,一曲終了,又換了琵琶來調,紅鸞終於收斂了自己的心神,緩步走入場中。
此次酒宴擺在臨水的沁芳樓,樓中花燈高懸,照得亮堂堂的,又有水光蕩漾。紅鸞有一會兒都有些沒適應過來,只覺得眼前到處華光閃閃,什麼也辨不清楚。既看不清,她也就不那麼在意了,只如往常一般,順著琵琶調輕旋腰肢,展了手中花扇起舞。
旋轉,輕躍,擲扇,再伸手接了,將自己細心描畫過的面目從扇面之後漸漸顯露出來。
這一會兒,她的眼睛也慢慢適應了這滿場華光,看清了坐在正位上的那個男子。
與夢中威武雄壯的樣子其實有些出入,那人雖著戎裝,但並不顯得特別壯實,只是比那些白面書生多了些英氣,面容的確十分俊朗,尤其一對眸子十分明亮,饒是紅鸞早有所準備,可對上這樣一雙眼睛,卻也忍不住心中一跳。
這花扇之舞,紅鸞早就跳得十分純熟,即便中途有些分神,可舞姿卻一分不差,甚至較之往日,還要更為妙曼。
「好!花月坊果然名不虛傳!」
舞罷扇收,座上一人突然擊掌嘆了一句。
可惜,此人卻並非紅鸞有些在意的衛澤,而是坐於衛澤右側的另一個壯年男子,與年輕而英武的衛澤相比,這個男子的面目就顯得平庸許多了。但他看向紅鸞的目光卻是炙熱的,他讚嘆之後,又追問了一句:「不知可否請教這位姑娘的芳名?」
紅鸞心中失望,於是面上便淡淡的。
「多謝這位將軍謬讚,小女子不足掛齒。更何況花月坊中人人都會這花扇舞,實在算不得什麼。」
2
其實,紅鸞也只是聽過一些說書人講的故事,聽過街頭巷尾的一些傳聞,接著便胡思亂想,漸漸對那個年輕的將軍生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這根本就算不得什麼戀慕或是鍾情,大概只能算是少女懷春的無端想像。
過一陣兒,應當就好了。
紅鸞回到房中,卸了釵環,又想通了些。
可等到沁芳樓的夜宴罷了,紅鸞準備梳洗歇下之時,忽然有小丫鬟來傳話。
「坊主說,要姐姐去雅閣見客。」
紅鸞心中一凜,立即收拾一番,匆匆趕至雅閣。對花月坊的女子來說,入雅閣見客,具有一種極為特殊的含義。紅鸞入花月坊修習數年以來,這還是頭一次接到這樣的命令。她感到有些急迫,又有些緊張和期待。
不知在雅閣等待著她的客人,以及那位客人的委託……會是怎麼樣的呢?
然而,當紅鸞推開門,看見坐在雅閣之中的人時,她一下便愣住了。
眼前這人擁有年輕而俊朗的外表,極為明亮的眼神,以及那種只有上過戰場的人才具備的、不容任何人小覷的威嚴氣質。在雅閣之中靜坐等候著紅鸞的客人,竟然就是衛澤。
「紅鸞姑娘。」
衛澤微微頷首,朝她打了個招呼。
既然這個衛澤能坐在雅閣之中,便是坊主認可過的客人,想到這一點,紅鸞按捺住自己心底冒出的疑問,先朝衛澤行了一禮。
「奴家見過衛將軍。」
衛澤卻並不立即與她說話,氣氛一時靜謐得有些古怪。
紅鸞等了片刻,耐不住微微抬眼,卻正對上衛澤那雙熠熠生光的眸子。
「不愧是花月坊第一舞姬。」衛澤笑道,「也不愧為我衛澤看中之人。」
心突地一跳。
紅鸞本就是愛胡思亂想的性子,聽了這話,更是有些緊張,又有些期待。說不準話本裡的故事也不全是假的,只是那些故事裡是才子與佳人,而她的故事裡卻有個……
「我已與坊主談妥,交好了銀子,為你贖了身。」
聽得這半句,紅鸞心跳得愈發快。
「……還望姑娘莫負我所望。」
咦?
紅鸞總算會過意來,低下頭去,行了一禮,才緩緩道:「奴家但請衛將軍吩咐。」
花月坊明為舞坊,其實坊主嬌養著這許多的漂亮女子,又教習她們習舞,乃是為了另作他用。
若遇上有需求的、又經坊主認可過的客人,便可投上一筆錢,請其中合適的姑娘為其辦事。而坊主也不怕她們不聽話,出坊之女子都是要服下厲害的秘藥的。
紅鸞實為花月坊中最有靈氣的舞姬,身價頗高,一般無人買得起,而買得起她的人,定然也不會只是令她去辦什麼小事。
然,衛澤卻說得極為簡單。
「我買下姑娘,是想贈予今日與我同來的那一位林將軍。他對姑娘似乎頗為有意,日後就麻煩姑娘多多照看他吧。」
紅鸞是個一點就通的聰明人。
唔,原來是要去往那林將軍府上為細作。
待得幾日之後,服了藥的紅鸞坐著一頂小轎,自林府的側門而入。而當跟隨在轎旁的丫鬟掀開轎簾扶著她走下來時,紅鸞忽覺有人在看她。抬起頭來,卻正見那個曾有過一面之緣的男子,正站在門口笑得傻呵呵的,竟有些迎她的意思。
「姑娘這回可願告訴我名姓了罷?」
這林將軍其實生得也並不差,方方正正的臉,雙目炯炯有神,正是尋常家中長輩最喜歡的那一類端正之人。只是較之衛澤,自然還是衛澤更能令得少女傾心。
看著倒不像是個壞人。
又兼之他面上掛著的笑容實在有些傻氣,逗得紅鸞掩嘴便笑了。
「奴家名喚紅鸞,並不曾有姓氏來歷。」
3
紅鸞後來知道了,這位林將軍名喚林誠,性子倒真如她所想的那般——帶些傻氣。
雖說花月坊中多半都是清倌兒,但到底是要逢場作戲的地方,加之紅鸞是被人買了做禮物贈送的,就當不得算是個什么正經娘子。
然,林誠卻還真是一片赤誠待她,讓她不必自稱「奴家」,又許她單住一個園子,還配給許多僕從下人。雖知道她叫紅鸞,每一回見著,卻還是客客氣氣喚她一聲「姑娘」。
最最難得的是,既被送進來,紅鸞早明白自個兒的用處與即將的遭遇,可林誠卻只將她作嬌客一般對待,並不輕慢也似乎並未打算親近。
這卻是怪了。
雖則覺得古怪,可紅鸞心底卻到底鬆了一口氣。
她從來愛看些話本戲文裡的才子佳人故事,便就算是心知已沒機會做那衛澤的紅顏知己,也沒辦法這麼快真正委身於他人。
既鬆一口氣,便多少有些感激於這林誠之呆、之傻。
——世人都看不起的女子。這林誠堂堂一個將軍,必定是呆了傻了,才這樣莊重地對待一個舞姬。
對,他對她,很是莊重。
雖則做出的事實在可笑了些。
住進林府不過幾日,紅鸞便覺得百無聊賴。從前在花月坊時,總有姐妹說話,尤其紫鳶與她最好,更住一間房裡。她常常拉著紫鳶從早說到晚,有說不盡的閒話。更兼那時還要練舞,還要待客,總也忙不完,哪像如今,倒真箇像被關在深宅中的貴夫人了?
也不知林誠是否看出什麼來,隔了兩日竟帶了好大一個箱籠來看她。
「這是甚?」
紅鸞性子直,既林誠不與她講究,她說起話來也不客氣,真箇將自己當作林府的半個主子了似的。
「都是我特找人選了,送與你的。」林誠又露出那有些呆氣的笑容來,朝她道,「快打開看看。」
紅鸞也來了些興致,小丫鬟便趕緊上前將箱籠打開了。
這一打開來,裡頭華彩熠熠,竟是要晃花了人眼。
紅鸞細細看來,卻是各色精緻漂亮的舞裙、妝飾、花扇等等,竟比她在花月坊用的那些顯得還要貴重一些。
可這……
林誠見紅鸞並不歡喜,反倒面色凝重,也急了,卻道:「可……可是不喜歡?若不喜歡,我將這些退了,再讓姑娘去挑些喜歡的。我……我也是看姑娘這幾日有些悶,想是覺得無趣,這才……買來……」
……買來為哄她高興?
紅鸞有些哭笑不得。
這傻子,說他傻還真箇是傻。既莊重待她,又怎弄這些舞姬的妝飾來?卻讓她到底是做個舞姬好,還是做……
紅鸞只稍一想,便猛然一驚,卻是想岔了。
她本就是個舞姬,還能作甚?
想明白了,紅鸞便又復展顏一笑,道:「我心中自是歡喜,只是從未見過這般好的東西,先前看呆了。」
聽她這樣說,林誠不疑有他,笑得更是傻呵呵的,像比自己得了好東西還高興。
紅鸞有些過意不去,想一想兩人初時見面,林誠似乎很喜歡看自己的花扇舞,可到林府來這許久,她也不曾再跳過。也許買這箱籠裡的東西來,也是為著再看她一舞罷?
「得了好東西,必得有回贈才是。」
當夜,恰有皎皎明月。
紅鸞細細妝點,就從林誠送來的那一箱籠裡擇了衣裙,又選了花扇,就在園中為他一舞。有月華籠罩,竟翩翩似仙子,較之在花月坊跳的那一次更令人沉醉。
園中擺了酒席,林誠就著這美人、這月色,一飲而盡。
後也不知是否喝得上了頭,拉著她那一幅長袖,喃喃問她:「我想娶紅鸞為妻,可願?」
紅鸞可被嚇得不輕。
他看出來了,只搖頭笑道:「我……我醉了。」
4
哪有娶個舞姬做妻子的?
必定是醉了。
紅鸞後來想起此事,還是不信。尤其自那一晚之後,林誠便幾日不曾來過小園,看來是想借著喝醉胡言將那一句話給抹去。紅鸞覺得好笑之餘,又只想了想便也不計較了。
可枯坐在園子裡總是悶,想一想,便叫小丫鬟回一趟花月坊去找紫鳶,將自己從前看的那些話本冊子尋來看。
小丫鬟帶了書冊回來,還帶回一封密信。
紅鸞拆了一看,卻是坊主的吩咐,言道要她勿忘自身的使命,更有指令她去林府書房偷竊一枚小印。
紅鸞看得心驚肉跳,趕緊將信燒了。
她雖不懂時務,但也知道但凡做官之人,印章猶為重要。她更記得從前往茶館裡聽書便有那樣的故事,道是有將軍的印信被小人所竊,累得被誣了個通敵賣國之罪,最後全家幾十口都被斬首了,一個活口也沒留下。
直至幾十年後冤案得反,人卻是也回不來了。
莫非……
不,不會。紅鸞想,那一個是衛澤衛將軍,是馳騁沙場,在南疆最終大勝的大將軍,怎會如什麼小人一般做那些陰暗齷齪之事?
紅鸞還記得衛澤的那一雙眼睛,亮堂堂的,看著便覺是個正人君子。
可……
正人君子又怎會買她這樣的女子來做細作?又為何要她去偷小印?
再想一想那林誠,雖則傻氣了些,但待她卻是極好的,那樣個人,豈會是壞人?
不對,不對,她又怎能因他對自個兒好,便覺得他是好的。
心亂了。
紅鸞兀自發呆,卻不知有人就這麼走了進來。
「原來姑娘喜歡這些,卻不早些告訴我。」林誠走進來,一眼便看見堆在小桌上還未來得及收好的書冊,他走過來拿了一本翻了翻,卻又道,「這屋子裡的書櫃卻做得高了些,讓我替姑娘放上去。」
「哎?」紅鸞剛回過神來,呆呆道,「好。」
林誠小心翼翼地整好了幾本,便要往那書柜上去放,誰知才剛拿起來,另一本夾在其中的卻突然散了頁。林誠好似嚇了一跳,驚惶惶地去合,再看卻是縫書的線斷了。
「這……姑娘莫氣,都是我粗手笨腳……」
紅鸞見他如此,又噗嗤一聲笑了。
「不怪你。這書線開了,找人再縫合一回便是了。」
「總是我不好。」
紅鸞看著林誠為了她的一本書愧疚不已,心中想起那封燒掉的密信來,更覺不舒服了起來。究竟衛澤與林誠兩個到底誰是誰非?其實這根本不重要。紅鸞心知,自己既是花月坊中人,又是接了使命而來,就必定要聽令行事。
這一想,便愈發心浮氣躁。
她想與他說:「你不必對我這麼小心翼翼,更不必如此莊重,我不過買來的一個舞姬,一個贈禮,一個世人都看不起的玩意兒……你再如此這般,我倒要以為你要真心待我,要以為你真箇要娶我為妻了。」
可話到嘴邊,卻又說不出口來。
倒讓他先說了。
「我……有事要與姑娘說一聲。」
她心神不寧,便不甚在意,半晌看他盯著自己,這才反應過來,問了一句:「甚事?」
「西南匪患,今上派我去剿匪,最快也要一月多。」
「啊?」
這事卻是紅鸞真真想不到的。
「你……什麼時候走?」
「明日一早便走。」
「……」
也不知為何,紅鸞竟覺得心裡空落落的。
「別擔心,一點小患,很快便能解決。」他大概看出她面色不對來,輕聲低語,十分溫柔,「你只安心在家,等我回來。」
「……嗯。」
「上次那話,我並不是醉言……」他突然又道,「待我回來,總要找你問個明白。」
5
林誠果然第二日一早便走了。
臨走之前,他將家中上下全都清點了一回,悉數交託給了紅鸞。
紅鸞在林府中待了兩日,終於後悔起來:怎得自己連一句「小心」都未與他說?就這麼讓他走了。
不對……
他走了,這豈不是一個絕好的機會?
紅鸞又躊躇兩日,終於狠下決心,要去尋林誠的書房。
也找了個藉口。
「我那些書都看膩了,管家可否帶我去將軍的書房找些書看?」
林府的管家也是個憨厚的老實人,自是聽林誠臨走前的吩咐——府中大小事務一切聽紅鸞姑娘的。
紅鸞卻也沒想到,自己這般容易就得逞了。
林誠的書房外頭倒也有兩個親兵把守,看著都是極為威武強壯的樣子。但有管家上前說了幾句話,那兩個親兵便點點頭,朝紅鸞道:「夫人請進。」
紅鸞漲紅了臉,低著頭便進去了。
夫……人?她……又是哪門子的夫人?
她神思都被這一聲「夫人」給喊得渙散了,待到再回過神來,卻見書房門已關了,只她一個在書房裡。畢竟書房不同一般,旁人哪怕是個小丫鬟也是不許進來的。紅鸞斂了心神,趕緊尋了起來。
林誠的書房收拾得很是乾淨整潔,東西也並不多。
書桌上只一個筆架、一臺墨硯、一方鎮紙,書櫃裡倒是塞滿了書。
紅鸞尋了大半個時辰,找出了一頭汗來,也未曾尋到什麼小印。再想一想,卻是自己傻了,他既然要出去剿匪,必定是要將小印帶在身上的,否則或是要發號施令,或是要寫回奏給今上,又用什麼來表身份?
紅鸞嘆了一口氣,最後索性真坐在書房裡看起書來。
林誠的書多是兵書,也有些山川地理志,甚至還有幾本藥書與食書,反正話本是一本也沒有的。但反正無聊,看著看著也看出了些趣味來。
隔日倒不為再找什麼小印了,就真箇是去看書的。
小半月下來,紅鸞將書看得差不多,又去抽兵書來看,橫豎也沒別的了,她也不挑。哪知抽出來容易,再塞回去卻有些難了,仿佛……書櫃裡頭有什麼東西卡著了。
紅鸞覺得有些古怪,搬了椅子來踮腳,爬上去看,卻看見裡頭有個小木盒子。
木盒子裡裝著的是一本冊子。
紅鸞覺得好奇,拿出來翻看了兩頁,卻看得差點兒就從那椅子上栽倒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