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知曉《浮生六記》,那你一定認識一位美人,她名喚陳芸。
陳芸這個名字,只活在一個地方,那就是沈復的《浮生六記》裡。
林語堂在讀罷這本小記後,感嘆道:「芸,我想,是中國文學中最可愛的女人。」
她這一生短暫而燦爛,像是沈復心裡一場煙花,盛放過後,用再多筆墨記敘也只剩寂寥的後話。「事如春夢了無痕」,大抵就是陳芸最真實的寫照。
自學而成《琵琶行》
陳芸,字淑珍,在血緣上算是沈復的表姐。她家境貧寒,卻自小聰慧,學說話時聽了一遍《琵琶行》,就能將全文一字不落地背誦下來。但陳芸的幼年卻異常悽苦,四歲喪父,只有母親帶著她與弟弟克昌艱難求生。彼時家徒四壁,無所憑依,陳芸就在這樣的苦難之中迅速地成長了起來。學的女工,靠做針線為生。
十三歲,是沈復第一次與芸娘相見。當時她寫的一句:「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驚豔了沈復的眼眸,也成了沈復的執念。沈復回去便同母親說:「非淑姐不娶」,誰料一語成讖,他終究圓夢。
沈復是她一生唯一的摯愛,也是她生命之中的一份救贖。乾隆四十年七月十六日,沈復的母親脫下金戒為沈復求娶了陳芸為妻。陳芸也在此時擁有了一個更加溫柔的名字:芸娘。
從兩小無猜到喜結良緣,沈復與芸娘著實算這個封建王朝裡,為數不多的幸運人。花燭之夕,比肩調笑,恍同密友重逢。這場浮生愛戀,就在紅燭春光裡,寫下了開頭。
筆落驚堂,滄浪數年
新婚燕爾時分,沈復與芸娘情意正濃。芸娘是難得知書達理的妻子,若生於當代,不知會是多少人夢中的白月光。這樣一位才情至上,容貌俱佳的女子走進柴米油鹽裡,不僅沒有打破芸娘溫婉的光環,反倒加劇了沈復對之的愛情。
與沈復相遇之前,芸娘受了十餘載封建思想的影響,她保守,寡言,偽裝成這個時代女子應該有的樣子。但她心裡始終有一片留白,在等待著沈復的到來。
蘇州每逢八月十八日,有在石湖行春橋下看串月的盛會。遊船如織,徹夜笙歌。芸娘心生嚮往許久,卻礙於封建禮教對女子的束縛,從未在那時走出過閨閣的大門。為幫她圓夢,沈復幫她女扮男裝,終於走出了封鎖她十餘載年華的大門。這在當時的社會,著實算得上離經叛道。但芸娘心裡始終有一塊屬於自由與浪漫的空地,等待著她的一次次挖掘。
芸娘與沈復的生活算不上富足,但卻充滿了靈秀天然的與眾不同。為支持丈夫喝酒的愛好,芸娘特意為他做了一個梅花盒:拿二寸白瓷深碟六隻,中間置一隻,外面置五隻,用灰漆抹一遍,其形如梅花。底蓋均起凹楞,蓋上有柄,宛如花蒂,置於案頭,如一朵墨梅覆蓋於桌案之上,開啟蓋子細看,又好似將菜餚盛於花瓣之中。
若逢夏日荷花盛開時節,晚間含苞,晨曉綻放。芸娘便用小紗囊,撮茶葉少許,放置花心,次日早起再取出,烹天泉水泡之,香韻尤絕。
或時有沈復三五好友相聚,打算一起出遊卻苦於不能現場做飯煮酒,芸娘則笑著為丈夫找到了解決之法。是日,她僱了賣餛飩的商販隨他們一同出遊,午間休憩,便用餛飩攤上的鍋爐灶準備飯食,賓主盡歡,沈復的友人們更是大讚芸娘的蕙質蘭心。
這樣一位天然去雕飾的女子陪伴在沈復身邊,自是風傳花信,歲序康安。夏季蟬鳴正燥的時分,沈復帶著芸娘搬到了滄浪亭避暑,就住在愛蓮居的邊上。那裡有一座臨河的軒屋,名為「我取」,取意於《孟子》中的:「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
軒屋映著堂前古樹,枝繁葉茂,一片清涼。七夕時,沈復便同芸娘擺好香燭瓜果,在「我取軒」祭拜織女星。沈復特意刻下兩枚印章,上有「願生生世世為夫婦」八字,沈復執朱文,芸娘執白文,用以往來書信。
卻不想這年七月十五二人對月而飲時,遇上烏雲籠罩,橋下傳來「撲通」一聲,好似有人從橋上墜落。加之當日是鬼節,芸娘因驚懼生了一場大病,纏綿二十餘日,好似預見了二人未來的結局。
做時代的叛逆者
放在清朝這樣一個封建倫理達到巔峰的時代,芸娘實則算是一個異類。她的不拘泥於世俗的性格能夠討喜於丈夫,卻不能討得公婆歡心。因芸娘身體孱弱,子嗣不勝,婆婆對其已是多方厭棄。又加之芸娘替婆婆執筆為納妾心切的公公寫信,更是將自己的地位推到了底層。
芸娘不是沒有想過挽救。因為自己子息孱弱,她便開始為丈夫納妾。甚至為了留住那位名喚「憨園」的雛妓,同她義結金蘭。但還是沒能改變憨園被富人買去的結局。
芸娘與沈復的後來,過得潦倒異常。她就像《紅樓夢》中的林黛玉,只陪丈夫浪漫,卻不能勸導丈夫考取功名。最終沈復與芸娘一起被逐出家門,拖著孱弱的身子奔波數地,最終客死他鄉。
芸娘這一生最富足的是愛情。沈復給予了她那個時代女子少有的愛戀。即使之後還是納了芸娘選的妾室,但他《浮生六記》裡記載的女子,只有芸娘一人。夫婦二人曾商討過,老了以後可以一同出遊。芸娘道今世不成,那就來世。沈復卻為她承諾,「來世卿當作男,我為女子相從」。男權社會在此時已經存在了千年,可他卻輕描淡寫的一句,放棄了他所有的特權。若非深愛,如何道出此言?
芸娘離世前,斷續疊言「來世」二字。想是她記得當年與沈復的約定,要「生生世世結為夫妻」。所以今生古道荒草,來世也定要再度相見。
重陽日,秋風疏淡,相鄰的墓冢草木枯黃,唯有芸的墓,綠意青蔥。是時日色行將隱沒,斜陽阡陌裡都是漫漫遠意。沈復獨行於墳冢之前,數不清這已是芸娘離開的第幾個年頭了。
「事如春夢了無痕」,他終究不願將那個驚豔了時光的女子遺忘,所以提筆寫下「浮生若夢,為歡幾何」的題目,一本《浮生六記》,記錄下他與芸娘所有的風月情濃。
她是春水庭院明媚的海棠,是秋月桂堂穿過的清風,是沈三白一生銘記的愛戀,是那年初見,菊花詩文裡最高潔的一朵天香。她是中國文學史最可愛的女子,死於公元1804年。
-作者-
霜見十九,00後自由寫手,喜愛一切古風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