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魏治祥
看過「方言」欄目的讀者都曉得「繃起」的意思。「繃」的字面意義本來是張緊或者拉緊，用四川方言說來味道就長了。囊中羞澀，偏要繃起有錢；略有二分公事，就要繃起有權。如此一來不消說就成了那種朋友多、路子廣、吃得開的角色，顯得倍有面子。這種「繃」法，無疑是打腫臉充胖子了。但是「繃」還有另一層意思，那就是強撐和堅持。在某種特定的情況下，哪怕冷得哆哆嗦嗦，餓得前胸貼後背，累得腳杆打閃閃，也要繃起，也要堅持下去。
我曾經堅定不移地繃過——繃起不冷。
那年我47歲。說來也巧，初次到體育場跑步，就碰到剛遊完泳的老安。老安現身說法，吹起了冬泳的諸般好處，好到似乎可以包治百病。三言兩語，就說得我躍躍欲試。誰知老安卻打了破鑼：「就你這種文人，怕是不得行！」我自然清楚自己的狀況，長年伏案加上應酬較多，愛感冒，睡眠差，稍微多吃一口就不消化，看上去牛高馬大，其實相當「不行」。
畢竟當過兵的人有血性，生怕被人小看，便把胸口一拍：「切，敢說我不得行！明天就去遊，若是不得行就跟著你姓！」
第二天就跟老安下了水。正是初冬時節，天蒙蒙亮，望著寒氣森然的遊泳池，還沒有下水就發抖。咋個辦？男子漢大丈夫，頭天放了狠話，臉已經提前打腫了，這胖子只能充下去。轟一聲跳下水，我的天啊！只覺得燙燙地一涼，緊接著皮膚發緊，心臟發緊，喉嚨發緊，諸般味道難以言說。正暗罵老安，老安靠近了我問：「如何，冷不冷？」自然是繃起不冷。又問：安不安逸？當然要顯得很安逸，說話時上牙磕著下牙，嘴皮子已經不利索了，且在心裡把老安罵得狗血淋頭。堅持遊了200米上岸，老安又跑來問：「如果不行就不要繃，明天不要來了。」
我毛了：「哪個說的不行？」繃都繃了，就要繃到底！
遊著遊著數九了。一九二九不出手，我們出的是全身，去不去就是一個問題。三九四九凍死豬狗，豬狗身上尚有皮毛，人在水裡卻是光碼碼的，出門與否，須猶豫再三，忐忑再四。回憶起來就覺得應該給自己點讚，哪怕再冷，渾身如刀割，似針扎，不也繃過來了麼。
一天又一天，竟繃上癮了。
一年又一年，一繃就是20年。
繃的好處是顯著的：極少感冒，難得感冒一回，不用吃藥三天就好。胃口大開，吃啥子都香，葷素不忌，啥子都敢吃。瞌睡好，下午喝了濃茶，晚上照樣沾枕頭就睡著。
進上海世紀公園，65歲以上老人可以免門票。我一去便引起懷疑，服務員接過身份證看了正面看背面，同時對照著真人反覆看，看了半天才說：「大爺，你看上去應該不到60歲。」
我竊喜。暗想，當年只是繃起不冷，沒想到老了還可以繃年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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