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父親節,我每每想起我的父親我就淚水直流,心中隱隱作痛,我這一輩子心中最大最深的遺憾,就是父親 享到我一點福。一九八一年九月底,我父親去世前一個禮拜是口吐鮮血累倒在賣肉的屠桌下,我當時在隆回棉織廠開車,我迅即掉頭往灘頭奔馳,這時父親已躺在灘頭地區醫院的病床上,當時醫學落後,一個劉姓中醫也看不出什麼名堂,我提出送邵陽市人民醫院,無奈我家中排行老么,見怕父親逝在外面不予採納.我一直到現在恨自己為什麼不堅持,自己又開了廠裡的大貨車在老家,那個時候我是萬元戶了,各方麵條件都很好,就因自己的不堅持,讓父親在灘頭醫院不到一個禮拜就逝 。儘管父親當時的葬禮辦得風光隆重,父親辛苦一輩子,由於我的不堅持而去世,我痛悔至今,叫子欲孝而親不在,我真切感受到這話的切膚之痛。
父親是邵東楊橋七秋人,在十一二歲就單槍匹馬灘頭學徒,我父親一輩子學了三大手藝,殺豬、廚師、雕刻,七九年前,灘頭街上和附近農村,紅白喜事都請我父親做廚,父親做的菜至今讓我都垂涎欲滴,尤其是蛋餃、和菜、大片牛肉、大片羊肉、東坡肉皮,還有一種叫炸粉肉香甜可口,是用大肥肉切成一塊一塊,外面用麵粉塗抹再放到鍋裡油炸,把肥肉炸空而後又塗上一層白沙糖。那個味道現在任何山珍海味都無可比擬。
父親殺豬賣肉幾十年童叟無欺,父親人緣關係極好,灘頭街上方圓二十裡無人不識我父親,父親的回頭客生意特別多。父親從小沒讀過書,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好,但父親的家教家訓我永遠記在心中:一個不辨是非善惡的人是不會成功的;人要知足常樂,不要貪得無厭;人要有同情之心,更要有感恩之心;人有廉恥,百事可立,人無廉恥,百事可為;交朋處友要有小氣的大方,不要讓和你交往的人吃虧。這些話,如珍寶,從小就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中。
父親從小到大沒打過我,就算我在外面惹了事,父親說的最多的一句話就是,不聽話,等你長大了再打去了。我讀小學時,中午休息或者下午放學,站在父親賣肉的屠桌邊,父親經常拿兩毛錢要我去吃碗麵,或者拿一毛四分錢要我去買兩個包子吃,即使我十幾歲 ,我父親都沒罵我更沒打過我,並且帶我殺豬賣肉。
我父親在食品站殺豬,在飯館當廚師都屬於臨時工,但是在「文化大革命」接連不斷的政治運動下,人人都得接受嚴峻的考驗,記得我十來歲,大概是四清運動,每個人都要交待問題,輪到父親時,實在沒有什麼問題交待,一個大廚既沒和錢打交道也沒和物有關係,領導這麼說:老申,你沒問題?你真的沒問題?那我問你,你炒菜要不要嘗菜,你一天要炒多少個菜,你嘗一口我只給你算五釐錢,十口就是五分,你一天總要炒幾十百把個菜吧,不給你多算,一天只算三毛錢,一個月九塊不算多吧,一年108塊沒冤枉你吧,你做廚一年半,不說你貪汙,算多吃多佔賠150塊錢出來算合理吧。
那個時候150元,對普通家庭來說,是個巨大的數字,父親工資才36元一個月,我雖然只十來歲,但那一幕我永遠不會忘記,開完會出來,父親氣得在地上咬土,被人拉回家,四處賠笑臉,受盡譏諷和刁難,千辛萬苦才湊夠了150元。
我家七零年最艱難,母親到長沙給我大嫂帶小孩,兩個哥哥下放農村,當時割資本主義尾巴,父親給農民殺豬被當成走資本主義道路,有時偷偷摸摸殺條豬,工商所的一知道就到家裡來了,尤其是那個吊眼眶,兇惡地說要把豬肉沒收,好話講盡並保證今後不犯才罷休。
父親帶著我將我家中一樓的木質樓板拆了,賣兩百多塊錢,才填上債務的窟窿。又擔些煤灰和石灰渣把地平整固化好,沒有木質樓板的木屋是多麼另類,那些年是家人不願觸及的疼痛。
無獨有偶, 八零年在隆回開車,有次從長沙拉車紅花草籽到隆回賣給了一個劉姓老闆,那次賺了千來塊錢,吊眼眶正好調到了隆回桃花坪當所長,吊眼眶看到我趾高氣揚,說我投機倒把,還說你這個小申,你老子在灘頭搞資本主義被我教育過,你現在又到縣城來搞資本主義了。不提我父親還好,一提我父親,我怒火中燒,狠狠地將登有《長途販運算投機倒把嗎?》的那張《人民日報》甩在他面前,然後就唾沫橫飛地對他一頓怒罵,譏諷尖刻的話語如缺堤的洪水傾瀉而出,吊眼眶氣得臉色發白髮青發紫,全身發抖,只能眼睜睜看著我和那個跟車的朋友揚長而去。
文革之後,生活秩序受到破壞的情況開始扭轉,我們兄弟先後都參加了工作,條件也慢慢的好起來了,父親那時也已年近古稀,可勤勞的父親還是一天也不願停下來,不管三伏酷暑還是三九嚴寒,依舊天天守在屠桌邊,賣肉掙錢給兒孫輩們減輕負擔,記得七九年春天,灘頭鎮辦紙廠的廠長劉均玉找到我父親,要父親去他們廠裡當大師傅給年畫專門點睛,我才知道父親還是年畫大師。改革開放後,灘頭鎮紙廠是最率先印年畫的,而年畫的關鍵部位是人工給門神點眼睛,每個月給我父親100元工資,那個時候可是高薪呀。
我在隆回工作好幾年了,父親都沒去過隆回,七九年冬天,有次隆回劇院上演祁劇專場,我硬要父親去隆回看戲,父親才去了一次,我霸蠻給父親20塊錢。父親走的時候還不聲不響放到我抽屜裡,我的父親一直累到死,一輩子不曾花過我一分錢,叫我如何不心痛。
還有一件我一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的事,記得是八零年冬天我開車回灘頭,在灘頭那個劉光照上梯子的石板路上,我看見父親,頭髮全白了,臉上盡顯滄桑和蒼老,鵝行鴨步,我當時驀然之間知道父親真的是老了,雖然心裡一陣陣痛,但沒拿出任何實際行動去阻止我的父親不要再去勞累,沒有想辦法如何讓父親去享幾年清福,寫到這裡我真的是淚流滿面,永遠饒恕不了自己,我對不住我那勤勞善良的父親!父親!如果有來生,我還做您的兒子,一定孝順、孝心、孝敬你老人家!
打我父親八一年去世、我母親八八年去世,37年,除了九二年春去廣東大亞灣發展,其餘每年清明回鄉給父母掃墓是雷打不動的鐵任務。我經常想,我的父母哪怕有一個健在也好,如果和我住在一起則更好,如果老人願意住老家,我一個禮拜至少三天要回去陪伴老人,要高薪請兩三個人來招呼二老,為什麼我連續這麼多年春節回去扶貧,去看望慰問那些貧困老人和貧困家庭,這也有報答父母的在天之靈的一份心意在裡面。
父愛如酒,歷久彌醇。父親,願您在天堂一切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