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海角之悼
戊戌是否曆法甲子中之不吉利周期,尚未及考證不敢妄斷。然,今年之種種不如意不吉利事件接踵而至,令我產生了此種感覺與懷疑。
日前書家吳三大佬不幸突發腦疾猝逝,聞訊急匆匆趕回弔唁。途中思索,雖天寒時促,恩師葉濃先生不能不去拜望。這是學生之本份,更何況老人畢竟接近百歲了。
理完吳先生後事,即聯繫葉老。幾個電話均未接通,慌忙與師兄弟們聯繫。虧得學仁弟告訴了老人住進醫院之不幸信息。急奔醫院,人生最後一場悲劇在病榻前默默展開了。
我的輕聲呼喚意外地驚醒了本已耳背且昏睡良久之老人。他以懷疑之目光審視著我。當艱難地確認後,他頓時老淚橫流,急驟地呼之不出,欲動不能。我趕忙握住老人掛著吊瓶的那隻手,忍住即將奪眶洩出的熱淚,安慰他要穩定情緒以免影響療效。
少許之沉默讓人揪心、難過,傷感。老人是否在回首往事不得而知。而我則預感一種不祥之兆正緩步移動著衝老師而來。
用紙巾拭去老人眼角之熱淚。他費力地睜大充滿血絲的雙眼,用力地抬起乾裂發白的口唇,不停地開合,卻發不出一絲聲音。我會意他問我何時趕回西安,我急切地爬到老人耳根回答並安慰他精心將養,不日可愈…片刻,希望又不忍心之交流後,老師又艱難地招手比劃,讓我趕快回三亞。因我氣管小恙,老人每年一上冬就要催我早些去南方。自身亦朝不保夕,卻時刻牽掛著年輕學子的健康,這種高尚的品德、溫暖之情懷能不令人感動和敬佩嗎?
插著氧氣又打著點滴,老人不時地看我,欲言不便,欲囑不得,家人示意讓早點離開,以免影響病情。我調節好精神情緒,強開笑口對老師喊道:您老沒什麼大毛病,休養幾日即可回家。要有耐心習養,不過百歲不鬆勁。悻悻鬆開顫抖之手,暗暗收回殷殷之淚,在女兒與師弟攙扶下,悲傷地離開病房。我凝重地向門內深鞠一躬,生怕此別成為永訣!
濛濛之霧霾,似乎為我們之沉悶、憂傷營造氣氛。我突然聯想到「風木增悲,日月添愁」形容詞的高妙。低低的喇叭聲,亦如猿啼鶴涙般悽哀悲涼。
一夜輾轉難眠,翌日拂曉,匆匆心情沉重地登上南下之客機,飄飄忽忽直向天涯海角方向飛去——天氣依然昏沉沉,霧濛濛。
途航三個小時,此次並未如往常入座即酣睡。老師慈祥的笑容隨著機身之起伏時隱時現,和悅之談笑如機器之旋轉聲復高復低。悠悠忽忽中同老師相處之往事,如電視連續劇般一幕幕地開播在眼前……
老師九十華誕,我曾做祝壽一賦,略述其生平業績。近年來又寫葉濃——張茂林先生(原名)評傳一集尚待隨同其它文稿而後一併付梓。而先生貧寒的身世,不幸的童年,流離顛沛的安家際遇,艱辛的求學行程,幸運的求職巧遇,勤奮的工作態度,剛正不阿的操行,文雅樸實的詩詞文章,精湛的書法繪畫,耿介無私的高尚品德,尤其忠黨愛國的崇高精神,豈是萬語千言可盡載述的嗎?
我稱老師是革命者,雅士,詩人,書畫大師,慈善家,是發自內心直白質樸的語言——雖然他一再謙示受之不恭,我卻認為這也是廣大群眾的一致心聲。他是中國文聯評選的「德藝雙馨」文藝工作者,他曾榮獲了中國書協「書法終身成就獎」,其它稱號名譽林林總總不能盡列。
在我心目中,先生是當代賢達世範,是我們的好老師,是大家永遠學習的楷模。
身寓異鄉,山隔水阻,然思念之情,每時不忘。感謝通訊發達帶來之方便,才得一日復一日地詢問病情,知一切正常後方能稍定心神,續寫未完成之書稿。
噩耗飛降。雖不意外,然畢竟預知已為現實。除頓足捶胸,再度面北伏首後對海嚎啕而外又將何如之呢?
稍復平息,速定機票。歸程事安頓停當,已口乾舌燥,四肢乏力。揩去渾身虛汗,倒臥沙發。正是:
人生易逝天難逝,天不假年何奈之。
德教不能音容在,懷思頓首隻合十。
坐之不安,臥而不寧,推開文房,不假思索未計工拙,塗得一聯:
品才藝數德兼備,留得風骨昭後世;
詩書畫諸能包羅,遺下著述啟來人。
珍民於三亞寄廬草
2019年元月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