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兵陰陽家,《漢書藝文志》「兵書」中有經典的描述:「兵陰陽者,順時而發,推刑德,隨鬥擊,因五勝,假鬼神而為助者也。」其下著錄家,篇,圖卷。這批書籍除《地典》在山東臨沂銀雀山漢墓中有殘本發現外,已經全部亡佚,故而今人只能從傳世文獻的零星記載和近幾十年出土的兵陰陽資料來了解兵陰陽家的概貌。下面我們試從《藝文志》兵陰陽定義的檢釋入手,結合傳世文獻和出土資料來探討兵陰陽家所包含的內容。
順時而發這裡的時,指的是「天時」。《孟子公孫丑下》:「天時不如地利」。趙岐注云:「天時,謂時日支幹五行王(旺)相孤虛之屬也。」趙岐注十分精確,需要如《山海經大荒北經》:「蚩尤作兵伐黃帝,黃帝乃命應龍攻之冀州之野。應龍畜水,蛋尤請風伯雨師,縱大風雨。黃帝乃下天女曰魅,雨止,遂殺蛋尤。」《史五帝本紀》:黃帝「教熊貔貓雜虎,以與炎帝戰於阪泉之野。三戰,然後得其志。「《太平御覽》卷十五引《志林》:「黃帝與蚩尤戰於深鹿之野。蚩尤作大雲霧,彌三日,軍人皆惑。黃帝乃令風后法鬥機作指南車,以別四方,遂擒蚩尤。」《太平御覽》卷十五引《黃帝玄女戰法》:「黃帝與蚩尤九戰九不勝,黃帝歸於太山。三日三夜霧冥,有一婦人,人首鳥形,黃帝稽首,再拜伏不敢起。婦人曰:『吾玄女也,子欲何問』黃帝曰:『小子欲萬戰萬勝。』遂得戰法焉。」
「時日」是「謂」下屬句的中心詞。析言之,時為四時,即春夏秋冬四個季節;日為一年中的日。統言之,「時日」可綜指各種時間單位(年、季、月、日、時辰等)。
「支幹」,即「幹支」,謂天幹地支,此處指「時日」的幹支情形。「五行」,金、木、水、火、土,此指前面時日、幹支的五行屬性。「王相」,即數術所謂「王(旺)、相(次旺)、休(休息)、囚(衰囚)、死死亡)」之說。此說規定了在同一時間段上,五行各自所處狀態和相互關係。其可能來自五行與五季配合的認識,數術據此推算休咎。「孤虛」,古代計日以十天幹順次與十二地支相配,一旬剩餘的兩地支稱之為「孤」,與孤相對之地支為「虛」,數術以此推算吉兇禍福,是為孤虛術。王相、孤虛只是陰陽五行時日選擇數術的代表,趙岐系舉例以概其他,故言「之屬。
由此可見,所謂順時而發,就是按照陰陽五行時日選擇數術的吉兇規定從事軍事活動。如上所述,順時是陰陽家的核心,講究「順之者昌,逆之者不死則亡」,這一精神當然要延伸到軍事上,如陰陽家文獻《閻氏五勝》:「舉事能謹順春秋冬夏之時,舉木水金火之興而周還之,萬物皆興,歲乃大育,年讎益佻,民不疾役,強國可以廣地,弱國可以抑強敵」。兵陰陽家強調戰爭要順時而發,與之一脈相承,完全是陰陽家思想在軍事領域的延伸和體現。
戰國以來兵家常說「天時」或「天道」、「天」,如:
故經之以五事,校之以計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孫子兵法計篇》)天時、地利、人和,三者不得,雖勝有央(殃。《孫臏兵法月戰》)凡用兵之謀必得天時,王名可成。(張家山漢簡《蓋聲》)將必上知天道,下知地理,中知人事。(《六搞虎韜壘虛》)
在絕大多數場合,它們都具有兵陰陽色彩。即使如孫武這樣具有唯物主義立場的軍事家,對「天」的解釋也是「天者,陰陽,寒暑,時制也」,把「陰陽」放在首位;至於地道的兵陰陽家,就更不用說了。比如湖北江陵張家山漢墓出土兵陰陽著作《蓋廬》說「天時」曰:「九野為兵,九州為糧,四時五行,以更相攻。天地為方圜,水火為陰陽,日月為刑德,立為四時,分為五行。順者王,逆者亡。此天之時也。」又如《淮南子兵略訓》:「明於奇胲陰陽刑德五行望氣侯星龜策襪祥,此善為天道者也。」由此我們可以清楚地知道,兵家之天時,並非很多現代學者所解釋的那樣主要是氣象條件或用兵時機,而首先是指是否「順時」,亦即是否符合陰陽五行數術的擇日規定。
兵陰陽的「順時」不僅指時日,也常與方位有關。因為按照陰陽家的原理,時間、陰陽、五行與空間具有匹配對應關係,因此時日選擇也必然涉及空間、方向,如《蓋廬》:
秋生陽也,木死陰也,秋可以攻其左;春生陽也,金死陰也,春可以攻其右;冬生陽也,火死陰也,冬可以攻其表;夏生陽也,水死陰也,夏可以攻其裡。此用四時之道也。
這裡的左、右、表、裡,指的東西南北四方,時節不同,進攻的方向也相應不同。可見,兵陰陽家的時日選擇術同時也是擇向之術。
時日選擇是兵陰陽家和軍事數術的重要組成部分,下文所謂「推刑德」、「隨鬥擊」、因五勝」,也都與時日選擇密不可分。從實踐角度看,無論使用什麼數術,最終決定還是要落到軍事行動的時間、方向上來。《藝文志》將「順時而發」列在兵陰陽家的首位,正表明了其地位最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