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間昏暗空蕩的屋子裡,懸浮在頭頂的反光燈還在閃著。扶著牆壁,從這頭滑到那頭,能摸到一點一點凸起的水泥痕跡。
耳邊的歌還在不斷的放,有力的節奏在空曠的場地裡遊蕩,沒有一個顧客,也不知道這些歌是放給誰聽。
那是2020年10月19日的一個下午,小周在飛馬溜冰場獨自溜冰,她在等待另一個遲到的朋友。作為達州城區唯一現存的室內旱冰場,在來之前,小周以為這裡至少不會比自己更寂寞。
2004年建設,達州飛馬溜冰場。
1981年,一陣滑冰的風吹過,與英文歌一樣,成為潮流青年的暗號。「走,飛馬」不用說得太明,擠眉弄眼一個動作,就能讓對上暗號的人心知肚明。
溜冰場在達州遍地開花,南外風火輪、南門口威龍,達州職業技術學院溜冰場。穿上鞋子,系上鞋帶,就開始「滑翔」。
「速度」、「技巧」永遠是溜冰場的金字招牌,滑得夠快、還會花滑,便能立即吸引場內人的眼光,一雙雙眼睛就像藥劑一般刺激著青年們的神經,新學會一個動作,那必須要到溜冰場「來一圈」。
常常,這樣的眼光同時伴隨著愛慕,眉來眼去,一來二往,就有了苗頭。誕生在溜冰場的愛情故事就像青年們手裡拿著的煙,最後一段菸灰落地,兩人也到分手的時間。
飛馬承載著附近普高、職高學子們的共同記憶。「當時和班上幾個撇火藥一路來的」,大家從驚訝與興奮開始,仿佛進入色彩斑斕的世界:漂亮ΜΜ、sんùαǐ氕GG(帥氣gg),熱氣騰騰的QQ群...
遲到的劉旭來了,還帶著剛下班的疲憊。飛馬裡沒有其他的人,娃娃機並排列好,閃爍著夢幻般粉色的光。售賣零食和飲料的櫃檯上,售貨員懶懶地盯著手機。
沒有一個人說話。
在劉旭的回憶中,飛馬是混雜著汗水與荷爾蒙的地帶,只屬於當時的年輕人。煙霧繚繞的場館充滿熱氣,人最多的周末,和幾個老夥計相約飛馬,拎上老闆專門留到的鞋子,仿佛進入自家領地。
場地那麼黑,燈打在臉上有種眩暈感,飛馬沒有白天與夜晚之分,常常滑完出去才知道天都黑了。漂亮美眉們穿著緊身牛仔褲,模仿蔡依林將頭髮染成最流行的黃色;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們長著礙眼的青春痘,眼睛在長劉海的遮擋下只看得見一半。
早上8:40,劉旭洗了把臉就出門搶佔場地。飛馬9:00開門,旁邊的理髮店要開得早一些,都是老熟人,老闆知道他喜歡的顏色。這間只有三張椅子的店提供一次性染髮的服務,劉旭偏愛將後腦勺的一撮染成紫色,再在頭頂左邊挑染一撮金色,染完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總是會感嘆「好帥喲「。
練習「衝波浪」的這段時間,劉旭總是很早就到,飛馬的波浪恰好在場子的中心,稍微晚點就人滿為患。衝波浪最難的地方在於衝到最高點後向下的那一瞬間,身體容易失去平衡,一「達」下去屁股便痛得夠嗆。練習衝波浪的這段日子,劉旭已經趴著睡了幾天,但是一想到可以在兄弟和美眉面前炫一把,心裡就有種隱隱的激動,「都是小case」。
人越來越多了,「大神」們也陸續到場,倒滑時踩著節奏左右搖擺,有種韻律的美感,旁邊技術差的男孩們都躲在角落偷練,長得好看的女孩身邊總有人陪伴。劉旭享受倒滑時窺見全場的掌控感,眼光所到之處搜尋著心儀對象,對,就在那邊,那個妹妹手把著欄杆。
「囊哎說也,看起有兒莽,小乖小乖滴,又不是多乖,還是寡可愛。」劉旭後來對兄弟這麼說道,但當下,這個女孩還是讓他心怦怦直跳。快速的滑過去,利落的剎停在女孩面前,不近不遠剛剛好,然後撩了撩那撮金色的頭髮說「妹妹,一路耍」
「好學生都不在嘞裡耍,好學生都在新華書店」,「壞孩子」們聚集的地方充斥著火藥味。打架常常是不需要理由的,多盯到看了兩眼,可能就會惹怒對方,「你看啥子看」?
劉旭牽著女孩的手倒滑時,為了避免攤上麻煩,總是自己在前且呈半攬著的姿勢向後滑,當有人快速的衝過來剎不住車時,劉旭第一時間用自己的身體擋住撞擊,惡狠狠的盯住撞上來的人吼到「你眼睛瞎了哦」
夏日周五,學校悶熱的吊頂風扇下,書本被吹得呼呼響。劉旭在盯著秒針等放學,「走,飛馬」。
這段時光完整的保留在他的記憶中,多年後提起,仍然有少年般的熱情。再次回到達州時,飛馬的生意早已不如從前,稚氣的年輕人和熱氣騰騰的QQ群都冷卻,80、90後一步步從飛馬走向青春的畢業禮。
2015年,4G在中國大面積普及。從水果忍者、神廟逃亡開始,年輕人們發現,面前的這塊手機屏幕裡,承載著遠超達州這座城市的新鮮事。
「以前進飛馬就覺得熱,大風扇對到吹,汗水還是顆顆地落」,劉旭對小周說,是最近幾年才發現,飛馬原來要比外面溫度低點。
全身上下,最熱的地方是口袋裡微微發燙的手機後板,這塊屏幕裡有王者榮耀、微信、微博、抖音、快手,有成千上萬的朋友,有五彩斑斕令人眩暈的新社交方式,有大家的時間。
除此之外,達州遍地開花的酒吧遠比溜冰場更刺激。凌晨1點到2點,是酒吧最好玩的時候。那會兒大家都喝得差不多,微醺或者大醉,所有人隨著MC的喊麥搖擺。
變幻莫測的燈光衝擊視覺神經,忽然,燈光轉成刺眼的白。眼前如極晝,如雪地映出白茫茫一片,迷醉在「彼岸世界」。
飛馬十點就關門,錯過年輕人新的社交時間。遲暮的關上燈,每天都經歷著時代的落幕式。
2017年,飛馬撤掉桌球檯,擺上年輕人常常打卡的娃娃機,推出年卡的服務,仍然有雄心。
重新裝修的飛馬吸引了眾多「老飛馬」的到來,「熱氣騰騰的感覺回來了」。而此時的飛馬MM、飛馬GG們,早已為人婦、為人夫。
劉旭也是這一年回來的,粗糙的牆面讓他想起曾經在溜冰場上飛馳的自己,還有那個略帶嬌憨,「開火車」時總是拉著他手的女孩。
鞋柜上的溜冰鞋整齊擺放著,有的看起來還很新,劉旭人生中屬於自己的第一雙溜冰鞋早已被放在角落。
三年間,飛馬作出過一些努力迎合時代變化,但收益不大。
星期一下午的飛馬除服務員外還有一隻身體雪白頭頂有點黃的小貓。有力的節奏在空曠的場地裡遊蕩,沒有一個顧客。
輪滑是自由、青春的象徵,老飛馬人或許已不再年輕,小周作為新的一代,已不再覺得溜冰場與「撇火藥」有任何關聯,5G時代的到來,將飛馬推到更邊緣的地帶,這裡略帶冰冷,但又充滿餘溫。
5G,五彩斑斕,五花八門的網際網路時代;AR、人工智慧、線上社交,沒有人願意拒絕。
19日晚上9:55,值班的小姐姐將店內的電源拔掉,拉下了捲簾門。
對於飛馬溜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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