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一群中國人,昔日的罌粟王國正在淡去「蠻荒」、「落後」的標籤,成為名副其實的「金三角」。
10月底的深秋,在金三角仍是酷暑。傍晚,當湄公河被餘暉染成一片殷紅,夕陽漸漸墜入翠綠的草浪,位於寮國金三角經濟特區的「金木棉江吧」開始沸騰起來。
這條由幾十所居民商鋪挨戶並排而成的江吧,傍水而依,與泰國清盛隔岸相望。陸續而來的居民和旅客聚在這些小店裡聊天、吃飯、喝老啤。興致好時,熱情的寮國男人會彈吉他,對著遠道而來的客人放聲歌唱,也有俱樂部的摩託車隊轟轟隆隆地從江吧前的馬路上呼嘯而過……這樣的喧鬧,會一直持續到凌晨兩三點。
這種場景,說起來似乎有悖傳統認知,成片的罌粟、紛繁的民族割據乃至血肉橫飛的武裝爭鬥……幾乎所有關於金三角的傳聞,都縈繞著危險的面紗。
曾經駭人聽聞的「毒三角」,如今,儼然一個「世外桃源」。
另面金三角
正午驕陽似火。從特區去往金三角村的路上,公路兩側的綠色植物綠得像是要滴下來,汽車在路上行駛,山林和田野的鬱綠佔滿整個眼帘。
你絲毫不會想到,幾條大黃狗會攔了你的去路,它們眯著眼,懶洋洋地躺在馬路中間,土黃色的毛在陽光下閃著光亮。司機減緩了車速,慢慢從它們身邊繞過,跟在後面的車也同樣如此,生怕按了喇叭,就擾了它們的「清夢」,而大黃狗也似乎完全不擔心這路上可能存在的危險。
還有更有愛的畫面——壯碩的黃牛躺在田間打盹兒,一群白鷺在它們背上翻飛、嬉戲、憩息。偶爾,黃牛甩一甩尾巴,然後繼續一動不動,任憑這群「小傢伙」胡鬧。
據說,動物的「閒情逸緻」,源於當地居民的「感染」。
在寮國當地,流傳著一個常被導遊調侃的過往:當初寮國淪為法國殖民地,法國人對寮國人的懶散態度痛心疾首,無奈之下,只好抽調吃苦耐勞的越南人來寮國支援建設。聽過的人都會哈哈一笑,覺得不可思議。
但真要形容這裡的人,或許用閒散更為合適,他們不急不躁,對生活只追求溫飽。
正常來說,以東南亞的氣候,可種植2—3季的水稻,但當地人只種植一季,問為什麼,一個在特區工作的寮國人用蹩腳的中文回答,「夠吃就夠啦。」再問非農作季他們幹什麼,他又懶懶地甩了一句,「在家睡覺啦。」
難怪,金三角白天一片清淨,等到天黑,燥熱漸漸散去,這裡的人才陸續出來,聚在各個分散的小酒館,唱歌吃飯。漆黑的馬路上,時不時會遇見光著膀子的男人夜跑。繁星之下,除了昆蟲的鳴叫,還有風的聲音。
第二天,乘坐特區的車去往南梗縣,經過一個足球場,被場內的歡鬧聲吸引駐足:幾十個小男生和小女生穿著紅色的球衣,追著足球奔跑,一個小女孩追到球,右腳靈活一勾,又將球傳給了隊友……受氛圍感染,隨行的《商界》記者興起,挽著褲腿跑進他們的陣營,他們咧著嘴,害羞地微笑,隨即,故意將腳下的球踢到同事跟前,好讓這「不速之客」也踢得盡興。
南梗雖是一個縣城,但發展狀況恐怕連中國一個鄉鎮的水平都達不到,整個縣城只有一條馬路,馬路兩邊擠滿了破舊的民宿和小賣鋪。足球場對面的小賣鋪裡,一個寮國中年婦女坐在屋簷下的草蓆上吃糯米飯和青木瓜沙拉,察覺幾個外來人在盯著她看,她立馬抬頭露出真誠和善的笑容。
這裡的人不因貧困而掙扎,反而,每個人臉上都洋溢著兩個字:自在。窮雖窮,卻窮得自在。
10年前的草莽之地
當汽車往南梗深山更深處駛去,馬路變得泥濘顛簸,伴著風,能時不時聞到一股香蕉腐爛的味道。
特區隨行的小蔣說,這裡到處都是香蕉,人吃不了那麼多,有些香蕉成熟了就掉地上,等著腐爛。
香蕉遍布山野,馬路像是在香蕉林中開出的一條小道,坐在車上,伸出手,就能摘到重重的懸吊在樹上的香蕉。
但以前,香蕉在寮國本土並不盛產,年產量僅2-3萬噸,且多為當地居民房前屋後栽種自給自足。規模化香蕉種植的盛行是從2006年開始,很多跨境而來的種植大戶,在寮國開啟了香蕉種植熱潮。
亞熱帶地區的長日照極易於植物生長,這裡的香蕉樹粗壯而挺拔,縱使是第三、四年的留芽香蕉樹,每株的產量也可達到70-75斤。而且,由於土壤肥沃,第一次種植基本不用施肥,之後用肥也僅是國內產區的1/3。目前,寮國的香蕉種植面積約40萬畝,畝平均純利潤超過5000元。
香蕉林綿延不斷,兩個小時後,一條河阻斷了去路,趟過河,再翻過一個小山坡,便是一個被稱之為「無人區」的村子。村口,一位老婦人面無表情地盯著我們這群外來人,跟她打招呼說「Sabaidi」,她淡淡回了一句「Sabaidi」,然後轉過頭,目光渙散地望向遠方的山。
不一會兒,幾十個孩子聞聲而來,他們大多赤裸著身子,黑黑的,瘦瘦的,髒髒的,眸子裡閃著清澈的光。他們倒也不怕生,一直跟在後面,轉頭看他們一眼,他們就笑著拔腿跑開,然後又圍過來……
村子的破爛一如孩子的衣不蔽體,從村口走到村頭,3分鐘便可,但離村子最近的學校,單程至少要走2個小時。
村口的那條河,仿佛隔斷了他們與外界所有的關聯,包括快樂、自由與越來越好的生活。小蔣說,10年前的特區,就是今天的「無人區」。
歷史的指針回到罌粟時代。在雲霧籠罩的山脈中,條條山谷都被美豔的罌粟花覆蓋,人們從早勞作到晚,到了收穫的季節,採摘下來一麻袋一麻袋的罌粟,從裡面提取黏稠的汁液。這些罌粟於他們來說,就是金錢。然而,由於販毒集團和軍閥的殘酷剝削,底層勞動人民的生活暗無天日。
一個佤邦部落的人曾在接受採訪時說,「我們生下來,不是種罌粟,就是抬屍體,要麼就是成為屍體,連個板凳和爆竹都做不了,日子過得沒有盡頭。」
生來苦難。直到2005年6月,金三角地區各方政府宣布「全面禁種罌粟」,大規模轉型生產水稻、橡膠和甘蔗等農作物。
但這種轉型讓世代以種植罌粟為生的居民極為不適,轉種農作物後,由於資金、生產技能及高原山區農作物種植經驗的缺乏,糧食產量處於低迷狀態,居民的生存問題面臨嚴峻考驗。
「禁種罌粟」的初衷,是為了讓金三角遠離毒品和殺戮,走向和諧。但當生存都淪為難題時,如何走向和諧?
可以預見,僅靠當地人就擺脫毒品的陰影和貧困的枷鎖,顯然不太可能。所以當地政府苦於尋求新的發展模式和新鮮血液的注入。
從「毒三角」到「金三角」
趙偉的到來,正好趕上了這個風口。
2007年,一次旅遊,讓來自中國東北的趙偉看到當地百姓的貧困與美麗的自然風光形成的巨大反差。他敏銳地意識到:「越是落後的地區,越是蘊藏著爆發的潛力」。他千方百計找到當地省長,主動提出:「可以好好開發這裡得天獨厚的旅遊資源,改變老百姓的生活狀況」。
省長回應:「歡迎中國人來投資」!
而後,趙偉在寮國成立金木棉集團,並得到了寮國政府給予的一系列政策支持:
批准寮國金木棉集團有限公司成立金三角經濟特區,並籤署政令;政令規定金三角經濟特區的期限為99年;特區的範圍包括金三角天堂、蘇萬那空佛教文化發展區、班磨工業區、金龍山原始森林保護區在內的10227公頃土地;除國防、外交、司法權外,特區在管理和開發權上可實行高度自治。
這就如同寮國政府給了趙偉一張白紙,任憑他去勾畫。
在這張「白紙」上,趙偉帶領金木棉將一條條泥濘狹窄的馬路變成寬敞平整的水泥路;大規模修建民宿,將猶如別墅般的民宿分給居民居住;令街道、酒店、商業街、娛樂中心在荒草叢生的土地上初顯輪廓……「金木棉」這三個字漸漸被當地居民接納和認可。如今,他們也成了特區建設的一份子。
寮國政府的政策優惠和特區居民構成的人口紅利,助推了特區的發展,而特區以旅遊產業為主導的經濟發展模式,滿足了政府尋找新經濟模式的需求,也為當地居民提供了就業機會,讓他們有了改變生活的新出口。
值得一提的是,2011年,「湄公河慘案」發生後,老、中、緬、泰湄公河四國聯合執法機制建立,共同防範、打擊和遏制湄公河流域違法犯罪,為湄公河、金三角區域的安全提供了堅強的後盾。在特區內部,寮國政府派遣國防軍部隊、公安幹警常駐特區,結合專業的保安公司聯合開展多方位的安全保衛工作,保證特區內的社會環境穩定。
風起於青萍之末。
近幾年,由於經濟產能過剩、人口紅利大幅縮減,眾多企業都在尋找投資環境開放、投資政策寬鬆、人口成本廉價的窪地。
一場創業投資風潮正在東南亞吹起。越來越多的企業入駐和投資,讓東南亞國家成為了世界經濟增長的熱點地區,而身處其中的金三角,也散發出更加獨特的魅力。
趙偉在特區尚處於草莽時代之時發掘了它的價值,10年之後,特區總裁莫語又為特區發展加上了「魂」,他規劃用「三個五年計劃」把特區打造成一座「未來之城」。
如今的特區,博彩業態、商業街、演藝中心發展成熟;湄公絕景木棉島、木棉風情小城逐漸落成;瀾滄王朝遺蹟、古佛之風蘇萬那空籌備工作如火如荼;世界上最大的高爾夫球場、金三角傳媒大學的建設準備就緒……
此時的金三角,也正在淡去「蠻荒」、「落後」的標籤,因替代經濟脫胎換骨,化「毒」朽為文明,成為名副其實的「金三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