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冬的冠頭嶺,景色也如其他季節一樣令人心曠神怡。登上嶺巔縱眸遠望,蔚藍的天空澄淨得沒有一絲浮雲,平靜的海面與天空共連一色。悠然而來的舟楫馳開扇形波痕,在夕照中閃爍碎銀似的星芒,偶見從樹冠展翅躍起的禽鳥休閒低翔。這番怡人的景象很自然撩起拍攝的慾念。但是,尋覓目標的腳步總停不下來。
圖為封誥碑
這次上嶺的目的是為嶺上的封誥碑而來,我與韓建兄相約已久,尋時間來看看與他祖上有關聯的一塊封誥碑。韓建,祖籍合浦總江口大石屯鄉,供職於電視臺,平時頗關心地方文史,經常帶領他的攝像團隊深入老村古鎮採訪,涉獵人文史跡。經他打理的公眾號載入的有關地方史文章可讀性強,我也是他的約稿對象。之前我同韓建談起封誥碑,他便來了興趣,未想到冠嶺之上有他老祖宗的業績記載,總想一睹為快。
經過「冠嶺山莊」靠右再往上不到一百米處,在路邊深入三四米便見到樹柯之中的封誥碑。朱紅色的碑座鑲嵌著碑版,經歷歲月衝刷,渾然一體的菸灰色碑面記錄澱積的滄桑氣息,內中的碑文不花點功夫辨讀不出來。封誥碑約立於光緒末年。封誥,是我國古代帝王對有功官員及其先輩和妻室授予封典的誥命。碑上受封為兩位女性,是兩位官員的先一輩。第一位誥命授封是官居「兵部籤掣衛分府加一級,辛卯(十七年)科舉人洪定揚之生母(李氏)」為「宜人」。稱(李氏)「賦質溫恭,秉心柔順,事夫恪慎,訓子勤劬,備四徳以流徽;展六韜而樹績」,「錫以殊榮,播彤管之芳馨」,褒揚一位具有封建社會婦女道德的模範。第二位的誥命是授封原官「藍翎侍衛生加三級韓烈彪之嶽母爾李氏」為「恭人」。誥命極盡表彰李氏有「閨閫芳型」,躬行「朱陳式好,當兼葭之侍玉;培護維殷;果騏驥之絕塵。」又如「鍾郝無慚」(指像晉朝的鐘繇之女不輕視出身寒微的弟媳郝氏一樣無愧),享有「像服被天家之澤」(高貴婦人的華麗穿戴),封贈的規格比前李氏要高。兩份誥命用詞遣句無不讚揚兩位女性婦德高尚,女中楷模。晚清王室仍沿襲舊制,規定五品官員的先一輩授封「宜人」,四品官員的先一輩授封「恭人」,官階不同享譽有別。三、二、一品封號級別遞升,最高可表彰三代,所以封建社會加官晉爵,不但可榮耀其身,還能光宗耀祖。從授封「宜人」和「恭人」來看,便可知洪氏與韓氏的官階高低有別,碑上鐫刻兩份分封的誥命,故稱為「封誥碑」。
對於這塊封誥碑,早年我父親(黃家蕃)在他的《滄痕桑影錄》中已有記述。韓氏烈彪,字承齋,合浦總江口大石屯鄉人,武功出眾,時有北海合浦「功夫王」之稱。光緒七年(1881年)府縣考取武生,考試有:舞刀、擊劍、射箭中的、跑馬射箭、行進舞刀和石凳舉重等6項,韓烈彪項項優秀,獲府試一等武生。光緒九年(1883年)癸未科考中「武進士」,是合浦歷史上中武舉最高的考生,經殿試欽點為「藍翎侍衛」,是光緒皇帝身邊的侍衛官,官秩六品。京官期滿,於光緒十三年(1887年)外放湖南澧洲(今澧縣)當守備,不久升長沙都司,晉升四品,在湖南任武職歷20年之久,整飭治安,百姓安居樂業。他協助地方政府抗禦水災,賑濟災民,在湘任職,政績斐然,深孚民望。宣統二年(1910年),韓烈彪致仕榮歸。辛亥革命(1911年),廉州原起義的清兵發動兵變,火燒西門外街,亂兵與土匪乘機搶劫,為害地方。革命黨人無法控制局面,遂逃往省城告急。在廣東都督胡漢民派遣平亂民軍到來之前,全靠韓烈彪出面彈壓,社會暫告安謐。
據韓建所說,從韓烈彪先高曾祖到他這一輩,已是五代傳人。多年來家族尋找先祖的封誥碑記,未想到近在眼前。授封的兩份誥命是光緒二十九年(1903年)八月初三「恭承」。在通訊落後的年代,之前這兩份自皇城發出的文件傳達海角珠浦也輾轉不短的時日,現考封誥碑立於光緒末年也合乎情理,屈指可數也有百餘年歷史。令人疑惑的是,受封人的籍貫都屬合浦本土,封誥碑何以舍鄉裡而立於冠頭嶺?封誥碑所處的位置是望樓嶺,也即坊間所稱的「釘釘嶺」。據南氵萬村民說,《廉州府志》所載的交趾黎王墓在釘釘嶺之內。看來封誥碑舍鄉近擇冠嶺遠而建,是有令人信服的理由。在望樓嶺下「冠嶺山莊」內的海邊,有一處冠頭嶺王龍巖古廟,廟中的名聯「王恩周海角,龍氣起冠頭」把北海 的歷史風水說得很透徹。嶺不在高,有龍則靈。莫不是當時受封人家感恩戴德,不忘朝廷表彰遠在海角珠浦的有功官員先輩,也好沾上冠頭嶺上的龍脈瑞氣光前揚後,舍近就遠而建。「嶺因海而奇;海因嶺而秀」,「奇」在冠頭嶺特有歷史文化,「秀」在冠頭嶺的風景四季怡人。
尋見這塊封誥碑,韓建當然高興不得了,也算「得來全不費工夫」。仔細察看之後,我建議韓建合適時候請一裝裱工,把碑文拓下來保存,為祖宗存一份傳家文物。這塊封誥碑是冠頭嶺上一處頗具歷史文化的文物,在碑座旁立有「北海市文物」的匾座,但樹柯遮蔽,不熟悉的人不知內有文物古蹟。來來往往的遊人絡繹不絕,左上右落的小車輕馳而過,看來沒多少人知道此處可歇歇腿腳,有長長見識的古蹟。倘若在路旁立有封誥碑簡介指示牌,自然便多了遊人駐足瀏覽,文物生出的歷史文化總會有人欣賞。
圖為冠頭嶺
下嶺的時候,和煦的落霞穿透樹叢灑落在路上,弱弱而來的北風全然沒有冬季的氣氛渲染。路旁的遊人舉起手機、相機捕捉夕陽歸槎,輕浪擊石。這情這景我驀然想起明隆慶年間廉州府推官劉子麒的「廉陽八景」之一《冠頭秋霽》:「巉巖壁立鎮驚濤,獨戰商炎爽氣高,多少艨艟衝巨浪,憑虛一覽盡秋毫。」和明弘治年間歲貢王一鄂同韻的:「獨冠諸峰障怒濤,雲霞飛盡海天高。目空千裡渾如練,誰寫清光入紫毫。」的兩首七絕。這兩位明代官員詩人把冠頭嶺風光描繪得淋漓壯觀,是否始開冠嶺吟章?但從明清以後及至現代,吟詠冠嶺詩歌詞賦不少,雖然踏遍冠嶺儘是令人陶醉的「獨冠諸峰障怒濤,雲霞飛盡海天高」勝景,但未見有「誰寫清光入紫毫」的清詞麗句標示景點之上。
冠頭嶺自古稱之為「北海鎮山」,鎮山之上的歷史文化知多少?(本文照片由韓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