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9月,武俠巨匠古龍在《陸小鳳之鳳舞九天》中寫下了這樣一個著名的橋段——
陸小鳳拿起桌上的筷子和碗,用筷子敲在碗上,高聲唱道:
「誓要去,入刀山!
浩氣壯,過千關。
豪情無限,男兒傲氣,地獄也獨來獨往返!
存心一闖虎豹穴,今朝去幾時還?
奈何難盡歡千日醉,此刻相對恨晚。
願與你,盡一杯。
聚與散,記心間。
毋忘情義,長存浩氣,日後再相知未晚。」
歌已盡,酒已空。陸小鳳放下碗筷,轉身離去。
「慢著!」西門吹雪隨著大喝聲站起,走向又轉過身來的陸小鳳。
西門吹雪沒有說話,他只是伸出他的一雙手。
他的手緊握著陸小鳳的雙腕,陸小鳳的手也緊握著西門吹雪的腕。
西門吹雪激動地輕輕吟誦。「毋忘情義,長存浩氣,日後再相知未晚。」
西門吹雪眼中已溫熱。陸小鳳放開西門吹雪的手腕,大步走了出去。
只聽陸小鳳的豪放的歌聲,猶自在黑夜中嫋繞。
通過一首歌曲,陸小鳳和西門吹雪惺惺相惜的崇高情誼得到了傳達。
其實,這首《誓要入刀山》是黃霑於1978 年為古龍小說改編的電視劇《陸小鳳之武當之戰》所作的主題曲。古龍深愛這首歌, 所以在下一部作品中加以引用。之後數十年,這首慷慨悲歌獲得了華人聽眾的廣泛熱愛。在2013年的電影《掃毒》中,《誓要入刀山》貫穿全片,將古龍式的英雄義氣與現代正義警探的熱血和友情融為一體,升華了電影的主題,廣受好評。
《掃毒》
20世紀70年代以來,類似《誓要入刀山》的歌曲作品層出不窮,用黃霑的話說,這正是「豪放詞」基因在當代的自覺湧現。
眾所周知,豪放詞等同於辛棄疾、劉過的慷慨意氣,等同於嶽飛、文天祥的忠肝義膽,其背後則是有宋以來強烈的家國憂患意識和英雄擔當。同時,豪放詞又意味著蘇軾、黃庭堅式的個人超拔氣質,是「大江東去」 的灑脫和坦然。在以黃霑為代表的中國香港流行音樂人筆下,「英雄」與「風流」兩種氣質湧現,共同塑造著「豪情」的不同面相,構成了20世紀中後期華人文化中重要的經驗記憶。
作為「香港流行樂壇教父」與「香港四大才子」之一,黃霑的職業生涯以創作影視主題曲為主。據說「『主題歌』在劇中能概括主題,它作為音樂與文學相結合的綜合藝術形式,藉助於形象生動的畫面與重複傳播的威力,常常會獲得極高的感召力」。在這個意義上,黃霑通過多年的主題曲創作,為接受影視和流行音樂文化的廣大受眾提供著文化上的「主心骨」。
黃霑,知名詞曲家,與金庸、蔡瀾、倪匡並稱「四大才子」
香港市歌《獅子山下》便是由他作詞的電視劇插曲,其中唱道:
放開彼此心中矛盾,理想一起去追。
同舟人,誓相隨, 無畏更無懼。
同處海角天邊,攜手踏平崎嶇。
我哋大家,用艱辛努力寫下那不朽香江名句。
可以看到,黃霑的「主題曲」往往有一個重要的主題,那就是「友愛」或者說「共同相處」。作為一位抒情詩人,黃霑的作品裡長期體現出樸素的「復古」情懷。其武俠主題曲中,對「情」和「義」的無限強調,正是為了通過探索中國傳統倫理經驗的當代可能性,應對人情淡漠、自私自利的社會病症。
在這方面,黃霑稱得上是武俠情義主題的最忠實闡釋者。在為1978年版《射鵰英雄傳》所寫的主題曲《誰是大英雄》中,重視家國大義且剛強勇悍的英雄情懷得到抒發:
練得堅忍,大勇止幹戈永不居功。
義氣衝霄漢,立地頂天是大英雄。
但在幾乎同時為《倚天屠龍記》所作的主題曲裡,這種英雄本色又被一種人情常態衝淡:
忘情棄愛世上有真英雄,常人只許讓愛恨纏心中。
難忘你恩深我偏偏有恨,相思難共。
黃霑在此表達的,正是金庸通過「射鵰」三部曲傳達出來的主題轉折:從「義氣衝霄漢」 的英雄情懷,到「愛恨纏心中」的個人恩怨,這樣的變化正應和了香港社會逐漸遠離某種宏大敘事,躲入自由化市民生活的心路歷程。
到20世紀80年代,隨著香港經濟的飛速發展,加上和內地關係的日趨拉近,華人的民族文化自信與樂觀昂揚的市民精神有機地結合在了一起。在許多電視劇裡,過往承載著民族主義意識的書面武俠敘事逐漸形象化、明星化,青春偶像承擔起講述浪漫自由愛情故事的任務,悄然地用個體之間的「愛」替換了傳統「義」之倫理的原初內涵。
在經典的1983年版《射鵰英雄傳》的主題曲裡,黃霑便生動地表達了這種「愛=情義」的現代轉換公式。比如,在《一生有意義》中, 黃霑將英雄俠義的豪邁品質與熾烈的情愛勾連在一起,強調私人之愛與大公之義之間的價值趨同性,給予「情義衝突」一個理想化的解決方案:
人海之中,找到了你,一切變了有情義。
從今心中就找到了美,找到了痴愛所依。
……
共闖刀山不會辭,英雄俠義。
而在《世間始終你好》當中,黃霑則明確提出要將「愛心」 安置在價值序列的至高處,並暗示唯其如此,現代人才能獲得幸福:
一山還比一山高,愛更高。
……
論武功俗世中不知邊個高,或者絕招同途異路。
但我知論愛心找不到更好,待我心世間始終你好。
《射鵰英雄傳》
如果說,豪放詞的特徵在於超拔於兒女情長之上,抒寫宏大理想抱負,那麼,黃霑則將情愛視為在宏大理想與世俗幸福生活之間搭建橋梁的核心元素,這樣的「情義」本質上當然是「情」 高於「義」,這一邏輯結構中的「義」不再是以綱常倫理為其合法性來源,而是以個人的激情衝動和內心誠摯為基礎。
在20世紀80年代初期為電視劇《上海灘》所作的主題曲歌詞中,內心的情感洶湧與江湖恩義的主題緊密契合,共同構成了黃霑獨特的現代「豪放詞」基調:
愛你恨你,問君知否?似大江一發不收。
轉千彎,轉千灘,亦未平復此中爭鬥。
又有喜,又有愁,就算分不清歡笑悲憂。
仍願翻,百千浪,在我心中起伏夠。
《上海灘》
「大江東去」將豪情灌注到現代都市史詩的倫理抉擇裡,營造出一種能夠為諸多闖蕩于波譎雲詭的大時代的現代「英雄」所接受的抒情渠道。這一通過影視形象和動人歌謠共同營造的抒情渠道,實則為20世紀80年代的社會共同生活提供了軟性的情感維繫線索。
到80年代中期,在黃霑為《英雄本色》所作的主題曲《當年情》裡,「你」與「我」的抽象表述讓這份情感維繫可以被安置到從家庭親情到社會友誼的任何具體的人際關係當中,同時又用「當年」的懷舊字眼召喚對情感經驗記憶的直觀閃現,進而激發出濃鬱的共同體氛圍:
擁著你,當初溫馨再湧現,
心裡邊,童年稚氣夢未汙染。
今日我,與你又試肩並肩,
當年情,此刻是添上新鮮。
歌聲穿透了階層、身份與性別、代際,直接敲擊人之為人最本真的歷史體驗和群體認同需求。與此同時,一種正派的、高昂的理想訴求被納入抒情的表達內部,構成其純粹性的保證。「情」不再是單純的自然情慾,而是「長存浩氣」的「豪情」。
《英雄本色》
正因如此,在黃霑式「豪情」當中體現的,絕非單純的兒女私情、自私自利,而是公與私、高與低、內與外得以靈活銜接的基本感性經驗。也正因如此,我們才會在黃霑為1982年的電視劇《萬水千山總是情》所作的插曲《烽火飛花》裡看到,這份豪情最終能夠在非常的社會主題需求之下,再度與國家民族的崇高大義融合為一。
縱有熱愛熱情兒女事,忍心不記起。
獻上熱血熱腸男子氣,犧牲小我見仁義。
人生性命本可貴,情痴亦一世回味。
為保家國肯輕拋,兩者都不記起。
「有情有義」是黃霑對中國式現代主體的倫理期許,其背後則顯然是宋、元、明、清以來的思想與藝術精神。從極端的莊禪思想,到民間廣為流傳的江湖義氣、兒女情長,均為這一近古中國「情義」倫常重構提供了幫助。
比如,牟宗三在解讀《水滸傳》時就強調,重情重義的梁山好漢多是禪宗思想的代言人,其「嫵媚」境界在於能夠「如是」地觀照世界,憑藉「質勝文」的野性正義超出世俗社會制約;這種「純直無曲」恰恰是一種如同天神一般的性情,「沒有生命洋溢,氣力充沛的人,不能到此境界;沒有正義感的人,也不能到此境界」。這豈不正是黃霑試圖呈現的「勿忘情義、長存浩氣」的「豪情」?
《水滸傳》
在地下社會或者說「江湖」當中,底層流浪生活讓個體急迫地需要得到組織依託。底層民眾大多缺乏長期的正統儒學或禮教訓練,而禪宗處理人際關係時的「直指人心」和道家面對無常命運時的「順應天道」則更能夠得到底層民眾的普遍理解,並落實為現實生活尺度。訴諸「天道」和「義氣」的邏輯,使遊民生活獲得了形而上與形而下的奠基。這樣一來,在民間文藝中長存的「情」「義」要素,正是這種江湖生存邏輯的全面反映:有了「情」,就有了本真性,能促進人與人之間的真誠相交;有了「義」,就有了恆常性,能讓共同體獲得穩定的道德支撐。而「豪情」——融合了「義」的宏大之「情」,則是依據江湖倫理經驗所推理出來的理想精神狀態。
豪情之人將濃烈的人情與崇高的天道都納入自身,顯得格外「嫵媚」。正因如此,這樣的精神狀態往往意味著自我的高揚。20 世紀 80 年代中後期以來,在黃霑的詞作當中,對「我」之特立獨行、瀟灑不羈的描述尤其紛繁,這正是其自覺繼承自晚明到「新文化運動」的思想遺產的證明。黃霑參與締造了娛樂文化的黃金時代,在20世紀90年代香港電影風頭無二的語境下,一種「我」的啟蒙伴隨著豪情之歌飄蕩到了四海八方。
新文化運動代表人物
1990 年的《滄海一聲笑》,是黃霑一生最引以為傲的作品。儘管這首歌因為作為電影《笑傲江湖》的主題曲而被許多人視為單純反映武俠題材的抒情作品,但它實際上呈現的乃是黃霑對整個20世紀80年代末世界時局的冷靜觀察:
滄海一聲笑,滔滔兩岸潮,浮沉隨浪只記今朝。
蒼天笑,紛紛世上潮,誰負誰勝出天知曉。
江山笑,煙雨遙,濤浪淘盡紅塵俗世幾多嬌。
清風笑,竟惹寂寥,豪情還剩了一襟晚照。
蒼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笑傲江湖》
作為一個深受內地文化影響的香港人,黃霑用 「豪情」承載起來的不僅是古老的文化符碼,還是處理現實變局的明智樂觀態度。
可以說,20 世紀 80 年代末以來的數年,黃霑的歌曲大多有著直接的現實針對性,其中時刻體現著對未來香港乃至中華文明走勢的思考。在《倩女幽魂》第一部的主題曲《路隨人茫茫》和《黎明不要來》當中,社會動蕩對「快樂少年郎」的美夢探尋可能造成的傷害,引發了「不許紅日,教人分開,悠悠良夜不要變改」 的傷悼情緒。
《倩女幽魂》
目睹了現實風波之後,黃霑在《倩女幽魂》第二部的主題曲《人間道》中表達了「故園路怎麼是不歸路?問人間到底道在哪裡找」的激憤。
此後,在 1991 年的《倩女幽魂》第三部主題曲《道道道》裡,黃霑最終重建了理想政治的心態:
紅塵世界,一片霧茫茫,覓道覓道,自尋我,千裡步, 問誰好,風裡路,是我前途。
沙急啊似刀,風也瘋狂發怒,令人皺眉低首,衝入漫漫路。
全憑意志,開展我凌雲步,邁著大步望前去,走正路,定尋到,找到道道道與自豪。
不怕風似快刀,不怕沙塵障路,少年漢莫低首,相伴同求道。
茫茫世界,開闢我紅塵路,日日大步踏前去,終有日獲成功,得到道道道與自豪。
在「茫茫」與「漫漫」的時空障礙中,歌詞以「覓道」「求道」「得道」為未來的理想主義藍圖提供了方向:從「我前途」到 「我凌雲步」,黃霑將「我自求我道」的「自豪」樹立為心法,相信年輕人可以振作精神,在這一片混沌的新自由主義世界中找尋到從屬於自己本心的「正路」。這種「自豪」之「我」的心態流露,根據黃霑本人的分析,源自香港獨特的社會經濟狀況。
80 年代中期開始,香港人開始進入「分眾」社會……人人追求別樹一幟的個人風格,開始嘗試擺脫劃一化消費,來顯示個人品位……而與此同時,社會似乎又有種共同意識。大家對現象滿意,為身為香港人而深感自豪。
把社會上的這種樂觀的獨立意識反映在音樂創作中,就是黃霑作品裡最常見的「笑傲江湖」曲風。比如,在《武狀元蘇乞兒》的主題曲《長路漫漫任我闖》裡,淡出紛擾江湖、走向個人自由的選擇得到凸顯。
迎接日月萬裡風,笑揖清風洗我狂,
來日醉臥逍遙,寧願鏽蝕我纓槍。
「萬裡風」的新時代氣息紛紛吹向日益走向成熟的20世紀90年代的主體,「笑」是這個「我」的普遍特徵。在《東成西就》裡,這種灑脫而非凝練、昂揚而非感傷的浪漫主義人格被黃霑用戲謔的口吻直白地表述,「逍遙」的美學與「自然」的人生態度隨之得以升華為社會的主流價值趨向:
一身的穿戴,不必名牌。
自然的瀟灑,才真有氣派。
頭髮隨風舞,才真精彩。
一舉手一投足,都帶風採呀, 這才是帥!
逍遙的主流派,你是今天新一代。
漫不經心最愉快,二話不說最爽快。
笑罵由人不表態,處處獨往又獨來。
天天開心天天笑, 世上有誰比你看得開?
實在是太棒,自然的帥!
不裝不作狀,不趁熱鬧不胡來!
你是新一代的開山怪!
《東成西就》
浮華商業社會的奢侈與階級分裂,在這類特立獨行、自由自在的「開山怪」眼裡,都不過是塵埃。顯然,這是為底層市民準備的一種超越階層刻板印跡、創造自我價值的人生態度,具有道家的胸襟,也有禪宗的本心,更重要的是,還具備盧梭式浪漫主義者憑藉自然本性對社會迷狂進行批判反省的意識,這樣的「開山怪」也就成了一種啟蒙情懷的擔當主體,為香港人找尋「自我」 提供著迷途指津的潛在幫助。
跟新文化運動在「五四」之後的心態類似,黃霑的歌詞中也反映出,在20世紀90年代的香港,更加值得完善、深化的議題應當是社會維度的公民人格建構。強調「我」的瀟灑狂放,是為了讓人們不至沉湎於享樂與名利,而應當保守基本的「情」和「義」,在社會當中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
在這方面,黃霑為成龍的《警察故事》系列電影所作的主題曲《我有我路向》,可以生動地反映當時香港人的「社會理想」:
大時代放眼望,急風中我要有我路向。
我有我小崗位,我有我美麗夢幻小小理想。
成龍扮演的堅守公職的警察形象,在這段時間構成了市民社會「凡人英雄」的典型代表。這類人物可以有好色、貪財、沒文化的各種缺陷,但有著鮮明的人物個性,絕不會與其他英雄人物趨於雷同;同時,無論是作為傳統意義上的「好人」,還是作為現代意義上的「好公民」,這種普通人英雄都能憑靠基本的正義感和不斷拼搏奮鬥的豪邁氣質獲得歡迎。
《警察故事》
如果說「逍遙」的目的是清空負面社會因素的影響,那麼「豪情」則是為了提供正面的動力。黃霑認為,有了這份「豪情」,就能保證每一個人的「小小理想」能夠變成積極的有生力量參與社會建設,而不至淪為自私自利的「末人」狀態。
那麼,靠什麼來喚起普通人的豪情壯志呢?在為李連杰的《黃飛鴻》系列電影所創作的主題曲《男兒當自強》中,黃霑採用了古曲新詞的手法,把「養氣」的古老訓誡灌輸到維新變法的電影背景當中,同時也為當代社會重新喚起了「長存浩氣」的古老記憶。
做個好漢子,每天要自強,熱血男子,熱勝紅日光!
讓海天為我聚能量,去開天闢地,為我理想去闖!
看碧波高漲,又看碧空廣闊浩氣揚,既是男兒當自強!
《黃飛鴻》
「氣」「血」「膽」「骨」「胸襟」「眼光」等身體性的鋪陳組合為一個陽剛勇武的「我」,自然界的潮起潮落、天海開闔,規律性地落到「我」的肉體節奏當中。「我」就此與天地正氣融合為一體, 並且從一個「笑傲」且「寂寥」的「自我」變成了「大家做棟梁」 的國族「大我」。就此,在這首古今結合的歌曲裡,黃霑將宋明理學的養氣法門與通俗、新民等現代理想貫通了起來,將奮發圖強的近現代經驗召喚到經濟騰飛的新時代。只要這種「養氣」的教化能夠得到貫徹,那麼,《男兒當自強》中的好漢就將不僅是電影中的英雄黃飛鴻,還是「發熱發光」的每一個優秀市民。
在黃霑此後的諸多創作裡,有情有義的倫理變奏和對新時代之「我」的人格塑造逐漸成為一體。「九七」之後,香港陷入一種深層次的文化彷徨狀態。為了有效振奮人心,黃霑再度啟動「豪情」,在歌詞當中用達觀的態度勸慰人們平和地面對機運的挑戰。通過本人出場親自演唱「滾滾啊紅塵翻呀翻兩翻,天南地北隨遇而安,但求情深緣也深,天涯知心長相伴」,黃霑希望人們能夠將「江湖」的波濤洶湧置之度外,找尋真心真愛。
黃霑
在千禧年的《大時代小訪客》中,一種徹底「無為」的世界觀伴隨著「大時代」來到,「我」的奮進和勇氣可能導致的執著得到叫停,「豪情」通過「放下」而通向更加成熟的明智冷靜。
對事情對世界對別人輕鬆些放開些,笑的一定是我。
在大時代做一個小訪客,每個人不過是借路經過。
雖然是上刀山下碧海漫步漫漫長路,笑一笑也就過。
在大時代做一個小訪客,每個人各人唱自己的歌,還爭什麼。
黃霑和所有剛剛跨過世紀之交的文化人一樣,對未來的多元共存抱有美好的想像。無論是「順應天道」,還是「一如本心」,或是源自豪放詞傳統的「煙雨任平生」,都被靈活地發掘為應對前所未有風險與機運的「定心丸」,其背後則是中國人對「有情有義」世俗尺度的堅守。遺憾的是,在「新世紀」來臨後不久,黃霑便撒手塵寰,未能來得及看到,許多年後的中國人正是抱著這份平和與天真的心態踏上國際舞臺,聚海天之能量,博蒼生之一笑。
黃霑的一生,正是「豪情還剩了,痴痴笑笑」的生動寫照。在這位才子和其他有同樣旨趣的詞人數十年的努力之下,我們有幸能夠通過音樂娛樂的方式,在「情」與「義」、「氣」與 「我」紛繁交織的觀念旋渦當中重構對傳統文化的信心。
無論是要獲得對自我的認同,還是要凝聚良性的社會友愛機制,甚至是要喚起對家國天下的宏闊觀照,對於浸染其中成長起來的數代人而言,「豪情」的美學功能都早已深入骨髓。吸收了古典精華的時代金曲至今光輝奪目,高速遊動的現代性無法衝刷掉其中豐富的意蘊與不朽的活力。每當慷慨豪邁的粵語歌聲響起時,共同走過那段狂野歲月的中華兒女都將深深陷入「當年情」的慨然與繾綣中,「勿忘情義,長存浩氣」也將成為他們心底永恆的回聲。
本文節選自
《中國人的義氣》
作者: 馮慶
出版社: 中信出版集團
出版年: 2020-5
編輯 | 巴巴羅薩
主編 | 魏冰心
圖片 | 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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