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的一生,就像跟魔鬼做了交易 ,給予盛世美顏,奪走善良純真,擁有極致榮耀,再倏然墜落深淵……「妖形怪狀的女人」上官雲珠,就是這樣的人吧。
1920年是個無閏月的閏年,春節過後,江陰長涇鎮韋家,老太爺去世,三個兒子分了家。
老大繼承祖業做了醫生,老二從商經營藥材鋪,老三呢,啥也不會拿了些錢資,便學人家到上海去玩股票炒期貨,半年不到,賠的精光。
窮困潦倒的韋亞樵回到江陰,才知道妻子金貴鳳又給他生了個女兒。
這是他的第四個女兒,給她取名韋均犖(luò),這麼生僻的單字,莫不是跟股票交易行門口那隻大鐵牛有關吧。
名字拗口,韋均犖有了小名叫「亞弟」,其實跟招娣、來娣是一個意思。
金貴鳳生了五個孩子,只有一個兒子。男丁單薄是很危險的,她需要更多的兒子,可到了亞弟這裡就停住了。
於是亞弟從小被當做男孩一般撫養,性格就像一頭雜色的牛,好強而倔犟。偏偏上天給了她一副好皮瓤。
韋亞樵天天失意買醉,靠妻子幫傭維生,對亞弟放任不管。
七八歲還沒有上學,卻特別喜愛表演,除了漂亮還很人精。上中學的大哥有個同學,經常來家中串門,這個人是鎮上首富的二少爺,叫張大炎。
每次來玩,亞弟總纏著他要糖果吃,要新玩意兒耍,張大炎從來不惱,漸漸習慣了給亞弟帶禮物,糖人、叫嘰、桂花糕……
當聽說了韋家因為沒錢,不準備送她上學時,17歲的少年一口承擔,願意資助亞弟的學費,表示對這個小九歲的妹妹,非常喜歡。
韋均犖有了進入長涇小學的機會,之後因為張大炎去上海美術專科,學西洋畫,將韋均犖帶在身邊,就讀上海五倫中學。
很不幸,她入校剛剛三個月就因為打破了男同學的頭,被退學了。
15歲的韋均犖只好投奔堂姐韋均一。
她是蘇州樂益女校的教導主任,也是校長張武齡的續弦妻子。(合肥四姐妹的繼母)
韋均犖借住在堂姐家,本來有機會學到張家傳統的大家閨範,但作為繼母的韋均一與夫家人相處的並不融洽,導致韋均犖在張家過的很拘束很無聊。
此時,她的大姐,叫韋均蘋,終身未嫁,卻是個早已成名的言情小說作家。出版過多部戀愛小說,就拿自己寫的書給妹妹看。例如《愛的初試》《愛的迷惑》《海上花列傳 豔情長篇》
早熟的韋均犖,沉迷在風花雪月的情愛中,不可自拔,學業自然是落後的。
等到張大炎從上海美專畢業,立刻奔到蘇州來,受聘到樂益女中教美術。同時,他也住進了張家。
此時的張大炎已經25歲了,家裡催婚了無數次,都被他拒絕。
看著韋家的假小子出落成大姑娘,張大炎那顆暗戀已久的心終於按捺不住了。
兩人朝夕相伴,情投意合,雖說師生戀不被推薦,但張大炎有一直資助韋均犖的事實,後來同學們都開玩笑,喊韋均犖為「張師娘」,她也只是笑笑,以張大炎「未婚妻」自居。
兩人終於衝破藩籬,偷吃禁果,16歲的韋均犖懷孕了。
非常不好的影響,堂姐韋均一將她勸退,堂姐夫寫信致張家,為她保媒。
張大炎的父母,雖嫌棄她是窮人家,又無奈之下,只好接受,讓他們結了婚。
7個月後,韋均犖生下來兒子,婆家對她也算是另眼相看了。
一個美人,要想讓一個男人為她傾盡全力,自是很簡單的事。
婚後的生活,甜蜜幸福,可惜好景不長被戰爭打斷了。
1937年12月,日軍佔領江陰,韋均犖懷抱幾個月的兒子,跟隨張家逃亡,還帶著自己的父母。
四處輾轉,最終落腳上海,由於韋均犖和婆婆關係處不好,小夫妻倆帶著她的父母租住在慶福裡18號。
張大炎一個人工作,養活一大家,雖不富裕但也夠餬口,韋均犖此時還是淳樸的,在照相館找到份打雜的工作貼補家用。
社會就是大染缸,將一個長涇小村婦,變成了垂涎紙醉金迷生活的拜金女。
因為照相館接觸到許多電影明星,她們趾高氣揚穿金戴銀的光鮮外表,勾醒了韋均犖心中那隻叫名利的怪獸。
她立志成為明星,想盡一起辦法接近可以幫她圓夢的人,不論男女。
當韋均犖花更多的錢購買衣服首飾化妝品,花更多的時間去學習話劇表演,古樸守舊的張大炎,開始反感她的行為。
丈夫的勸阻,幼子的挽留,都不能阻礙韋均犖追求夢想的腳步。
她隱瞞實情,對外宣稱單身,偶爾張大炎去接她下班,被她稱作「這是我的哥哥」。
爭吵、爭執,還有孩子的哭泣,張大炎苦苦相逼她放棄這份拋頭露面的職業。
但韋均犖一意孤行,追求夢想,永不停歇。
1942年深秋夜晚,下著瓢潑大雨。心神不安的張大炎冒雨到片場接妻子下班。等了好久看見她挽著一個男人的胳膊,舉止親密曖昧,乘坐司機開來的汽車揚長而去,雨幕中她笑得花枝招展,嫵媚而嬌豔。
張大炎最終攤牌:婚姻和演戲,二選一。
韋均犖毫無猶豫地選擇了後者,兩人籤字離婚的那天,走在寒冷的街道上。
心寒的他送給她一張全家福照片,以示留念。
她冷冷地看了一眼塞回他的手中,說了句:我單身了,恐怕不方便。
看著她一步一步走遠妖嬈的背影,這個用8年等她長大,愛了她整整15年的男人終於崩潰了。
咬牙切齒發出一句詛咒:韋均犖,終有一天你會在這霞飛路上,被車碾壓,不得好死!
現實是殘忍的,張大炎帶著兒子回到老家,悲涼落幕。韋均犖留在十裡洋場,有了新名字:上官雲珠。很快就嫁給了「洋場惡少」——有聲望,有地位,有真學問的戲劇家姚克。
順利進入影劇圈,那裡既有名利,也有浪漫的戀愛對象。
他是留過洋的文人,是魯迅得意的門生,更是著名的編劇,在他創作的話劇《清宮怨》中,原本連一句臺詞都沒有的韋均犖,正是因為他,得到了飾演主角珍妃的機會。
自古演藝界的潛規則,大家心知肚明。
女人用女人的方法搞定男人,從來是最簡單直接也最奏效的。
她年紀輕輕,成為了教授太太,一年後,韋均犖生下女兒姚耀,小名姚姚。
淪陷區民不聊生,為了名氣,她任何角色都接,甚至不惜跟隨班組四處巡演,迎合低級趣味的惡俗表演。
姚克已享譽文壇,又是著名教授學者,豈可有聲名不佳的「內賢助」?
想要阻止她如此糟蹋自己的聲譽,但無濟於事,他無法動搖一個對表演走火入魔女人的決心。
他說:上官的私生活也欠嚴肅,有負教授夫人的高貴聲譽。
言下之意,她用當年對付他的伎倆,故技重施在別的男人身上。於是姚克用出軌乾妹妹吳雯,來冤冤相報。
然而,韋均犖得知被綠,二話沒說,帶走女兒離婚。
國內形勢不安,姚克遠走香港,邀請帶她們母女同去,但韋均犖選擇繼續沉淪。
這對姚克是一種自尊莊嚴的決定,對上官也是排除束縛的釋放。
她踢掉了引領她入門的姚克,又遇到了助她攀上高峰的藍馬,兩人一起出演了多部影片,在老牌影帝的私房傳授下,韋均犖的演技大增,終於成為一顆熠熠閃光的明星,享譽上海灘。
然而,儘管她對藍馬付出了超越前兩段婚姻的,更多的感情,他們一直是同居的身份。
1950年,韋均犖遇到蘭心大劇院的經理程述堯,他的妻子黃宗英出軌趙丹,正黯然神傷,韋均犖的出現對他噓寒問暖,終於出現了「在一張床上讀劇本」的事故。
聽到緋聞的藍馬氣洶洶跑到劇院,質問自己頭上的草原是不是綠色的?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於是狠狠地甩了她一個耳光,拋開了一個大明星的所有榮光,遠走他鄉投身從戎,當了一名軍人。
韋均犖等到程述堯與黃宗英辦好離婚手續,帶著已經六歲的姚姚跟他結了婚,又生下一個兒子。
程述堯是畢業於燕京大學的文化人,對繼女視如親生,給了姚姚一生中僅有的父愛。
此時,做交易的魔鬼開始一點點收取代價。1952年,程述堯因為一樁被污衊的貪汙案,遭革職審查,敏銳的韋均犖擔心影響到自己的前途,選擇站隊,立刻提出離婚。
姚姚捨不得失去這麼好的爸爸,哭求媽媽不要離婚,韋均犖心意已決,籤好字的離婚書擺在程述堯面前。
程家弟弟來探望程述堯,看見他跪在地上求韋均犖不要離婚,他的眼裡流著淚,她的眼裡只有冷絕。
程述堯在一年服刑期,兒子被爺爺接到北京,韋均犖帶著姚姚,開始和上影導演賀路同居。
很快程述堯平反,解除處罰後,調到了衡山電影院當經理。
韋均犖得知他官復原職,又求著複合。
他懷恨拒絕,後經人介紹,寧願與曾是上海灘著名交際花的吳嫣結婚,也不給她高攀的機會。
一步錯步步錯,魔鬼贈予她的美貌和榮耀,以奪取她的健康和善終為代價。
無法躲避的浩劫中,40多歲的韋均犖,乳腺癌,動了大手術,沒幾天就被拖出去批鬥,那張曾經嬌豔的臉蛋,被用鞋底抽的面目全非。
1968年11月23日清晨,上官雲珠從家裡窗口縱身自盡。
她摔在了樓下菜場的籮筐中,鮮血四溢,但沒有當場死亡,在眾人七手八腳的救援中,永遠閉上了眼睛。
被她血染的青菜,衝掉了血跡,洗了洗上了飯桌吃進了某位市民的肚子。
張大炎曾經下過的詛咒,韋均犖不曾應驗,但卻報應在女兒身上。
1975年,姚姚在霞飛路被貨車碾死,血肉模糊,據她母親自殺,只過了7年。距離張大炎心灰意冷的那個冬天,已經過了整整32年。
上官雲珠的悲劇,有時代的原因,更多是自己的選擇。
她出身一般,卻懂得努力,並善於藉助一切力量改變命運。作為舊社會的女性,她對表演的追求,那種不顧一切地奮進,散發出的能量,在那個時代裡,就像一個夜明珠,照亮身邊的黑夜,讓人獲取到光亮和溫暖。
人生如戲,你就是編劇,是做賢妻良母,或者妖豔濺貨,是演忠貞烈女,又或者騷浪蕩婦,全憑自己的選擇。
但人生沒有NG,每一個角色,場景,只能一遍過。
浮生六記七城亂,春風八顧一場歡。
但憑,問心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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