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警正在開導小亮(應當事人要求,圖片做了技術處理。)
再過半個月就要高考。若無意外,小亮將考進中央財經大學,或是到美國留學
他前天挨了一頓打把警察叫到家
「勸勸我爸爸,我已經長大了」
18歲的張小亮住在沙坪垻區南開中學附近,再過半個月就要參加高考了。若無意外,他將穩穩噹噹考進中央財經大學,或是考完託福到美國留學,他說想離開喜歡暴力的父親遠一些。
可是,前日傍晚6點過,小亮撥打110報警,因為他受不了父親對自己的暴力管教。
小亮這十幾年
記憶中,除了父親開公司很有錢,就剩下拳頭了。鼻涕沒擦乾淨,吃飯骨頭吐遠了,考試考了93分……都要遭打。
「父親確實也為我做了不少。但我想離暴力的教育方式遠一點。」
父親這十幾年
每次打完兒子,他也後悔,也內疚。但脾氣上來,就控制不住。他望子成龍,眼睛裡容不得半點沙,希望兒子成績越來越好。
「生氣的時候就覺得,自己命不好,怎麼生了這麼一個兒子。不生氣的時候,也覺得兒子其實還不錯,成績優秀,也聽話。」
重慶晚報記者 朱雋 楊帆 攝影報導
清晨挨皮帶抽很痛
前日,星期一,傍晚,小亮在這一天沒有出過家門。父親給他向學校請了假,將他關在家裡反思。反思這個詞,小亮很反感,他覺得自己的成績已經可以考過重本線了。
事情的導火索在上前天,周日。當天吃過午飯,小亮出門了,說是去補習。實際上,小亮來到住家附近的網吧,花了20元錢,找人借了一張身份證,開始打網路遊戲。小亮覺得這是高考前的放鬆方式。
當晚8點過,小亮還在津津有味打遊戲,父母出現在他的旁邊。「終於把你找到了。」父親張行看上去非常生氣,臉紅青筋冒,但沒有發火。母親王洪拉著小亮走出網吧。
回到家,小亮像往常一樣等待著父親發火,然後打自己。父親只是沒有表情地說了一句:「我怎麼生了你這樣一個不爭氣的兒子,家門不幸呀!」隨後,大家各自洗洗睡了。
躺在床上,小亮心裡很不踏實,他怕父親衝進臥室來打他。小亮一邊擔心,一邊迷迷糊糊睡著了……突然,一陣劇痛從大腿上傳來,小亮大叫一聲,從床上跳起來。
小亮看到,自己的被子已被掀開,父親手中拿著皮帶,皮帶的一頭高高揚起。小亮用右手習慣性擋住頭部,皮帶狠狠地抽到手背上,又是一陣鑽心的疼痛。
很快,母親聽到叫喊聲跑來。父親被勸開,到公司去了。離開前,張行告訴兒子,「今天就不要去上學了,哪裡都不準去,出門就打斷腳。」這時,是第二天清晨7時。
18歲男孩打110報警
張行開了一家建築公司,很有錢。妻子王洪早些年就當起全職太太。這一天,母子倆在家裡沒怎麼說話。「我想出門,想離開這裡。」小亮像犯人一樣被看守了一天,憋得不行。
下午5點過,父親下班回家,父子倆開始吵起來。小亮覺得,再這麼下去,自己非但出不了門,還要挨父親的皮鞭。小亮返回臥室,做了他18年來最大膽的一次決定。
下午近6時,小亮拿起手機撥打了110。「警察叔叔,我們這裡有家庭糾紛。」小亮告訴110民警,父親不僅打他,還把他囚禁在家裡。
後來在派出所,小亮告訴重慶晚報記者他的真實想法,他並不是想要民警將父親抓起來,「只是希望民警勸告爸爸,我已經長大了,不要動不動就打。」
很快,民警來到小亮家,將他接到派出所。不久,張行和王洪開車到了派出所。父母坐在派出所辦公室外的長凳上,小亮一個人坐在辦公室。
小亮伸出右手給民警看,中指、無名指有皮帶抽過的痕跡,紅腫得有點厲害。「今天一天都痛,寫字有點困難。」小亮本想扒下褲子,給記者看他的大腿,「也是皮帶抽的,都紅腫發青了。」
大家有點不忍心看下去,這個父親下手確實有點重。
童年一巴掌的記憶
小亮說,從記事起,就深刻地記住了父親的拳打腳踢。記憶中,除了父親開公司很有錢,就剩下拳頭了。
第一次挨打的記憶,要回溯到幼兒園時期。小亮晚飯在桌子上啃完骨頭,將骨頭吐出老遠,落在桌子中間。父親沒有說話,一巴掌就扇過來,將小亮口中正在嚼的肉打飛,筷子也落到地上。小亮哇哇大哭,父親吼道:「沒得家教,以後再這麼吐,打死你。」
在小亮心裡,父親就是喜怒無常、拳打腳踢的代名詞。很快,小亮讀小學了。小亮一直覺得,父親只關心自己的學習。小亮常常考前幾名,唯一一次考了93分,自己不敢回家。那次,小亮沒少受皮肉之苦。
最讓小亮記憶深刻的事,就是鼻梁被打歪。小學學習查字典,小亮將字典上的拼音字母用標籤標出來,查找的時候直接翻頭一個字母,就能快速找到。
父親發現了,認為兒子沒有按程序走,在和兒子爭論中,張行氣得不行,一拳頭揮過去,小亮的鼻血流了出來。後來,小亮的鼻子一直有點歪,六年級才到醫院做了矯正手術。
「冬天沒去學遊泳要遭打,鼻涕沒擦乾淨要遭打。」「打」這個動詞,不時從小亮嘴裡冒出來。
每周必打到每月一打
小亮經過了幾個時期的心理波動,從幼兒園時期挨打的記憶,到小學吃「筍子炒肉」的恐懼,然後到初中習以為慣,再到高中開始反抗。
記者面前,小亮多次提到「害怕和恐懼」,「小學的時候,經常睡不著,怕爸爸突然推開臥室的門,掀開鋪蓋打我。」因為恐懼,小亮整夜整夜處於半睡半醒之間。
上初中時,小亮住校,一周回一次家,平均挨打次數從小學每周一次或者數次,減少到一月一次。
中考時,小亮以優異成績考取了一所市級重點中學,父母沒有花一分錢。張行在學校附近租了房子,一家人從南岸區搬到沙坪垻區,妻子長期陪讀。小亮讀高三後,張行每天到沙坪垻監督兒子。
小亮長大了,不再對父親恐懼,對於父親動不動就打人,他很反感。
前段時間,小亮報考了託福,如果不出意外,9月份能順利完成考試。除了考託福,小亮沒有放棄高考,他想考中央財經大學,到北京去。
這兩手準備,小亮都是一個目的—————離父親遠一點,離暴力的教育方式遠一點,小亮說,他已經忍受10多年了,「如果去國外,我就邊讀書邊打工,累是累,但不得遭打了。」(涉及隱私,文中小亮及父母均系化名)
母親
他常常打完孩子就後悔
「發火的時候一根筋,任何人勸不住。」王洪說,其實丈夫也內疚過。「上次將兒子鼻梁打歪,他內疚了好幾年,也知道不該這樣教育孩子。」
王洪說,好多時候,丈夫打完兒子就後悔了,但每次脾氣上來,就控制不住要打人。
張行打兒子,可能與他的成長經歷有關。張行是大學本科畢業,在國企上班,後來出來經商。張行小時候,母親常常打他。張行認為,自己現在幹得這麼好,與母親的管教嚴厲分不開。
父親
聽了民警的話有所觸動
沙區渝碚路派出所民警黃海,解決了很多類似子女與父母的矛盾。
前日,剛好是黃海值夜班。黃海給張行講了兩個陪讀家庭的故事。這兩個故事,本報4月4日報導過。
4月3日深夜,沙坪垻有兩個陪讀家庭,因為手機產生家庭矛盾。一個富裕家庭,兒子成績不好,卻要父親買新出的蘋果手機,不買就威脅用刀自殺;另一個家庭經濟拮据,父親長年在外打工,母親從區縣來陪讀,成績很好的兒子要用手機看小說放鬆,母親卻覺得兒子不爭氣。
「你看你家,幸運多了。」黃海告訴張行,論經濟條件,他家跟第一個家庭相當,但兒子比對方成績好;論成績,小亮和第二個家庭孩子一樣,但經濟條件好得沒法比。「你比這兩個家庭都完美,還生什麼氣呢?」黃海勸張行給孩子一些空間。
聽了黃海的話,張行有所觸動。
兒子
跟父親道歉後一起回家
聽了民警3小時開導,小亮承認父親也是為了自己好,只是教育方式自己不能接受。
「我覺得他這個脾氣,一輩子都改不了。」小亮說,家裡的長輩、父親的密友都勸不動他。「聽了你們說的,確實父親也為我做了不少。」小亮開始從記憶碎片裡拼接起父親對自己的好,「凡是有什麼新電子產品出來,他都給我買,即使我沒有要。」
隨後,張行和妻子來到辦公室和兒子溝通。「爸爸,我答應你,高考之前不打遊戲。」張行沒想到,3個小時之前和3個小時之後,兒子有了變化,還主動道歉。
「再堅持10多天就高考了,我也要改改我的脾氣。」張行拍著兒子的肩膀,將兒子攬入懷中。
父子間的矛盾,好像在此刻都化解了。
深夜11點過,一家人手挽手回家。
專家支招
打孩子前冷靜一分鐘
心理諮詢師朱萬裡說,張行的教育方式確實有些粗暴,以至於給孩子造成了永久的心理陰影。張行這種情緒和行為,實際上是一種人格缺陷,很可能給孩子造成壓力障礙症,長此以往,孩子會經常感到憂鬱,形成愛反抗、神經質、冷漠等性格。
父母應該在孩子面前控制好自己的情緒,比如要發火的時候,冷靜一到三分鐘,或者自己獨處靜一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