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ommy的話:
《變性麗人的情愛悲歌》1997年4月3日開始在南方都市報連載後,反響強烈,報紙脫銷。應廣大讀者的要求,南方都市報於4月25日推出8個版的增刊《變性麗人》,除了全文刊載之外,我還補充了對蝶衣及其男友龍的採訪,蝶衣親筆給讀者寫了一篇自述,最後我寫了採訪手記。詳情如下。
【關於蝶衣】
她是百分之百的女人
變性麗人回答讀者十分關心的五個問題。
問題之一:
為什麼非要變性不可?許多有易性癖傾向的人不也一樣照常生活、成家立業嗎?能否假設,如果不變性,生活會是什麼樣子?
蝶衣似乎覺得這些問題是多餘的,她回答得輕描淡寫:「不變性我會瘋掉、死掉。從小我就認定自己是個女孩子,為此吃盡了苦頭。人不能戴著面具活一輩子,與其痛苦一輩子,不如及早變性,就是變成自己希望的那樣。」其實,變性後蝶衣也吃了不少常人難以想像的苦,但她自始至終都是那句話:「我從不後悔自己的選擇。
問題之二:
很多讀者想了解,做了變性手術後身體的狀況如何?或者說,具備了什麼樣的女性生理特徵?
蝶衣非常大方而且自豪地回答:「當時手術很成功,我的外表跟所有女性一樣,沒有分別。」她還記得,當時先做乳房隆起手術,醫生是從她大腿內側割下兩塊肌肉移植上去的,至今她的大腿上還留下了兩塊疤痕。而性器官是與湖北的馮姑娘互換的,無需人造,可和正常女性一樣過性生活。
龍插話說:「她是百分之百的女人。」
蝶衣付出的代價也是很大的,不能生育。龍說,蝶衣非常喜歡小孩,她曾多次表示,將來一定要收養小孩。「十個才夠。」蝶衣痴痴地說。
問題之三:
時至今日,家人、朋友是否接受了她?
蝶衣說,當年做完手術回家養傷,眾位姐姐大鬧了一場,甚至要趕她出門,不過這些年她在外流浪,時間終於衝淡了一切,姐姐都心軟了,不再跟她計較。大學的同學知道她變性的人不多,而知道真相的同學都是「死黨」。
問題之四:
有讀者得知她如今過的是一種流浪藝人的漂泊不定的生活後問,她為什麼不找一份正式、穩定的工作呢?
蝶衣說,當初選擇演藝之路,既是無奈,也是必然。她不能想像自己在一家公司或單位中上班的樣子,要隱瞞身份,但紙是包不住火的;要公開身份,好事之人還能放得過她嗎?秦惠英就是個先例,她換了好幾個工作單位,沒有一個地方呆得長的。做流浪藝人,勝在自由,何況蝶衣從小嚮往舞臺,能歌善舞,能將謀生與藝術融為一體,她很滿意這種生存方式。演藝圈是個相對開放的圈子,蝶衣在這個圈子裡交到了不少能真正理解她的朋友。
問題之五:
對將來有何打算?比如婚姻、事業。
將來是不是要結婚,蝶衣沒有想那麼多,和龍好好過下去是她目前惟一的願望。她坦白說,和龍鬧了那麼大的風波,重新和好後彼此多了一份忍讓,關係反而比以前更好。
對於事業,這位藝術學院導演系學生說:「將來如果有機會,我會去做導演,我要相信我能做得很好。」蝶衣當年就讀的藝術學院人才輩出,一些校友更是成為當今中國影壇最紅的影星、最有名的導演,蝶衣一直留意這些校友的成功,也不時問自己:我還有機會嗎?
1993年的秋天,蝶衣向自己的命運挑戰;3年多來,她經歷了種種人生的風浪,飽嘗了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如今,她說:「我什麼都看開了。」
【關於男友】
龍眼中的變性麗人
龍,蝶衣現在的男友,是一位頗帥氣的年輕人,身高1.75米,剪一個時下流行的湯·克魯斯式短髮,眼睛大大的,有神而又流露幾分憂鬱。他來自湖北一個小山村,14歲起就外出打工,和蝶衣可謂「同是天涯淪落人」。
作為蝶衣目前生活中的「男主角」,他也成了讀者們關注的對象。記者在採訪蝶衣的同時,與龍有過不少的接觸,從中也了解到他內心的一些想法,更重要的是,透過他,我們更能接近蝶衣的真實存在。以下是記者在數次與龍交談後整理的記錄。
記者:你是不是從一開始就知道蝶衣是變性人?知道後有什麼感覺?
龍:第一次見面時並不知道,是後來朋友告訴我的。我只覺得她很特別,有別的女孩沒有的氣質。
記者:你為什麼能接受她,和她一起生活呢?
龍:我不知道別人怎麼看她,反正我覺得她對我很好,挺會照顧人,而且,我看她也沒有什麼不對的啊,反正我能把她當成女人來接受。
記者:記得以前你們在爭吵中你曾說她「你不是一個真女人」,後來又說過「她是百分之百的女人」,這是否說明你對蝶衣的女性身份的認同有矛盾呢?
龍:其實有時我對她也捉摸不透,她是真正的女人,這點沒錯,至少在身體上是的。但有時她做事不大像個女人,脾氣挺大,力氣也大,酒量也大,打起架來我未必打得過她,但這不能說她不是個女人,因為很多女孩子也像假小子一樣嘛。我只能說有些方面她是百分之百的女人,有些方面她是百分之九十的女人,不過不管怎樣,我都習慣她了。
記者:那麼你認為蝶衣哪些方面女人味最濃,哪些方面還有男性的痕跡?
龍:她是很女人的,又會做飯,又喜歡小玩意,喜歡打扮、化妝,又喜歡哭,更喜歡別人誇她美,有時候喜怒無常,耍小性子,這也是像女人的表現吧。如果說她還有男人的痕跡的話,主要是性格方面,她很能幹,像男人一樣能幹,做事風風火火的。
記者:你對這段感情樂觀嗎?你家裡人知不知道?將來又有什麼打算?
龍:我們現在相處得很好,有時也吵架,但吵一吵也好,我們的脾氣都很直,吵多了也習慣了,只要不傷感情就行。我家裡人不知道她的事情,也不打算讓他們知道,反正他們也不管我。至於將來,誰也說不清,結婚可能比較難,但結不結婚倒不是最重要的。蝶衣說過想多掙點錢開個店做點小生意什麼的,只要生活安定了就好了,你說呢?
【蝶衣自述】
我的心事你懂嗎?
回想走過的路,心潮起伏難平。
20多年的日子仿佛都在迷亂、困惑、掙扎中走過,惟有今天才真正做到了平和滿足。太多的對生活的憧憬,對未來的夢想時刻湧上心頭,渴望擁抱生活,擁抱全新的真我。
忘不了那個在女兒國裡困惑的小小的我,我不明白為什麼不能像姐妹們一樣去蹲著小便,直到16歲那年我才真正感覺到這個不一樣是多麼可怕。忘不了那個日夜思念、嚮往父愛的我,多麼想能有父親高大的身影出現在我的面前,多麼想伏在他的胸前感覺他的存在,傾吐我多少年的壓抑和辛酸,一一父親,我恨你!我永遠需要你的愛!忘不了病危的母親望著少不更事的我那期望的眼神,忘不了風雪中姐妹7人孤苦無助的身影……原諒我,媽媽!你是希望我幸福的,我現在很幸福很平和,原諒我的選擇,媽媽!
舞臺上的那個嬌小的丫環是我嗎?「我本是女嬌娥,並不是男兒郎」,刻骨的念頭伴隨我走過了戲臺上那短暫的8年時光。不辨雌雄,難辨雌雄,臺上、臺下、戲裡、戲外,我已找不著哪一個是真我……
不敢提及那段痛苦掙扎的時光,那種真正生不如死的感覺仍像幽靈一樣驅之不散。對著那本《中國變性人現象》,不敢去讀,又想用一種旁觀者的眼光去讀。可是,讀著讀著便冷汗涔涔,好似又回到了變性前的那段絕望的日子,又體驗了一次求生的渴望,好累,好累。
當我躺在手術臺上望著那銀白色的燈和醫生們忙碌的身影,第一次感覺到活著是多麼美好,我還有將來,還有夢想,還有一段真真正正屬於作為女人的人生……打了麻醉針我看見醫生拿起手術刀,他在問我:怕不怕?後悔還來得及。我笑了,笑了,在微笑中沉沉睡去,就像初生的嬰兒,在夢中迎接我的新生,我要飛了……
我是幸運的,也是幸福的。
我有太多的話要說,我的心事你懂嗎?
感謝《南方都市報》能給我這個機會與您交流,也非常謝謝熱心的讀者朋友們給我的理解、支持和愛護。未來的路還有很長,也會有坎坷和荊棘,但我會有足夠的信心和勇氣去面對,因為我生活在你們——善良的人們中間。未來我想做的事很多,想痛痛快快地唱歌,想寫書,寫我偉大的母親,寫我的愛,對了,還有最想做的事,知道嗎?是去戀愛,轟轟烈烈地愛他個死去活來。祝福我吧!
也祝福您,善良的人。
【記者手記】
呼喚寬容
我是1996年6月認識蝶衣的,9個月之後才寫她,是因為我要花這麼長的時間才使她把我當成一個可以傾訴心裡話的朋友。這期間也有記者想採訪她,但被她婉拒了。她對外界的謹慎和戒備,我是理解的。
老實說,經過這麼長時間的接觸,我仍未算很深入地了解她,她的心底似有個謎是外人所無法觸及的。但是,有幾點我是可以確認的:
其一,變性是她惟一的,也是最好的選擇,不管變性給她帶來多大的困擾、壓力,但最重要的是她得到了人性的解放和張揚,她的選擇應得到尊重;
其二,她的內心很孤獨,很渴望愛;她心地善良,也希望得到人們善良的對待,但這些年來她遭受了太多的鄙薄、恥笑和冷漠,她不得不封閉自己,這樣我們便不難理解,她會愛得那麼深切、濃烈,有時也愛得那麼身不由己,那麼不知所措;
其三,作為一個變性人,她活得很不易。據我所知許多變性人的生存狀況很窘迫,不少人被迫隱姓埋名過上另外一種也許更抑鬱的生活。接觸、採訪蝶衣的過程,也是我加深了解社會、了解人性的過程,我感到了這個世界的豐富多樣性。
當我執筆寫《變性麗人的情愛悲歌》時,我並不想灌輸太多的理性思考的東西,只想把蝶衣這個特殊、其實也很平凡的女人的故事告訴大家。文章連載後,越來越多的反饋信息告訴我,讀者對這個故事、這個主人公很感興趣,我為此高興,我願意把讀者們的感興趣理解為一種寬容——這事情和我理解的那麼簡單,並無深奧之處——因為我能感覺到,很多人都是以一種平常心來看蝶衣這個人、讀變性麗人這個故事的,這就足夠了。
眾生平等,有時候也可以是很容易的事情,只要我們都有一顆寬容的、善良的平常心。
(原載《南方都市報》1997年4月25日)
題圖:黃皓 攝
—— END ——
三男一宅
在同性婚姻尚未合法化的年代裡的
同性婚姻實踐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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