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內容為虛構故事,如有雷同實屬巧合。
1
原來宮內的女人,無論地位高低,都是要討好人的。宮婢討好主子和嬪妃討好陛下,都是要做小伏低,看人臉色吃飯的。
這是顧遲遲入宮後方明白的道理。在家的時候,母親從未提過陛下,只提皇后:「那宮城不比家裡,由著你任性,去了以後一定要乖乖聽話,萬事多留心,別惹你姨母生氣,知道嗎?」
皇后就是她的姨母。
她的母親是京都岑家的嫡長女,岑家的名聲倒也響亮,「生男毋喜女毋悲,君今看女作門楣。」母親有兩個妹妹,一位是陛下的結髮妻子,一位是已被廢棄了的德妃。
皇后要為她的女兒樂溫公主遴選伴讀,一番挑揀下來,這差事就砸在了自己的頭上。
顧遲遲惴惴不安地入了宮,等見到姨母和樂溫公主,提著的那顆心才算落回原地。姨母端莊大氣,遠山眉下眸光柔和。樂溫同她年歲相仿,握著顧遲遲的手,高興寫在臉上:「表姐,我日盼夜盼,總算將你盼來了。」
才敘了會家常,陛下身邊的內侍便來傳旨,今日晚上要來此用膳。
姨母聽罷,事情便一件件吩咐下來:「香籠裡替上西域來的月支神香,教膳房把今日的食單拿來,我要親自過目。還有,王司制不是貢了套新的茶盞進來?去找出來,晚上就用這個。」
宮人們各司其職,於殿內來來往往間,樂溫撒嬌:「我有些日子沒見父皇了,母后,我去換那條單絲碧羅籠裙來好不好?」
顧遲遲見姨母勾起唇角來:「穿些家常的也便罷了,那條裙子過於奢華了,小心你父皇不喜。」
樂溫一揚下巴,「不過是用金線繡了些花鳥,您未免也太小心了些。」隨即轉頭衝顧遲遲道:「表姐,咱們出去吧。這個月支神香味太衝了,滿宮裡只有父皇能聞得慣。」
姨母衝顧遲遲擺手,「去吧,你們姐妹好好在一處,若是樂溫欺負你,我定饒不了她。」
樂溫不依:「母后!!」
顧遲遲抿起唇來,行一禮後方隨著樂溫向外走去。樂溫有自己的宮殿,顧遲遲入宮是當她的伴讀,自然同她住在一處。
而顧遲遲住的地方也早就收拾妥當,樂溫說:「明日咱們就得一處上書房讀書了,書房裡人倒是不多。如今咱們宮內共有四位皇子,太子哥哥同二哥、三哥年長些,同咱們不在一處。」
「小皇弟如今九歲,是宛昭儀所出,他是在書房的,此外就是幾位堂兄弟,太子哥哥已經告訴我了,都是性情穩重之輩,你不要害怕。」
顧遲遲說:「有公主在,我很安心。」
樂溫拍拍自己胸口,大包大攬:「你放心,你是我的親表姐,我一定會照顧你的。」
顧遲遲不禁莞爾,見她笑了,樂溫心情甚好:「表姐,你先休息,晚上我們一起用膳。有什麼事情就儘管吩咐桃實去做。」
一旁侍立的婢女盈盈欠身行禮,「桃實見過小娘子。」
在桃實的伺候下,顧遲遲沐浴更衣。這次從家裡來,母親是替她預備了釵環衣物的,姨母卻也命人送來了好些。
顧遲遲因想著母親的話,故而從姨母送來的衣物中擇了一件石榴齊地花裙來,問桃實:「這件如何?」
桃實點頭,上前來替顧遲遲打了個墮馬髻,別一枝蓮紋鎏金銀花簪。因著年歲輕,不必傅粉,只在眉心間貼了翠鈿。顧遲遲微微一笑,鏡中人亦微微一笑。
顧遲遲拿了小袋金粟遞給桃實,桃實何等精靈,連忙推拒:「能來小娘子這裡伺候,皇后娘娘已是賞過的,怎敢再拿小娘子的東西。」
見推讓不過,顧遲遲小心道:「我頭次入宮,許多規矩還不曾諳熟,日後還要麻煩姐姐指教。」
桃實安慰道:「我草芥一般的人,哪裡當得起小娘子一句指教。小娘子初入宮來,自然多有不適,待時間長了,也便好了。」
「今晚陛下要去皇后娘娘那裡用膳,免不了也要問小娘子幾句。小娘子不必緊張,問什麼答什麼就是,萬事總有皇后娘娘。」
陛下,會是什麼樣的人呢。
到了夜裡,在燭火與明珠的輝映下,顧遲遲終於見到了這位天下最尊貴的男人。男人身材高大,容貌英俊,笑時亦有份威嚴。
顧遲遲行了禮,聽陛下問:「為何以遲遲為名?」
姨母笑著替她回答:「長姐加入顧家後三年未孕,這名字乃是顧家老太太起的,嫌這千金來得遲呢。」在她的聲音裡,陛下唇畔笑意似深了些,「遲遲便很好,世間萬物,來得晚些不要緊,只要肯來,便是福氣。」
顧遲遲連忙道謝,「多謝陛下金口玉言。」
陛下的目光落在她臉上,「是個乖巧的孩子。顧卿是我股肱,你母親又是皇后的長姐,日後等你及笄,朕親自做媒,為你尋一樁好婚事。」
顧遲遲和樂溫俱紅了臉,齊齊低下頭去,只聽姨母嗔道:「當著孩子的面,怎麼說起這個來了。」
在陛下的笑聲中,外間響起腳步聲來,來人聲音清晰入耳:「兒臣拜見父皇母后。」顧盼之間,顧遲遲回頭撞上太子蕭詢的視線。
他長得像他父皇,線條卻柔和些,此時衝顧遲遲微微頷首,「表妹。」
顧遲遲報以一笑。
2
神鳳十二年初春,顧遲遲掉進了御花園的池塘裡,湖水冰冷刺骨,嗆水的前一瞬,她還清楚地聽見自岸上傳來的驚呼聲。
最焦急的那聲是樂溫口中所發。顧遲遲在水裡奮力掙扎著,岸上所有人的身影在日光的照耀下暈成模糊一片,但她能知道,站在人群一旁、無動於衷地看著自己的男人,正是推她下水的蕭囂。
不過是彼此錯身而過的功夫,她後腰處被人用力一推,身子已不由自主地靠向那欄杆,竟從欄杆上倒栽了下去。等宮人將顧遲遲救上來時,她發著抖,一張臉蒼白如紙,鬢上還沾了可笑的水草。
樂溫瞪起眼睛,看向這位同父異母的哥哥的目光含了憤怒:「是你將表姐推下去的!你是故意的!」
男人沉著臉,丹鳳眼中泛出冷意,正要開口時卻被顧遲遲打斷。她冷得厲害,聲音裡帶了顫音,「不,不是三皇子推我——」
樂溫面上浮上詫異,恨恨道:「遲遲,你不必怕他,我都看見了,有父皇替你做主。」
顧遲遲自寬闊披風下伸出手來拽住她長袖,青蔥似的指節壓在上頭,愈發用力,「公主,是我不小心。咱們回吧。」她目光裡蘊了希冀與哀求,樂溫只好作罷,一隊人浩浩蕩蕩地回了樂溫所居的朝陽閣。
回去後,顧遲遲便病倒了。迷迷瞪瞪中,姨母似乎過來了,替她掖了掖被角,又試探她額溫,道:「好孩子,你受委屈了。」
她心裡一酸,眼淚順著腮滾滾而落。
這風寒一染就是半月,期間姨母特意賞了東西下來,太子差人來問了兩次,樂溫更是日日得空就來看她。
病好以後,顧遲遲想辦法避開眾人,同蕭囂見了一面。她衝蕭囂行了半禮,「三表哥,我從前若有得罪你的地方,還望你莫與我計較……上次的事,我不怪你。」
三皇子的母親是被廢除的德妃棋玉,同她母親襄媛、當今皇后漪瀾,俱出於岑家,是一母同胞的三姐妹。太子和樂溫是同顧遲遲是表親,三皇子亦是。
可蕭囂卻似聽見什麼極為好笑的事情一般,眸光多有嘲弄,提步走了。
顧遲遲這才站直身子,看著他的背影,無不悵然。母親雖然未向她言明德妃失寵緣由,但隱隱綽綽的,她也從祖母的口中聽到一點,似乎同太子和皇后有關。
就入宮以來顧遲遲所見,三皇子對上皇后時,尚且能維繫面上的禮儀與恭敬。但同太子,就不那麼客氣了,語氣中的火藥味每每讓人吃驚。
的確,陛下對三皇子的寵愛有目共睹,但陛下百年以後,終歸是太子即位,那時候他又將如何自處呢?
她緩緩抬手,遮住刺眼陽光,心中竟湧起對他的同情來。
3
轉眼間,顧遲遲入宮已有數年。她神鳳十一年秋天進宮,如今已是神鳳十三年的冬天了。這個冬天,顧遲遲格外畏冷。
除夕早上,她在一室暖意中醒來,發現了身下的不對勁。
好在有桃實替她安排好一切。先是安頓好主子,又去稟告了皇后,帶回皇后的口諭來。
桃實說:「皇后娘娘說了,讓您多休息,晚上的宮宴就不必參加了。」
顧遲遲如釋重負,適才不覺得,如今小腹內像有墜物一般,難受得緊。她歪在榻上,神情中帶有歡欣,「那今夜我們便一同守歲。」
桃實替她拿來遊記,又糕點果子之物,還奉上一盞濃濃的玫瑰花茶。顧遲遲看得興起時直笑得漾了大半茶水,指著書上某處告訴桃實:「這潤州的民俗,可真有趣!」
桃實抿唇,「您若是喜歡潤州,明年及笄之後何不求皇后娘娘,為您指一個潤州的夫婿?」
顧遲遲不肯依,「桃實,不許胡說!」但很快,她就想起另外一樁事來,闔上書,示意桃實上前來,「桃實,你想出宮麼?」
桃實不妨她有此一問,呆了一瞬,隨即道:「宮女三十五歲後,方可恩放。」
顧遲遲懂了,她低聲道:「我只比樂溫公主大兩個月,等明年十一月樂溫及笄,我大概就可以回家去了。」
「你若願意出宮,到時候我就去求姨母,說我習慣了你的照顧,請她把你賜給我。等咱們出了宮,你就自由了。這樣既不壞了規矩,又能讓你出宮,可好?」
桃實又驚又喜,拿手捂著臉用力點頭,「主子心善,桃實無以為報。」她感激地望著榻上容顏嬌豔的少女,如果可以,誰願意在這宮城內困守一生呢?
殿內暖融,顧遲遲拿著的書自手中掉落。她身子一偏,竟睡著了。
……
等顧遲遲再醒來時,三皇子封為魏王的消息已在除夕夜遍傳宮闈。
顧遲遲由桃實扶著,披了披風行到院裡。在宮牆無法隔斷的絲竹聲裡,朵朵焰火在蒼穹之上炸開,一瞬照得亮如白晝。
即使不聰慧如顧遲遲者,現在也知道了,歷史上不斷上演的皇位之爭,在神風一朝終於被正式擺在了檯面上。
稍微年長的二皇子沒有敕封,陛下單單封了三皇子為魏王。而昔年先皇年輕時,就是踩著兄弟,由魏王的身份登上的皇位。
在冷風裡,顧遲遲瑟縮一下,道:「沒什麼好看的,咱們進去吧。」
樂溫回來時一臉喜色,她得了陛下的賞,興高採烈地衝顧遲遲分享宴席上的趣事。樂溫生動的五官落在顧遲遲眼裡,顧遲遲不由恍惚——
樂溫她,真的開心嗎?她說了那麼多的新鮮事,唯獨沒有提到三皇子封王。
兩個時辰後,顧遲遲隨著樂溫,跟著皇子及宗室們向帝後祝賀新年。在行禮的人群中,太子自然是為首的,原本應落後他兩個身位的三皇子位置卻站得不對,向前挪了兩步,隱隱有和太子並肩之勢。
而原本站在顧遲遲身前的樂溫卻忽然發難,自人群中向前走去,擋在了三皇子身前。這樣一來,樂溫的位置反而是最靠前的。
顧遲遲瞧著心驚肉跳,姨母的聲音已經傳了下來,「樂溫,長幼有序,你站在你兄長前頭做什麼?」
樂溫道:「我站在哥哥們前頭,自然是想第一個拿父皇母后的紅封了?」她扭頭衝三皇子眨一眨眼:「三哥,我第一個拿,你第二個拿好不好?」
三皇子衝她禮貌一笑。顧遲遲背脊處猛然竄上一陣涼意,私下無人時,二皇子何曾有這般柔和笑意。
皇后聲音提高些:「樂溫,你越發沒規矩了,還不回去?」
一旁的陛下輕描淡寫:「既是家宴,何必拘著孩子。」
皇后道:「皇上,樂溫早晚要出嫁,若是連長幼有序的道理都不遵從,人家還道我們天家不會教子。」
樂溫忙屈膝行禮:「樂溫知錯。」她重新回到顧遲遲身旁,而太子和三皇子,不知是誰向前了抑或是誰向後了,重新拉開距離來。
顧遲遲隨著眾人伏地叩首,額頭觸及地磚時終於想明白,姨母口口聲聲長幼有序,哪裡是說給她親自教養的樂溫,提醒的是三皇子不可逾越。而陛下說不必拘禮,則是默許三皇子的行為。
待行禮完畢,各自歸位,她瞧著三皇子的身影,不禁思索:陛下如此愛重他,是否是因為德妃的緣故。
聽母親說,這位姨母在家時就深受父母喜愛,更是名動京城的第一美人。不經意間,她的視線長久停在三皇子身上。下一秒,男人似有所感,側身回望,眸光隱含鋒芒。
顧遲遲被他淬了冷意的目光激的心弦一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