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有記者採訪林夕,問他說,「你寫了那麼多的詞,有沒有您自己最喜歡的?」
林夕回答道,「但凡未得到,但凡是過去,總是最登對。」
這詞,便來自於——羅大佑作曲,梅豔芳演唱的《似是故人來》。
2004年1月12日,梅豔芳去世之後的公祭葬禮上,香港整個演藝圈幾乎傾巢參與,特首致送「音容宛在」的輓聯,更有成千上萬的市民和歌迷湧上街頭,送別這位「香港女兒」最後一程。他們選擇循環播放《似是故人來》,更是令現場——斷腸字點點,風雨聲連連!
梅豔芳的原版,把這首歌演繹得大氣優雅、滿是無奈,字字句句皆令人心動容。這首歌集合了華語樂壇上堪稱偉大的創作人和歌者,歌詞本身就很優美,曲的情感氛圍更是恰當,再配以梅豔芳獨特嗓音淋漓盡致的演繹,歌曲最終的呈現細膩精緻,堪稱神來之筆。
1988年,羅大佑移師香港,在滾石旗下創建了「音樂工廠」,籤下了黃耀明、袁鳳瑛等歌手,當然了,還有林夕,香江詞神林夕就是在「音樂工廠」時期成了大器。
之後音樂工廠陸續推出了著名的「三部曲」:《皇后大道東》《首都》《原鄉》,為我們留下了許多彌足珍貴的好歌。而這首《似是故人來》則收錄在1991年推出的首部曲《皇后大道東》中。
前奏的琵琶聲緩緩地拉開了序幕,梅豔芳緩而低歌聲流淌出來,眼前就好似看到了穿著旗袍的佳人,淺笑連連,款款而來。她輕唱著,滿是輕鬆歡喜的感覺,她輕唱著,唱著一首警世的歌。
梅豔芳在唱這首《似是故人來》的時候,大多是微笑著的。悽婉無奈的歌,微笑著去唱,大概也便是她對詞對生活的感悟,人生大抵如此,何不笑對?懵懂之愛、猜疑之愛、熱烈之愛、離情別愁、無奈與纏結,各種複雜的情感匯聚其中。
《似是故人來》被梅豔芳演繹得深情哀婉,芳華無限,綻放著照耀天地的光芒,但這光終究是流星一般,杳然消逝。這首歌道盡了梅豔芳這一生的情愛和遺憾。她的一生,何其幸運,又何其不幸。生前身後事,樁樁件件惹人唏噓。
一個敢愛敢恨、濃烈如酒的女子,卻終是寂寞的,她在滾滾紅塵中遍嘗疾苦,傷心離去。但梅豔芳的寂寞只是自己的,留給時代的,是她身上永不服輸的倔強氣質,生如梅之豔,抱不散之芳。
她嘗盡人間冷暖、體會世態變幻,她勤奮拼命,努力地璀璨成一顆星,成為當之無愧的「香港女兒」。這歌聲中,一代天后將內心的依戀與不舍唱到斷腸。於這歌的含義,也許她本就比常人體會得更深刻。
《似是故人來》是邵氏女同題材悲劇電影《雙鐲》的主題曲,看過了電影中惠花和秀姑之間的姐妹深情之後,便更深刻得理解了歌詞中的哀怨無奈和深情期盼——俗塵渺渺天意茫茫。
如今再看這部影片,難免認為它稚嫩,只覺主題曲為電影增色不少,當年梅豔芳憑這首歌拿到了香港電影金像獎的最佳原創電影歌曲獎。
不得不說,即便是對於林夕,《似是故人來》這樣的佳作也多是妙手偶得之。整首歌除了中間突出題旨的過渡段之外的四段,對仗工整、結構一致,用詞簡潔典雅。
整首歌不乏警句名言,把人生各個階段的情感準確提煉。林夕將凝結在詞句間的嘆息如珠鏈一般扯斷,大珠小珠散落一地,一發不可收拾,聲聲點點敲擊於心。
同是過路,同做過夢,本應是一對人在少年夢中不覺,醒後要歸去三餐一宿也共一雙,到底會是誰但凡未得到,但凡是過去,總是最登對
這大概就是《紅樓夢》中賈寶玉那一句「這個妹妹我曾見過的」。開闢鴻蒙,誰為情種?寶玉太虛幻境一遊,終究不過是夢一場。同是過路的男男女女,共同編織著未來的夢,卻又在夢醒之時天各一方,各自尋找著另一半。很多人都曾感慨,得不到的總是最好的。而這好終究是真實的還是只因得不到?
臺下你望臺上我做,你想做的戲前事故人忘憂的你,可曾記得起歡喜傷悲老病生死,說不上傳奇恨臺上卿卿或臺下我我,不是我跟你
林夕把演戲的人和看戲的人擺在了眼前,真真假假的故事就又豐富起來。歡喜悲傷、生老病死,都說不上是傳奇,於歲月的長河中,僅是渺小無痕的塵埃一枚。一個「恨」字讓感情瞬間炙熱起來,天意弄人,內心卻滿是不甘。
何日再在何地再聚,說今夜真暖無份有緣回憶不斷,生命卻苦短一種相思兩段苦戀,半生說沒完在年月深淵望明月遠遠,想像你幽怨
被這一段的苦和怨扎到心疼了,天意難違的有緣無分,你我終是天各一方。但這如願所得的今夜之暖留下了期盼的種子,期盼將來能有一天重溫今日歡情。這剎那綻放的光彩留下了半生說不完的相思苦。從此之後的年年歲歲只能望明月寄相思。
留下你或留下我,在世間上終老離別以前未知相對,當日那麼好執子之手卻又分手,愛得有還無十年後雙雙萬年後對對,只恨看不到
經歷人生的起起落落,此時已是暮年,昨日年少的光景是那般的美好。而於少年之時,我們又都錯過了些什麼。
梅豔芳最後的演唱會上,她穿上婚紗,問歌迷:「我穿婚紗好看嗎?」,歌迷們大聲地回答她:「好看」。她卻說,「錯過時間了。」當真是人生如歌、歌如人生。
曾經對林夕把詞寫成這樣頗有些怨憤,年輕的生命為何要被安排遭遇如此的悽清。慢慢的也便明白起來,天意茫茫,最要緊的還是當下,這一生都應善待你所擁有的。
梅豔芳去世前抱著病軀,用盡生命最後的氣力,在紅磡體育館傾情演繹生命的絕唱,熱烈又悲涼,最後的《經典金曲演唱會》上也唱過這首《似是故人來》。
最後一曲《夕陽之歌》唱完,穿著潔白婚紗的她,獨自轉身踏上鋪著紅毯的樓梯離開,再無回望。此後的年年去去,再無故人來。
行文至此,不禁感慨,如今再也聽不到這樣的唱腔,再也見不到這樣的風情。難怪有人講,梅豔芳走了,一個時代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