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峰》背後:大衛·林奇超長訪談

2021-01-09 澎湃新聞

原創 深焦DeepFocus 深焦DeepFocus

翻譯 | Quentin、十二辰子、

LaSuiteFlorence、丸子

編輯 | Valen

神秘的男人

近年來我們極少聽到林奇的聲音,(他親自發聲的次數)甚至可以說是最少的。這位電影大師幾乎不再接受採訪,就算同意了也是惜字如金,因此,我們特別高興能得到這次約談機會。我們在Idem(巴黎14區的一個藝術印刷廠)與他碰面,這個印刷廠建於19世紀,專注於石版畫印刷,陸續見證了馬蒂斯、畢卡索、夏卡爾、米羅、賈科梅蒂等許多藝術家的作品的誕生。

現在也有不少藝術家如米格爾·巴塞洛,Gérard Fromanger和Xavier Veilhan在這裡工作。而大衛·林奇,我們在畫室的盡頭找到了他,他獨自一人躲在了一面隔板後面。工作檯上放著一個裝滿水的沙拉盤,若干顏料管,他的眼鏡,以及一座用包裹好的碎石狀糖果精心堆砌起來的小山丘,在他旁邊放著的是一幅即將完成的畫作,他就在這裡等著我們給他送來咖啡。

談及《雙峰》第三季時,我們清楚知道林奇不會透漏如16集結束時Audrey Horne在哪裡醒來這類細節。他平靜地抽著American Spirit,有板有眼地展示著他的時而瘋狂、時而狡黠,和他的幽默與簡練。這些特點構築了一個怪圈,折磨著與他對談的我們。

他的親切與和善——接受這次採訪證明了他的慷慨——卻與他的沉默,他的「就像我經常說的那樣」,他的關於靈感的長篇大論,他的「我不知道」,形成鮮明對比。而這個怪圈的盡頭,則是預計持續40分鐘的採訪(這裡看到的就是重新整理的原稿)在林奇本人的要求下延長至一個半小時。

儘管如此,這次採訪仍收穫頗豐:他讓我們看到今天的林奇身在何處。十多年以來,無論面對什麼問題,他的回答都遵循一個朦朧的框架:等到一個靈感出現,愛上並追隨這個靈感。四十年前的林奇開始實踐超然冥想,這條軌跡延續到現在的結果就是這種藝術家的純真(等到腦洞找上門來)。

林奇向我們略去了關於他的作品的一套說辭,他仿佛到達了一個抹除自我的境界:林奇不僅是一個渴望有自己秘密的藝術家,他看上去還對神秘本身十分著迷。這樣就可惜了那些等待被揭開的謎團,對神秘的喜愛和對任何形式的解釋的排斥,在今天賦予了林奇一絲救世主的味道。

採訪一結束,林奇便回到了他的工作檯,他的顏料管和他的碎糖果堆,十月的禮拜一,天才在巴黎安靜地忙碌著。

Q & A

Q: 毫無疑問您常想著要重啟《雙峰》,但是怎樣的想法真正給您開了綠燈?

A:馬克·佛洛斯特有一次來找我(或是打給我)問我:「你覺得(我們)回到那個世界怎麼樣?」網上也有討論說今年剛好是25年。所以,與馬克吃了頓飯,一切就是這麼開始的。

Q: 他有給您帶來什麼確切的靈感嗎?

A: 他有一個想法:FBI探員戴爾·庫伯(Dale Cooper,由凱爾·麥克拉克倫飾演)發現自己身處拉斯維加斯一座廢棄的房子內。僅此而已。然後我們開始討論,就是這樣。

Q: 並不是源於與凱爾·麥克拉克倫的討論?

A: 不是。很長一段時間這些想法只有馬克和我知道。我清楚知道凱爾也會成為當中一部分,探員庫伯是他最喜愛的角色。於是有一天我在紐約——凱爾大部分時間住那,我就邀請他來我酒店房間,把一切都告訴了他。但他對此(能否成行)有疑慮,因為當時一切只是空想。

Q: 與馬克·佛洛斯特通電話前,對於您來說這也只是空想嗎?

A: 對,我覺得是,但我卻奇怪地覺得這能行。25年足夠長,所以一切感覺好極了。

Q: 有沒有什麼靈感是在這25年間出現,剛好適合用在第三季中?

A: 有。有些來自第二季最後一集,其它的來自《與火同行》。有些想法一直縈繞,但不具體。當你開始專心思考時,細節自然而然就浮現了。

Q: 舉個例子,道吉(Dougie)這個角色,靈感是從哪來的?

A: 憑空而來的,就這麼出現了,就這樣,我也不知道怎麼發生的。靈感自然地誕生,就像我經常說的那樣,這與想像力無關,靈感來源於外頭,「pop」一下進入你腦袋,讓你看到了。

Q: 但是道吉是您和凱爾·麥克拉克倫一起創造的嗎?

A: 不,不是。道吉是跟靈感一起出現的。當時我們開始寫作,一個靈感引領著另一個靈感。他就這麼出現了,而且找到了他合適的位置。很多想法都是在拍攝期間出現的。

Q: 譬如說?

A: (笑)例子一大堆……我猜你們想了解具體的細節,但實際上我並不知道。很多時候事情的發生都是機緣巧合。譬如說您想要的演員來不了,原因不一,因此您不得不重新構思。一大堆事情就這樣發生了。有時候遇到的是幸福的意外,有時候突然迸出新靈感。我常說的是:一件事情沒有結束的時候就是沒有結束。

Q: 您一直想拍一部喜劇。您和馬克·佛洛斯特一起創作了One Saliva Bubble的劇本,還有您自己完成的Dream of the Bovine。因為道吉的故事,第三季是否某種程度上成為了您要創作的那部喜劇?

A: 我們把某些電影稱為喜劇片,有些稱為劇情片,有些又叫恐怖片……但我傾向於把所有的類型都糅合到一部電影中。就像生活一樣,您可以早上哭完下午就放聲大笑。

Q: 可《雙峰》中的某些概念是不是來源於別的拍攝計劃呢,如One Saliva Bubble?

A: 不是。《雙峰》好玩的一切都來自於《雙峰》世界。

Q: 貫穿整個第三季,我們在失望和啟迪間徘徊。您是否想過要打開觀眾心中或精神中的某個開關呢?

A: 創作的時候想著觀眾,在我看來並不恰當。你應該只關注能激發你自己的東西。如果一個靈感出現時都沒有辦法讓你為之一震,它就不值一提。反之,你應該嘗試將其用更具體的方式寫下來。但是現今世界變化之快以至於你為5年前的觀眾準備的內容在2017年已經沒有價值了,因為已經是一個不一樣的世界了。因此更重要的是讓您開心,其他就希望一切順利吧。

Q: 《雙峰》就好像是您為我們特意準備的禮物一樣…

A: 這樣更好,那太好了。這也是給我自己的一份禮物,就像在聖誕節的早晨,你拆著給自己的禮物。

Q: 相比於我們相處的時代,現今的美國,劇集也是十分貼合實際的……

A: 這是一個黑暗的時代……我們可以祈禱著光明重返,但現在,黑暗至極。

Q: 這是您第一次明確地在作品中提及當代問題:針對女性的暴力、武器問題、醫療保險問題……每一集都有。這對於您來說重要嗎?

A: 這些都是不同的觀點與看法。世界本身存在很多觀點,並不是就一定要強加到人身上,或者說一定要傳遞某項信息,更多的只是這個世界在跟您對話而已。還有很多其他的觀點世界沒有參與其中,來自於其他地方的觀點。但當今世界影響了《雙峰》,這是肯定的。

Q: 或許在您其它作品中有這種情況。

A: (長時間的沉默)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或許吧。

Q: 劇集中仍有暴力罕見的放縱。舉例說那些被卷進暴力中的情侶:Shelly和Bobby,Becky和Steven,Audrey和Charly,等等。只有Andy和Lucy,以及Ed和Norma最後有好的結果。就好像愛情的可能性不復存在。

A: 對於道吉來說,還好吧……(笑)

Q: 對,但那只是一具驅殼啊!

A: 話雖如此,但他已經足夠真實,可以給予這個家庭幸福了,因此是開心與煩惱並存。

Q: 您拍攝暴力的方式讓人印象深刻。如有一個場景薩拉·帕爾默(Sarah Palmer)在酒吧裡殺掉騷擾她的男人;或者是Becky和Steven的家暴。好像您覺得有必要將這些暴力展現在我們面前。

A: 不,這(指這種拍攝方式)是伴隨著那些靈感而來的,這個世界到處能找到靈感,一貫如此。儘管我們在這裡討論這些話題,仍然有許多人在地獄深淵受難,而其他人被幸福包圍。就是這樣。

Q: 但是對於呈現給我們的靈感,它應該是與您的感知相通的啊。

A: 是的,就像我經常說的,當靈感出現讓你一下著迷時,你是能感受到的。之後你試著將它們展現給世人,有一些你確實很喜歡,但知道現在不是時候,然而對於其他卻是好時機,您感覺到它們很適合你選擇的這塊試驗田,然後你就要跟著那些靈感走。

Q: 對於《雙峰》有哪些靈感是您不得不放棄的?

A: 我不知道。肯定有一些,但是如果我告訴你,你肯定會說根本不是些好靈感……(笑)

Q: Jacoby醫生說過:「要觀察、聆聽、理解和行動,現在就要行動。」這跟您是不是有點像?

A: 「現在就行動」,對的。Jacoby醫生,就像Nadine說的,是唯一一個揭露事物本質的人。除了Nadine和一些他的信眾,所有人都把他當瘋子。如您所知,發生了些狀況,並且情況還在惡化。我感覺很多人都想事情往好的方向發展,但他們沒有發聲的渠道,也許在《電影手冊》這裡可以!

Q: 《雙峰》帶來了行動的欲望,這也使其具有了政治力量。它也許是您第一部讓人有這種感覺的作品。

A: 人們感受到的東西有很多……(沉默)時間是無窮的。我不知道您是否聽說過爭鬥時(Kali Yuga)?在印度教的信仰中,時間被分成不同的時代:黃金時代,白銀時代,青銅時代和黑鐵時代,我們現在正處於黑鐵時代。(譯者註:爭鬥時是印度教中四個宇迦循環中的最後一個宇迦,也是目前所在的宇迦(Yuga)。宇迦, 又稱為時,是印度教中的時代單位,共有圓滿時、三分時、二分時、爭鬥時四個宇迦,分別對應上文提及的黃金時代、白銀時代、青銅時代和黑鐵時代。)

這是四個時代中最短的一個,持續432000年,是一個黑暗時代。所有存活於現世的人和物皆誕生於這個時代並屬於這個時代。但同時它賦予了每個人能量,去尋找獲得啟迪的道路,去擺脫困擾著他們的問題,去實現自己的潛能。這也是我談及超然冥想和馬哈希(Maharishi,在印度教中意為智者或導師)的作用的原因。這種方式賦予了個體可能性,去實現自我超越、每天體驗生命的無窮、延展自身的意識和發掘自身為人的潛能——獲得啟迪。

同時,冥想在你的內心開拓了一片空間,帶來無盡的平和、愛、創造力、智慧、幸運、能量和活力。所有的這一切都會在不斷產生的平和的指引下通向光明。而當這個世界看到了足夠多的光亮,集體意識就會被影響。人們會自然而然開始作出改變。他們會變得幸福,不再想著讓其他人受苦受難。他們看到出現的困難並開始用平靜的、讓每個人都受惠的方式感恩生活。

這就是我為什麼冥想和著手推廣這些給我們帶來平和心境的方法的原因。人性的宿命並非受難,感恩才是我們的本性。我們理應成為幸福的、快樂的人,努力聆聽其他人的訴求,然後簡單地找到問題的解決方法。但這個過程卻是一場苦戰,因為很多人有時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對抗此圖景。

Q: 對於您來說,《雙峰》是一座不可戰勝、愛與友情的高塔?

A: 如果你想這麼說,的確是這樣的,這麼說很棒,真是這樣就太不可思議了。當你看著電視機時,你看到那些人再想盡辦法解決難題,但是沒有人真的認為那就是最好的答案,所有人只能假裝相信擺在眼前的選項。因為達到平和,獲得啟迪的方法其實觸手可得,只是在學校裡學不到罷了。

Q: 您在《雙峰》裡展示了暴力,但同時告訴了大家如何找到通往黃金時代的力量,因為您並沒有展示黃金時代到底是怎麼樣的。大家曾以為這一季會結束在輝煌的頂點,大家期待的黃金時代,但事實並非如此,大家發現一切在黑夜中、帕爾默(Palmer)的家前,伴隨著嘶喊戛然而止了……

A: (笑)如果我們今天就生活在黃金時代,我們就到達《雙峰》世界的盡頭了……但那裡並非我們生活的世界,我們就站在帕爾默的房子前。

《雙峰》劇照

Q: 你本來就知道劇集將在帕爾默的房子前結束嗎?

A: 一開始完全不知道,但開始拍攝前是的。

Q: 為什麼不是選白屋(White Lodge)……

A: 這很奇怪。我覺得這完全是一個很主觀、很內在的事,當你一看到它,就知道這行不通。每個人的想法都是不同的。這更多的是一種內在的感覺,一種以印象派的方式得到啟發的事情。我也不知道,這真的很抽象。也許安哲羅·巴達拉曼提可能會這樣做吧,再配上些音樂。

Q: 你想要傳達一些想法,卻不展現出來,不解釋它們。

A: 這個,也許是吧。

《雙峰》劇照

Q: 就像在《雙峰》裡播下的種子一樣……

A: 是的,就是這樣。我來給你講一個關於我的故事。你知道有很多學生像以前的士兵那樣,承受著戰後創傷性壓力嗎。有一個超然冥想的老師,Bonchef先生在康乃狄克州(大衛·林奇基金會所在地,也是由它在2006至2010年間提供這門課程)教學生、老師還有哈特福德地區所有條件較差的高中關於冥想的技巧。

但有一個黑手黨在這所高中裡,他想要說服那些黑人學生不要聽這門課,因為這是白人的東西。許多學生說,不,這不是白人的玩意,馬哈希是印度人,而且這很棒。之後漸漸的黑手黨的成員也開始冥想,並最終被他領導,我們說他叫查理。一個下午,有一個大概70人左右的冥想組呆在一間房間裡。最後,Bonchef先生看到查理仍然呆在他的辦公室裡,頭埋在交叉的手臂中。

他慢慢靠近,摸著他的肩膀說:查理,你還好嗎?查理抬起頭,他的臉上被淚水覆蓋了,他說:「Bonchef先生,在我冥想的時候,我感到如此自由,這是我這一生最美的經歷。」所以,看吧,這就是內在的事。這是真的。並且人們應該了解它,因為冥想的每一天都是在清除我們的苦難,這就像我們之中的黃金一般。每一天都冥想使得我們實現我們人類的潛能。這是非常美好的。

《雙峰 》劇照

A: 我在去工作前還有吃飯的間隙冥想。有些人也這樣做,但不是所有人。

Q: 飾演Tammy Preston的克莉絲塔·貝爾也冥想嗎?

A: 是的。

Q: 她的角色與戈登·科爾(FBI探長Gordon Cole,大衛·林奇飾演)之間的關係很美妙。

A: 是的,和艾伯特(FBI探員Albert,米蓋爾·弗爾飾演)也是。但是艾伯特死了(譯者註:該演員於2017年1月19日去世)。啊,這簡直要把我殺了。哈利·戴恩死了,艾伯特也死了,還有「木頭女」(The Log Lady)……現在Macklay偵探(布蘭特·布裡斯科飾演)…… 還有Toad,那個給Becky帶麵包的人,他也死了。劇集裡牽扯到的人物都要籤署一個保密合同,至於他,他也是非常小心不能向家人透露任何信息。

他的親友知道他又開心又興奮,卻不知原因。他在他開拍的第四天就去世了,我記得。沒有任何預兆的,他看起來是那麼健康。我很喜歡當他在舞臺上的時候和他聊天。他真的是一個很棒的人。「木頭女」的飾演者凱薩琳·考森也一樣。開拍的第四天,她就走了(譯者註:該演員於2015年9月28日去世)。就像是她堅持扛到拍完她的劇情。

《雙峰》中的「木頭女」

Q: 這也是為何我們覺得《雙峰》是座關於友誼的高塔呀。

A: 完全如此。我和這些我認識很久的人一起工作。凱薩琳,我從拍《橡皮頭》就認識她了。我常和哈利·戴恩一起工作。我非常喜歡他。當一些人離開了,他也離開了。你再也不能和他打電話或是去拜訪他。這簡直瘋了。

Q: 為什麼你決定拍攝所有的劇集?現在已經沒有人這麼做了,已經有製片主創和好幾位導演了呀。全部都由你自己指導的話,需要非常大的能量。

A: 是的,在開拍之前我可是精力充沛的,現在也就剛剛好維持拍攝。(笑)但我原本想要全部自己拍攝是為了讓所有東西呈現一個整體。我們不能把這個事分成很多份,這行不通的。所以我和馬克說的第一件事就是我們一起寫好劇本,然後我來拍所有的劇集。他也同意了。

《雙峰》劇照

Q: 觀眾們想要把所有東西聯繫在一起,試圖找出一個意思。但這是白費功夫,你總是留下很多碎片。比如Audrey,就有三個部分:「路盡頭的小女孩」和她的丈夫爭吵;跳舞的場景;夢醒的閃回。是不是你本身的想法就是將他們分離?這看來就像是你希望遵循詩歌的邏輯,而故意留下空白。你是這樣看待事物的嗎?

A: 是的。我不太喜歡講太多東西,那樣太過挑剔細節。我喜歡事物總是呈現出它原本的樣子。並且這是電影。沒有什麼必須服從的,也沒有什麼必須加入的。這是電影,這是電影啊!當你完結一些事情的時候,人們總是希望你給出答案……

Q: 我們也不是非要知道答案,只是指望能明白故事的進程。

A: 好吧,但是你所說的進程,也就是所謂的給出答案了……但是你,你們講到的都是你們喜歡的,這些都很美,很讓人著迷。之後,每個人都鍛鍊的有自己的思維想法。如果有五個人一起看完電影後打算去吃晚飯或喝咖啡,其中一人說出她對於電影的觀點,其他人,即使完全沒有想法,也會說「不,完全不是這樣!」人們理解抽象的事物,並且有許多種方式去理解電影語言想要說的事物。

《雙峰》劇照

Q: 所以說對於你來說,你的方法在於自我表達,就是說不是把確實的意義填滿,而是留下一些可以任意表達的觀點,並且使它們可以在任何時候下都保有生命力。

A: 對,沒錯,就是這樣。

Q: 但是這很困難,因為一位編劇或一位導演中斷解釋,不再去把洞填上,怎麼去面對比如說中間人,或是投資者。總會有參加電影製作的人要求明白電影的意思。

A: 我不確定有這個必要。也沒有什麼規則。我們如今的編劇寫作課上,我們教授的就是去遵守一堆不可靠的規則!你要假設把這樣一個事件放到你劇本中這樣一個時刻……這太糟糕了。然而事實上想法總有自己的方式安排好,而故事也就自己出現了。而已這,都不是編劇課本上可以學來的,這是一種感覺。

Q: 和你一起工作的編劇們,巴裡·吉福德或是馬克·弗羅斯特,他們贊同你的寫作概念嗎?

A: 可能某種方法上來說他們並不贊同,但他們擁有足夠的東西可以講。你們知道的,如果把一個相同的劇本丟給十個導演,你們將會得到十個截然不同的電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觀點,即使面對一樣的詞。

《雙峰》劇照

Q: 你想要立刻聚集那些沒在《雙峰》中出現,但曾和你有過合作的演員嗎?比如我們在《穆赫蘭道》中認識的娜奧米·沃茨或是扮演Todd先生的派特裡克·費斯克勒。

A: 不完全是。(長時間的停頓)不是的,我沒有專門為這些演員寫角色。比如Todd先生,Macklay偵探,他從一開始就在那了,在選定演員之前就存在了。有時候你會想讓一些演員來演,但如果他們並不合適角色,那就不能讓他們來演。但是當他們符合角色設定,那就很美好啦。我一早就知道娜奧米完全適合出演Janey-E。她就是完美的。

Q: 戈登·科爾在這一季中出現了非常多,這是由於你本身想要出演嗎?

A: 他的出現是劇情的需要。可能人們覺得這是因為我想要演戲,但其實不是的,是因為故事就是這樣。FBI尋找庫伯,所以戈登·科爾就需要出現了。和艾伯特一起,他們組成一個很棒的團隊,而我沒有發現誰可以代替他的位置。

Q: 還有一個非常棒的地方是,很多我們因《雙峰》而熟知的演員不得不打破前兩季塑造的形象, 比如說雪琳·芬。

A: 是的,這很精彩。他們都非常了不起。

《雙峰》劇照

Q: 你需要重複很多次拍攝嗎?比如說Audrey和他丈夫的那場戲很困難。

A: 不。他們不需要,他們表現得非常好。我們重複很多次只有一個意思,就是在場景和角色前進行討論。所有這一切都以一種非常自然的方式。

Q: (在劇集中)有不少《雙峰鎮:與火同行》的片段。比如你又用回了大衛·鮑伊說他再也不提朱迪(Judy)的那場戲。您覺得,與電影相比,(劇集中的)朱迪代表的是什麼呢?

A: 都一樣的。

Q: 朱迪是「惡的化身」?

A: 當然。(笑)

Q: 這25年期間出現所有的靈感和想法,您是怎麼使它們得以保存至今?是靠好記性,還是靠爛筆頭?

A: 都不是,只是當下思考的結果。就像我所說的,有些事在第二季的最後一集和與火同行中就已經有了端倪。重新在這些舊故事的基礎上思考,其他靈感是隨之產生的。最終的呈現,是這二者的結合。

《雙峰》劇照

Q: 經歷這樣長時間考驗的靈感,是以什麼樣的方式存在於您當下的日常創作中的呢?

A: 像是老友的存在,很多年一直陪伴著你。

Q: 雙峰引起了非常廣泛的討論。它是傑作的範例。每一個細節都會引發思考。我們都知道您其實一直對這些討論敬而遠之,但是......

A:(笑)馬克很快就會出一本書了。(長久的沉默)嗯......

Q: 關於雙峰所能引發的言論,您其實一直與其保持距離。

A: 個人來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感受,自己對於劇集中發生的事的想法以及走向的推測,這對我彌足珍貴。我絕不可以去破環這些東西。

《雙峰》劇照

Q: 在撰寫雙峰評論的時候,手冊的編輯們看到了,除過對它的喜愛之外,我們各自的角度是多麼的不同。一些人把它視為覺醒的呼告,另一些人則被它困在絕望中無法走出。

A: 這是非常美妙的一件事。馬哈希說常說,自我即世界。世界只是它本來的面目,就像一部電影只是一個故事一樣單純。相同的畫面,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解讀角度。自我即世界。

Q: 呈現出一些能夠引起多樣化反響的話題之作,是您創作的目的嗎?《雙峰》這部劇集非常與眾不同的,本身非常脫離現實,卻作用於人們瑣碎生活的日常。

A: 不,我並不將他視作我的創作目的。有的藝術家,一些導演或者作家,或許有類似的想法,希望引起觀眾這樣或那樣的反應。我從來沒有這些預設。我只有靈感本身。我認為他們是合理的,並且願意使其在精妙的電影語言中發生意義。一再重申:去做正確的創作是我的準則,基於靈感,並忠於靈感。而後,如果我已經在創作中做到自我的極致,並且足夠忠實於靈感,那麼我希望能觸動觀眾,使他們感受到所應感受到的東西。這是我想看到的。

《雙峰》劇照

Q: 讓我們換一種方式問好了:在《雙峰》劇集結束時 您的感受是什麼?

A: (長時間的笑)哈! 一道陷阱題!(非常長的沉默)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對此發表看法......我的感受......挺可笑的......(笑)我跟自己說過不會回答這樣的問題。您知道的,當下的時代,人們的言論從不會被輕易遺忘,因此我們必須加倍謹慎。我更傾向於做出這樣的回答:這部作品已如此,我覺得不錯。除此之外沒有別的感受。

Q: 您不想破壞每個觀眾的私人感受。

A: 對,是這樣的。你說的很對。我保護這些感受,就像我對我自己會作出同樣的事。這些感受是很珍貴的。你們的想法,你們作為受眾,是非常重要的。

Q: 這就是您與受眾之間的連接。

A: 非常準確,一種連接,這個詞用的很好。我們相互連接。

《雙峰》劇照

Q: 這個世界本就無解,因此藝術理應扮演神秘的角色。

A: 對。沒有什麼比神秘的事物更美好。在我看來,揭開所有謎底的舉動會讓人們感到不幸。謎團解開,你們會馬上將它拋之腦後,而後繼續自己的生活。未解的神秘,有些令人沮喪,但更是一種恩賜。它會催生出一些靈感,使人們思考,發生想像。那些載入史冊,我們津津樂道的謎,例如黑色大麗花的案子,就是一個造夢的例子。

Q: 您是一個做夢的人......

A: 是的。

Q: 那麼您也希望同時為自己保留神秘感。

A: 完全準確。這是一個沒有結局的故事。

Q: 您不認為電影作者等同於有權掌控自己作品方方面面的絕對精神領袖。

A: 是這樣的,我完全反對這個觀點。

《雙峰》劇照

Q: 所以如果要求您來做一些解秘——當然只是假設——您大概會回答說您自己也不知道謎底是什麼。很有可能事實就是如此。

A: (笑)說對了。我並不知道什麼謎底。有很多事情都被我主動忽略了。

Q: 總想要探尋事情的根底,可謎底之上的面紗從不只一層,這樣求之而不得的欲望使人們痛苦。

A: 很同意你的說法。

Q: 從《雙峰》第二季到第三季,很多事就在這期間發生了改變。或許現在人們這樣的欲望更加固執強烈。

A: 嗯,或許吧。

Q: 這就是為什麼第三季中的一些內容對我們來說是雪中送炭,教我們從這樣執迷不悟的追究當中解放自己。

A: 人們熱愛求知,是一件讓我個人很欣慰的事,真的。打個比方,一個人喜歡巧克力甜筒冰淇淋:吃的過程令人愉悅,可當咽下甜筒的最後一口,他就開始不滿足。但如若後味醇香,也是一種享受。

《雙峰》劇照

Q: 說服Showtime電視網和投資人在劇集中保留這種神秘感,是不是一件很難達成的任務?

A: 不是。雖然不能完全站在他們的位置回答這個問題,但從一開始,我認為他們就很清楚這個劇集的創作需要最大限度的自由。他們都非常出色,沒得挑。希望他們也會對雙峰的創作方式感到滿意。

Q: 您是如何向他們展示最終成片的?逐集的嗎?

A: 我不知道他們是什麼時候開始觀看的。我記得是把DVD裝在盒子裡,配了些甜甜圈,寄過去的。

Q: 是為了讓他們嘗點甜頭,好安撫,收買他們?

A: (笑)。

Q: 這是您當初設想的那樣嗎,一個完整的故事分成了18集來講?

A: 是的,我把它當成一個完整的電影來拍。如果認為每一集都是有始有終的獨立故事,你們就想錯了。但也很巧啊,每一集都有自然的結尾,一個能使故事繼續進行的間歇。我印象中集與集之間的銜接都很溫和,很流暢。

《雙峰》劇照

Q: 對於這種流暢溫和的銜接,劇集的配樂也起了作用。

A: 當然。

Q: 談到剪輯,您是否有對有些鏡頭做了調動和調整,從這一集放到下一集中去?

A: 一開始的時候有做過這樣的嘗試,但在最終的呈現中沒有任何調動。印象當中我在剪輯上沒有刪減任何鏡頭。所有拍攝到的鏡頭都用在了劇集當中。是件稀罕事兒。所有的鏡頭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說來奇怪,我竟然有一種冥冥註定的宿命感。就像一幅拼圖,本身就是一個整體拆分成的部分,現在要在別處重組。你拿到這些零散的碎片,你並無頭緒,但漸漸地他們就自己開始重新拼合成整體。

Q: 剪輯過程中有沒有產生新的靈感?例如在庫伯和蘿拉在森林中的兩個鏡頭之間插入了薩拉·帕爾默砸碎照片的片段,非常有衝擊力。這是您在剪輯當中產生的想法嗎?

A: 對的。劇本當中並沒有這一段。很不尋常的靈感。

《雙峰》劇照

Q: 所以您是在並不知道之後將如何呈現的狀態下,拍攝了這組鏡頭?

A: 當時有一些模糊的概念。但您要知道,拍攝的時候我甚至不知道最終劇集的集數。當時完全沒有這些概念。

Q: 您籤訂拍攝合約的時候沒有敲定集數嗎?

A: 當時還有待商榷,計劃9集。

Q: 那是什麼促使您拍攝了計劃兩倍的集數?

A: 是劇本。後來又加入了一些內容。在好萊塢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則,一頁劇本對應拍攝一分鐘的電影內容。我從來不遵守這個規則,視劇本的情況而定。

Q: 因為您比較享受加長篇幅的這個過程嗎?

A: 我享受拍攝的方方面面。我當時就知道拍出來一定是長於9集的,並沒想到最終會是18集的長度。

《雙峰》劇照

Q: 和Showtime電視網沒有什麼分歧嗎?

A: 完全沒有。這個問題某種層面上和「想要收到9美元還是18美元」異曲同工,所有人都會想要18美元。(笑)

Q: 這次應該是很新鮮的體驗,觀眾是通過手機或ipad之類的小屏幕,觀看您的作品。

A: 如果大家在手機或者iPad上觀看《雙峰》的話,一定得帶上耳機,不要讓外界環境的噪音參雜進觀看的內容裡。如果是用電腦或者平板之類的設備,製造一定距離,讓屏幕從比例上來看就像是在影院的大銀幕一樣,加上昏暗安靜的室內環境,也會是很棒的體驗。

Q: 演員們清楚自己的戲份在整個故事中所處的位置嗎?

A: 並不知道。我印象中凱爾·麥克拉克倫是唯一一個看過全劇劇本的人,因為基本每一集他都有戲份。但就算是他也不是什麼都知道,劇集的信息量很大。播出的時候再去看,他從自己的戲裡也發掘到了新的東西。

《雙峰》劇照

Q: 播出之後有和演員們交流過嗎?

A: 沒有。我挺想讓大家都聚在一起吃頓晚飯的。但大家生活在不同的城市,所以不太可行。如您所知,演員們來片場拍自己出境的戲,並不會和其他場的演員碰面。我們就像一個大家庭一樣,雖然實際上大家並不在一起相處。無論如何也是一個家庭了。

Q: 劇集中有非常多特效,但我們注意到了您有意保持自己的匠人視角。是否說明了您獨立處理了設備相關的工作?

A: 是的。宮川典子(Noriko),我的剪輯助理,技巧方面很厲害,我們一起做了很多工作。同時也和法國BUF公司有非常愉快的合作。

Q: 這樣您還是可以繼續您的日常工作,處理拍攝設備和素材。

A: 是的。對我來說一個導演的職責就是這些。會有一切事物都由自己處理的野心。儘管很多事都不是一個人完成的工作,和別人合作會得到很高效的幫助,但還是想要把自己的想法滲透到各個層面。

《雙峰》劇照

Q: 在拍攝雙峰的期間,您有沒有繼續您藝術品和繪畫的創作?

A: 基本上沒有,只有一些簡單的速寫,沒有色彩畫或者其他的東西。我們的工作周期基本上是一周七天無休的,從開始拍攝到後期結束。這樣的節奏扼殺了所有其他靈感。很多工作都有截止日期的限制。一天18個小時高負荷,非常長的周期。差不多兩年半的時間,我沒有做任何除了拍攝之外的創作。

Q: 是否要求您比拍攝電影的時候更加高效?

A: 雖然也花了一些時間,但比較幸運的是,有聲效團隊的努力,很多素材是提前做好的。當下技術的發達程度可以實現很多內容的速成,雖然這件事純靠運氣。

Q: 在處理特效上,您是否保持了純粹、質樸、有些許古怪的視角?

A: 是這樣的,一種系統的視角,很合適全局的設計。你想到什麼例子嗎?

《雙峰》劇照

Q: 當黛安娜(Diane)在黑屋(Back Lodge)的時候,她身上的羊毛衫在抖動。

A: 啊!是的,這是個很好的例子。

Q: 您很喜歡這種類型的趣事嗎?

A: 對。

Q: 還有一件事令大家感到震驚,在那些暴力場景中,您將相機置於打鬥場面的中央,比如Bob和Freddie的那場打鬥。有時候您還會使用一些妙招,比如跳躍式剪輯,就比如薩拉·帕爾默在酒吧殺了一個傢伙。在拍戲的時候,您是否之前就考慮過近距離拍攝動作的場景呢?

A: 我不知道。一直以來都是這樣,有了想法一切都好辦。我有預感會很順利。警長辦公室那場戲最終是由一些不同片段拼剪而成的。拍攝時,你先捕捉所有元素,然後再築造出一個場景。只要你覺得不需要,就完全無需移動。直到某一瞬間,你會預料到要用什麼來組建場景。而將這一切都呈現出來,你就能挖掘到精髓。

《雙峰》劇照

Q: 在這個場景中,您植入了一個特寫鏡頭,晃動的感覺好似伐木工人通過按摩來搶救壞庫伯(Bad Coop)時的動作。大家坐在椅子上,卻感覺仿佛置身於場景中,這太難以置信了。

A: 耶!(笑。)

Q: 在拍攝《內陸帝國》(Inland Empire)十年後,您(反而)更樂於回歸有內景布置並與一個團隊(配合)的傳統拍攝手法了嗎?

A: 數字相機都很小,但是一旦在上面附加大型配件,它就會變得幾乎和舊式相機一樣龐大了。我倒是十分樂意能夠使用一個(真的)足夠小的相機,那就太棒了。

Q: 在創作《內陸帝國》之後,人們都在議論是否您會重新拍攝一部僅使用超小相機,無團隊合作的電影。

A: 我非常願意再拍一部,但是對於《雙峰》來說,這是不可能的。

《雙峰》劇照

Q: 如今相機已然更新換代,您還願意重拍一部和《內陸帝國》同樣創作條件的電影嗎?

A: 即便在當時那個時期,也有比我所使用的Sony PD-150更好的相機存在,但是既然我已經開始使用它,我就會將它用到底。即使使用如今的相機,燈光布置依舊是一項重要且耗時的工作。但可以肯定我們能獨立做一些事,(比如)用機器本身來錄音。

Q: 能同時再次見到蘿拉·鄧恩(Laura Dern)和凱爾·麥克拉克倫(Kyle Maclachlan)真是太感人了。

A: 是的,在《藍絲絨》(Blue Velvet)之後能同時再見他們二位,太完美了。

Q: 能親眼見到角色黛安娜的人物形象真是一個巨大的驚喜。您之前就有過將其推至銀屏的想法,並覺得就應當由蘿拉·鄧恩(Laura Dern)來演對嗎?

A: 對,基本就是這樣。就該讓蘿拉來演。(大寫的沉默)

電視劇《雙峰 Twin Peaks (2017)》

Q: 非常感謝……

A: 感謝你們為自己的雜誌所作的傑出工作。

Q: 您能想像《雙峰》對大家來說有多重要嗎?這個系列還存在簡直是何等驚喜。感覺現如今想要將一個自由的事物把控得如此遊刃有餘,簡直是不可能的。

A: 我們完成了我們想做的,並且無怨無悔。我們特別幸運。比如,我們拍攝的時候趕上大旱,不下雨。很多人因乾旱而備受煎熬,但我們卻是幸運的,因為無需擔心降水的問題了。只有一天趕上下雨,當時我們在華盛頓洲,要拍一個在森林中的場景。我們必須得找到一個可以拍攝的地方,後來我們找到了一間倉庫。這可救了我們,因為如果我們在樹林中拍攝,那將是一場災難。所以降水也還是有好處的。

《雙峰》劇照

Q: 感覺在第三季中,能看到更多雙峰鎮的周邊環境,光線更充足。

A: 你知道,對我來說,這一系列連續劇的指向標真的就是雙峰鎮。當我們拍攝的時候下雨了,特別的冷。這是一種非常美妙的感覺。所有演員都在那兒,氛圍棒極了。 《雙峰鎮:與火同行》是在夏天拍攝的:當然也是在雙峰鎮,但氣氛完全不同。第三季同樣是在天氣不錯的夏天拍攝的。

Q: 您是如何突然現身南達科他州的?

A: 我不知道,講真!(笑)

Q: 您了解那片區域嗎?

A: 我大概曾路過那裡,但我真不太了解。

Q: 您喜歡上那個地方了嗎?

A: 現在喜歡上了。(笑)

電視劇《雙峰 Twin Peaks (2017)》

Q: 最近這段日子您在做什麼呢?

A: 我即將啟程前往羅馬,一定會途徑拉文納。接著我會為這本即將面世的書回到巴黎(他向我們展示了他的裸體相冊)。 我會在「巴黎攝影展(Paris Photo)」上籤售。然後我將在卡地亞基金會展示我的「猴子電影」(微電影《傑克做了什麼》(What Did Jack Do))。這是一部時長17分鐘的怪異短片。之後我將去波蘭,到比得哥參加「相機影像電影節(Camera Image Film Festival)」,還有到託倫參加一個展覽。接著我會去烏克蘭和喬治亞做關於超然冥想的交流。之後我會在十一月底回到Idem繼續工作。他們讓我在這兒繼續工作,這太棒了。

Q: 您旅行時會使用相機嗎?

A: 不會。當我擁有第一臺寶萊克斯相機(Bolex)時,知道膠捲很貴。所以我只拍攝那些極其精準的事物。拍攝《橡皮頭》時,我看到Fred Elmes用相機來做拍攝測試,這把我搞瘋了。我責備他淨拍這些如此輕浮的東西。(當然)有時我也後悔沒拿一個小相機在手上,可以拍攝些讓我感興趣的東西。比如當你看到一所房子正失火,你就可以拍。

《雙峰》劇照

Q: 那您拿手機拍照嗎?

A: 拍過,但是次數也極少。對,當我看到一隻蒼蠅落入蜘蛛網的時候我就會拍。你之前看到過嗎?在蜘蛛將蒼蠅包裹在它的網裡的時候。太難以置信了。就感覺那隻蒼蠅在說:「媽的!完蛋了。」在它被蜘蛛抓到以前,它會一直這麼想。(他拍了拍杯子,笑。)你還想和我說點兒什麼別的嗎?你願意幫我把平和的心境帶到地球上嗎?

Q: 我們挺願意……

A: 好啊,趕緊行動!

Q: 這必須從我們追求自身平衡開始。

A: 您說得非常有道理。馬哈希說過:著手進行超越性的冥想,繼而成為你自己的光。然後去扶持那些致力於創造和平的團體並一直走下去。這就會改變一切。

《雙峰》劇照

Q: 大衛林奇基金會是一個怎樣的存在?

A: 我認為我們預計能幫助到約50萬人,人數很可觀。特別是在南美洲,這是飽受戰爭摧殘的南美洲第一次停止硝煙。但很多問題依舊存在,比如在墨西哥,有毒品聯盟,有人自殺,但至少沒有戰爭了。

Q: 在美國也有人自殺。

A: 唉,是的。我知道每天有92人因海洛因而自殺。平均每15分鐘一位。並且數量正與日俱增,這已形成一種風氣。而那些老兵身負創傷後遺症所帶來的壓力。我知道在這些老兵當中,每天有多達20人選擇自殺來了結生命。他們找不到活著的意義,每夜他們都深陷於噩夢,而清醒後的狀況依舊很糟糕,有太多的苦難。而如今更要命,我們又多了個川普,太瘋狂了。

《雙峰》劇照

Q: 當大家看到拉斯維加斯大屠殺的畫面時,會立刻聯想到《雙峰》:他開槍的地方和(電影中)銀野馬賭博場(Silver Mustang Casino)太像了。還有您看到兇手的住所了嗎?觀眾覺得那就是(電影中)道吉的房間。一部連續劇折射出了當今現實中的美國,這太瘋狂了,就好像它提前預測到了很多事:拉斯維加斯槍擊案,針對女性的暴力性醜聞……

A: 對,沒錯……真的是這樣。

Q: 拉斯維加斯槍機案的巧合是否讓您感到震驚?

A: 沒有,我並沒有思考過,但我知道您想說什麼。的確存在著一些心理層面上的嚴重隱患。

Q: 《雙峰》展現了美國的負面,比如槍枝的出現。在最後一集中,其實蠻搞笑的,當庫伯對那傢伙說放下武器時,那個傢伙回答他沒有槍,但在庫伯的堅持下他最終還是交出了左輪手槍。

A: 是,靈感來源於世間萬物。當Roadhouse裡那些人說話的時候,我們可以看出他們真的存在不少問題。(笑)在《雙峰》中有不少詼諧的地方,但都具有現實性。

電視劇《雙峰 Twin Peaks (2017)》

Q: 大家感覺您已經不能再忍受那些暴力的、侵略性的、粗魯的、庸俗的人了,就比如說那個打斷Audrey跳舞試圖挑起鬥毆的傢伙。

A: 沒有,這只是一個想法。我們永遠不知道先出現的會是什麼。

Q: 為什麼原子彈如此重要?

A: 為了製造一個窟窿。

Q: 並且創造出…

A: ……我真的說不出來什麼了。(笑)

Q: 這挺有趣的,因為原子彈是全人類範疇內的事,不僅僅存在於《雙峰》中。這是您首次在作品中涉獵世界史。

A: 原子彈的場景是來源於戈登·科爾辦公室裡的一幅畫。這完全就是《橡皮頭》中掛在亨利(Henry)牆上的那幅畫。

電視劇《雙峰 Twin Peaks (2017)》

Q: 在戈登·科爾臥室那幅畫的對面,有一幅卡夫卡的肖像,大家會因此聯想到《變形記》,從而聯想到第八集的怪物,可您再也沒有提及這個內容。

A: 沒有。(笑)

Q: 所有這些事情,都是腦海中閃現的火花。

A: 是的,非常美。另外,在房間中還有另一幅畫。

Q: 哪一幅畫?

A: 瞧,你們看。(見下圖)

Q: 哪一幅畫?

A: 瞧,你們看。(見上圖)

Q: 您是否在創作被催眠的人和怪物時曾想過《能用錢買到的夢》(Dreams That Money Can Buy)這部電影?(我們給他展示了刊登在手冊10月刊上的圖片)

A: 哇!這真的很古怪,很離奇。我知道這部電影,我曾做過一期關於它的節目。(《露絲,玫瑰與左輪手槍》(Ruth, Roses, and Revolver),由BBC於1987年發行)

Q: 您有思考過嗎?

A: 沒有。其實,誰知道呢?也許答案存在於我腦海中的某個角落吧。

《雙峰》劇照

Q: 您希望將這部連續劇呈現在電影院裡嗎?

A: 當然。從技術上來說這是可行的,我們已經做了4K的「數字院線文件包」(DCP)。但如果說要馬上放映的話,必須要重新剪輯,要去掉片頭片尾字幕,所以我並不覺得是一件指日可待的事情。這得放映3個晚上,每晚6個小時,每3個小時還要休息一次。因為18個小時太長了。

Q: 就著咖啡,甜甜圈和休息必備的煙。

A: 就是這樣,挺好。

《雙峰》海報

由Stéphane Delorme和Jean-Philippe Tessé進行採訪

10月20日 於巴黎

-FIN-

原標題:《生日放送 | 大衛·林奇大訪談!》

閱讀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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