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頭城》·劉禹錫
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
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牆來。
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故國,指石頭城。群山環繞,舊牆仍在,潮水一次次奔湧上來拍打著這座空城,又帶著深深的嘆息寂寞退回。國仍在,已是故國;城雖在,卻為空城。就連潮水也仿佛感覺到了它的荒涼。擬人手法用在此處恰到好處,作者把自己感受到的沉重的歷史失落感賦予到江潮身上,既寫盡了故國的沒落荒涼,也凸顯了個人內心的深沉感傷。景不虛設,乃「寓炎涼之情在景中」。
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女牆來——淮水,指秦淮河,發源於今天的江蘇溧水和句容,合流後經南京市入長江,因為是秦時所開鑿,故稱秦淮。王士禎有詩云:「千載秦淮嗚咽水,不應仍恨孔都官。」秦淮舊地,因為它特有的歷史原因,引得後人生發無盡的感慨。女牆,指城牆上的城垛。這兩句是寫,夜已很深了,只見那當年從秦淮河東邊升起的明月,如今仍舊從城牆上的城垛後面升起,照見這久已破敗不堪的古城。
作者寫月是「舊時月」,用語頗耐人尋味。正所謂「煙月不知人事改,夜闌還照深宮」。這月仿佛幻化成一位歷史的見證人,見慣了秦淮河兩岸的六朝王公貴族紙醉金迷的生活;聽慣了徹夜不休的絲竹音樂,如今繁華已逝,歡樂不再,月光照耀下只剩了一地的悽涼。前人以為此詩「三、四句語轉而意不轉,只愈添一倍寂寞景象,筆妙絕倫」。這首詩並無直接議論,純出以景語,頗有韻短意長、語淡情濃的藝術效果。
此詩通篇是寫景:群山、故國(或謂空城)、江潮、淮水、舊時月、女牆,然而,無一景不融合著詩人的主觀感情。江潮是「寂寞」的,月亮是「舊時的」。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中說:「有有我之境,有無我之境……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皆著我之色彩。」指出了這首詩的寫作特點,詩人把個人的主觀感情移植於客觀事物身上,使全篇的自然景觀都投射上作者極為濃厚的主觀色彩。這樣的寫法,使詩境更加渾厚,更加深遠。
清代詩評家沈德潛認為此詩「可接武王維之『渭城』,李白之『白帝』,王昌齡之『奉帚平明』,王之渙之『黃河遠上』」。這足以說明此詩的藝術成就,已達到了與千古不朽的盛唐傑作並列而媲美的地步。白居易讀罷此詩便讚不絕口:「吾知後之詩人不復措辭矣。」反覆推敲夢得之作,頗以為白氏之讚嘆絕無誇張。這首詩也為後世詩家開啟無限法門。
如宋朝大詩人蘇軾有詩云「山圍故國城空在,潮打兩陵意未平」;又如,北宋詞人周邦彥的《西河》詞,更是通篇化用《石頭城》之詩意,「山圍故國,繞清江,髻鬟對起,怒濤寂寞打孤城」。又如,元詩四大家之一的薩都剌在《念奴嬌·登石頭城》中寫道:「傷心千古,秦淮一片明月。」都幾乎是照搬劉的詩句,可見影響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