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顯微故事,作者丨Eric,編輯丨元一 清淮
網貸,已經是越來越多年輕人的心病。
門檻低、申請便利,讓很多人遇到資金周轉困難時,第一時間選擇網貸。
這筆「飛來之財」來得太輕鬆,以至於來得快、花得快,但無力償還則會面臨極高的利息和不堪其擾的催收。
有些人為了躲避眼前的難關,會選擇「以貸養貸」,從而陷入套路貸的深淵,最終會迎來滾雪球似的債務堆積和一系列連鎖反應。
本期顯微故事採訪了三位網貸親歷者,他們之中:
有的人為交學費初次接觸網貸,卻逐漸養成了大手大腳的習慣,最終淪為還款機器;
有的人一生教書育人,卻在晚年被兒子拉下水,不得不賣菜還債;
有的人替網貸平臺催收,親手把債務人推進火坑,因此承受良心的譴責。
他們的故事,會讓你看到網貸的殘酷真相。
以下是關於他們的真實故事:
我退休後為兒子還130萬,年輕人貸款最後遭罪的還是父母
寧老師,59歲,西安
我是個老師,兢兢業業地教了一輩子書,本來以為晚年能享享清福,沒想到還是落到需要賣菜還債的下場。
兩年前,我的生活很平靜:兒子結了婚,兒媳懷著身孕,還有幾個月就能享受含飴弄孫的天倫之樂。
然而,一通電話把這一切打得粉碎。
電話那頭的人自稱xx貸的工作人員,說我兒子在他們平臺上借了5萬塊錢,已逾期三個月。
一開始我以為遇到了電話詐騙。
我兒子工作穩定,薪資也不錯,又沒什麼需要特別花錢的地方,怎麼可能接觸網貸?
但很快,XX貸、XX平臺的電話接二連三打到我家,全是催我兒子還款的。
我這才意識到,事情比我們想像的還要嚴重,已經到了無法收拾的地步。
我趕緊給兒子打電話,電話接通後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全身都在發抖。
電話裡,兒子終於向我坦白了實情:他迷上了網賭,越賭越大,前前後後已經砸進去近80萬元。
說著說著,兒子哭了起來,這是自我爸在他9歲那年去世後,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哭。
我們都知道,他已經無能為力了。如果他真能負的起這個責任,我就不會接到那麼多電話了。
我們花了整整一天來算他到底欠了多少錢,雖然早已做好心裡準備,但是結果還是讓我們感到震驚,欠的債連本帶利,竟高達130多萬元!
這筆錢能在市裡全款買下五六套房,對於我們這種小鎮普通家庭來說,更是一個天文數字,他竟在短短一年半內揮霍一空。
我五十多年的人生裡,頭一次感到絕望。
我本來打算用我存著養老的積蓄替他還債,沒想到債務如此龐大,我那點棺材本根本於事無補。
我們全家人開始了漫長的還債路。
兒媳有孕在身,無法工作,維持生計只能靠我和兒子兩個人。
兒子在外面找了好幾份兼職,而我年紀大了,無法回到校園講課,工廠也不要我,只能自己種點菜拿到菜場上賣。
很快,我的身體就承受不住這種起早貪黑的勞作,風溼和腰腿疼痛的頻率越來越高。
比起身體,我心理上的壓力更大,更難以緩解。
我吃不下飯,整夜整夜地睡不著,難得迷糊一會兒就被噩夢驚醒,不是夢到債主上門打砸,就是夢到被潑油漆、被鄰居指指點點。
短短兩年,我整個人像老了二十歲。
最令人絕望的是,我們這麼努力,到現在也才還了二十多萬,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
每一筆網貸背後,不僅僅是一個人的掙扎,更是一個家庭的沉淪。
助學貸後我成了「還款機器」,打多份兼職都還不上一天欠下的債
小琪,25歲,廣東
過去3年,我的生活只圍繞著一件事——還貸。
我家境不好,大專畢業後一直靠兼職才能勉強養活自己。
三年前,我剛開始讀專升本,升上本科後學費突然翻了一倍多,將近14000元。
但是助學貸款只能申請到8000元,剩下的6000元得自己想辦法解決。
正在焦頭爛額之際,我手機上的一款app忽然彈出一條網貸廣告,「最低6000元」的大字佔了半個屏幕。
若在平時,我一定會不假思索地關掉廣告,但那時的我滿腦子都是學費的事,於是就鬼使神差地點了進去。
申請貸款的流程非常簡單,跟著引導一步步做就行。
上傳身份證照片時,我有過片刻的猶豫,但很快就屈服於迫在眉睫的學費,暫且將隱私問題拋諸腦後。
因為信用良好,我申請到了12000元額度的貸款,沒過幾分鐘就到帳了。
我用其中的6000元補齊了學費,剩下6000元準備存起來,以減輕分期還款的壓力。
但古話說得好,由儉入奢易。
帳上有了錢,不知不覺間,我花錢也變得大手大腳起來,很快就花光了之前存下的一點積蓄,又開始動那6000元貸款。
因為這些錢來得毫不費勁,花出去也絲毫不覺得心疼,不到兩個月,我竟然把所有的錢花的一乾二淨。
眼看還款日將近,我卻連一周的夥食費都拿不出,更別提還款了。
為了解決窘境,我又從另一個平臺借了一筆錢。
和上次如出一轍,借到的錢還完款後還多出好幾千塊,我又大手大腳地花起來。
漸漸地,我欠的債滾雪球一樣越積越多,每個月要還的金額也不斷上升。
我慢慢意識到,這種拆東牆補西牆的辦法撐不了多久,卻仍然選擇掩耳盜鈴,因為沒有更好的辦法。
我天真地想,我馬上就要畢業了,等我開始工作,很快就可以把窟窿補上。
畢業後,我來到深圳,也順利地找到了工作,但每個月的薪水只是杯水車薪,根本不夠還款。
我只得又額外接了兩份兼職,忙起來一天只能睡5、6個小時,卻仍然眼睜睜看著我的全部收入投進一個個網貸平臺的黑洞裡。
我仿佛變成了一架還款機器,每天睜開眼就看到無數催收簡訊,晚上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連夢裡都是追債的電話鈴聲。
即使如此,我仍然不堪重負、屢次違約,徵信記錄也因此留下了汙點,無法辦理信用卡,也不能再從其他平臺借到錢,只能用各種藉口向身邊的朋友借錢。
漸漸的,我一個朋友也沒有了。
壓力最大的時候,我真想一了百了,結束這種看不到希望的日子。
但我又想:如果我死了,債務就會落到我年邁的父母頭上,我連死的資格都沒有。
如果能重來一次,我死也不會選擇網貸。然而世上沒有後悔藥,我只能背著我的債務繼續活下去。
催款人月收入過2萬,我讓女大學生背上了30多萬的債務
八弟,27歲,廣西
幹我們這一行的,以前被稱為混混,現在有了個體面的稱呼——催收員。
我是從廣西一所三流大專畢業的,在初中同學的介紹下,做了門檻相對較低的網貸催收員。
我們的工作內容就是每天坐在格子間裡打電話。
每周組長會分配新的催收名單給我們,我們按著名單一個個電話打過去,用話術向對方施壓,最終目的是催他們還款。
每催回一筆錢,我們都能拿到一定的提成,催到的越多收入越高。
比如帶我入行的同學,從小就伶牙利嘴,平均每個月能掙2萬元左右。
按照規定,催收電話最多只能每天早上和下午各打兩次,而且要用公司的座機打,有的人看到「0」開頭的號碼會直接拒接。
所以為了業績,我們都會私下另外買好幾部老人機,再買幾張不需要實名註冊的大王卡,這種手機號打出去的電話,被接聽的概率遠高於座機號。
這種不間斷的電話加簡訊轟炸,給人帶來的心理壓力非常大,很少有人能扛住。
有的人一開始不接聽,但只要接了一次,我們就有把握攻破對方的心理防線。
我入行第三個月的時候,成功催收了一個女大學生貸款人。
那個女生在網貸平臺上借了36000元,分12期,算上利息每期要還接近3600元。由於沒有經濟來源,她根本還不上。
那時國家還沒有出臺清理整頓校園貸的規定,這樣的單子在我們眼裡是個「香餑餑」。
學生一般臉皮薄,害怕被催債,我們就會乘機推薦其他貸款平臺,讓他們以貸養貸。這樣,我們不僅可以拿到催收的提成,還可以拿到新平臺的「服務費」。
再不濟,還有學生父母託底,不管如何,我們都有得賺。
我前前後後給那位女大學生打了一個多星期的電話,嚇唬她要聯繫她通訊錄裡所有的人。同時,另一位同事配合我的節奏,不停地跟她推薦新的貸款產品。
在我們的兩面夾擊下,她很快就在新的平臺貸了款,把我這邊的債還上了。
這一單讓我和同事都賺了一大筆,還升了職。
半年後,我當上了主管,開始忙新的工作,逐漸淡忘了這件事。
直到有一天,手下的組長向我反映,有個「老賴」一直催不下來。我一看資料,竟然是以前那個女大學生。
當時她已經深陷套路貸的大坑,在十幾個平臺上借款,欠了一共30多萬元。
這麼大一個窟窿,即使她已經走出社會,有了工作和收入,也難以填上,她的那點工資甚至連利息都不夠。
由於頻繁逾期,她的徵信已經被拉黑,再也借不出錢,無法繼續「以貸養貸」的惡性循環。
催收員逼了她幾個月,最後由我親自出馬,終於擊破了她的心理防線。她在電話裡幾度哽咽,最終承諾會跟父母攤牌,儘快還上欠款。
我不知道,如果半年前我沒有故意引導她,她是否會走上以貸養貸這條路。
但我知道,從36000元滾到30多萬元,這已足夠把她的家庭壓垮。
這件事一直重重地壓在我心頭,最後,我終於再也忍受不了良心的譴責,決定徹底離開這個行業。
我再也不想靠近網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