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錢志明人高馬大,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膽小鬼。
他害怕打雷,害怕一個人走夜路,害怕看恐怖片,害怕有蟑螂啊老鼠啊小肉蟲爬過他的眼前。
就連幾歲孩子都能玩的蕩鞦韆,他也怕得不行,沒坐上去幾十秒,就火燒屁股一樣嚷著受不了跑了。
更別說讓他去坐過山車、海盜船之類,那簡直要了他的命。
聽說在杭州讀大學時,有個女生的相機掉水池了,讓他幫著去撈,他捲起褲子要下去時,看見一隻烏龜伸著脖子遊過來,渾身觸電一般,轉身就跑得無影無蹤。
留下那女生和路人一臉懵逼。
來寧波工作後,一次大樹請他去湖南張家界玩,拉他去走玻璃棧道,他走了一半,當場嚇哭回來。
腳抖得跟彈棉花似的還罵了半天娘,說:大樹,你想謀財害命也不該用這一損招吧?老子還沒活夠,嗚嗚嗚……
惹得男男女女捧腹大笑了一天。
說他娘吧,他還露著兩顆小虎牙賣萌。
女孩們都不敢這麼撒嬌。
回來的路上,又見一群當地人打架,嗓門一大,膀子一亮。
錢志明捂著他那顆小心臟說:我們快跑吧,我剛剛眼神對視了一下那個很兇的傢伙啦,怕他報復我啊……
大樹沒反應過來,他已經百米衝刺離開了人群。
回來後,這事自然就成了朋友圈裡的「傳說」。
後來,大家一致決定,要是遇見打架鬥毆,殺蟑螂走獨木橋看恐怖片的事,都不讓錢志明參加。
錢志明又娘娘地說:不能孤立我!
2
2010,春天,大樹的廣告公司開業,組織聚餐,大夥都喝的有點多了。
圍在桌上唱《明天會更好》。
輕輕敲醒沉睡的心靈
慢慢張開你的眼睛
看看忙碌的世界
是否依然孤獨的轉個不停
春風不解風情
吹動少年的心
讓昨日臉上的淚痕
隨記憶風乾了
錢志明滴酒未沾, 但也唱哭了。
後來他開著他爸給他買的那輛斯柯達把我們一一送回家。
路上,我問錢志明:男兒有淚不輕彈,你為什麼哭了?難道吃飯吃到了蟑螂?
他把車停在甬江邊上,搖下車窗。
雖是春天了,但夜裡的風還是很涼。
錢志明說:剛剛吃飯的時候,我見湯蜜兒躲在牆角悄悄哭了,我見不得她流淚。
我驚訝地問:你喜歡她?
他木訥地點點頭。
我像是偶然捉到了一個秘密的小巫女 ,嘴角上揚。
錢志明,你不會吧,人家是有男朋友的,而且住在一起的那種。
他聳聳肩說:我知道,我只是見不得她流淚。
我搖上車窗,說:你膽子其實真大!
3
三個月後的一個晚上,我正頭痛欲裂地趕著一份計劃書。
諾基亞幽蘭的光亮閃起。
是錢志明打來的。
他說:婉清姐啊,有個秘密藏不住了,要請你吃夜宵說說。就到你家樓下吧。
我連說了三個「好啊」後,換衣服下去點菜等他。
錢志明來時,穿了一身T恤短褲,和他平常襯衣長褲的風格極為不同。
還未落座就火急火燎要了幾瓶大梁山啤酒。
他說:婉清姐,我口渴。
面對一下不喝酒的他,我好奇地打量,關心地問:怎麼了?
他說:我白天陪湯蜜兒去醫院做流產了?
湯蜜兒是一個服裝設計師,她的男友是一家車行的副經理叫薛宮傑。
這事怎麼滴也得人家男朋友陪去吧?不會是你的吧?
錢志明臉憋得通紅說:怎麼可能?我都沒靠近湯蜜兒半米過。
那人流的事?
錢志明說:這就是我要說的秘密。
錢志明告訴我,湯蜜兒被薛宮傑打了,打的鼻青眼腫,身上都是淤青,她本來是想要尋短見的,剛好那晚,我找她借東西,她忽然就在電話裡哭了。
她說薛宮傑在外面有別的女人,被她當場發現,她上前就質問了那女人一句,為什麼要勾引她男友,就被他揚手打了一巴掌,還把她的頭往牆壁裡撞。
她要分手,分手得流掉孩子,她去問了醫生,醫生建議讓她找個人陪,但她不知道該找誰?
於是你自告奮勇去了?
錢志明猛地喝光了啤酒。
點頭!
城市的霓虹錯落有致地打在夜宵城的藍色帳篷上,周邊的人三三兩兩談笑著。
我第一次見錢志明那麼兇的喝酒,頓時也陪他幹了一杯。
默默無言……
04
湯蜜兒分手的事情,我和錢志明對外隻字未提,但大家還是知道了。
於此同時還知道一件事情,就是錢志明和湯蜜兒的關係越走越近。
好幾次,我們找錢志明,他都陪在湯蜜兒的身邊。
有天夜裡十點,錢志明又給我打電話。
他說:問問周先生雞湯怎麼熬呢?
我已經走到你家樓下了!手裡還提著雞。
我說:你發燒了吧?這點要熬雞湯?
忽然想到他還走了夜路,渾身一顫。
這個膽小如鼠的男人!怎麼變得不可思議起來。
待我們見到錢志明時,他手裡的確提著一隻雞,雞毛還粘在上面,脖子上帶著血。
你殺的?
他說:嗯
怎麼想的?
錢志明說:失戀的女孩容易走極端,現在是她的傷心期,她老家是安徽的,父母都不在身邊,一個人很孤單,也不愛說話,我陪著她放心一點。
今天我見到她顏色很難看,想買雞給她熬雞湯?這不去山上養殖場買回來,殺了。不過我殺了一個下午。
她知道你喜歡她嗎?
錢志明低著頭說:不知道!
隨後他又露著兩顆小虎牙說:我不介意她知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喜歡她,願意守候在她身邊。
後來那雞是周先生洗乾淨的,熬雞湯的步驟也給他列在A4紙上。
那一夜,我們都覺得錢志明瘋了,應該是走火入魔了。
05
湯蜜兒失戀一陣子後,又開始活躍在朋友圈裡。
更新的說說也不再消極悲傷,慢慢地又呈現出了生活的美好。
她重新拾起鉛筆和顏料,畫她的設計稿。
談及前男友,也不再一秒眼淚盈眶了。
她還會回憶從前,但不再桎梏從前。
大家又開始了聚會。
大樹做東,在甬江邊上擺了一桌,請大家喝酒。
這回錢志明挨著湯蜜兒坐,大家也心照不宣。
湯蜜兒喝啤酒,他給她悄悄拿掉,換了椰汁。
湯蜜兒吃螃蟹,他給她剝掉了堅硬的殼。
湯蜜兒喝羅宋湯嗆到了氣管,拼命咳嗽。他跑到老闆娘地方倒來了一杯白開水,還用自己的手背試水溫。
我們都覺得這畫面也挺美的,或許錢志明是可以追求湯蜜兒的,畢竟兩人看起來很相配。
不知何時,錢志明身上的娘味早已被紳士風度替代了。
或許這就是愛情的力量吧。
正當大家偷偷祝福著花好月圓,酒美菜香的時候。
薛宮傑出現了,他在黑夜裡帶著墨鏡,懷裡摟著一個穿著時尚的女孩,嘴裡哼哼唧唧的。
身邊還隨行著幾個人。
湯蜜兒第一個看見他來,不笑了,刻意把椅子動了動,看起來離錢志明遠了點。
錢志明抬頭正相逢薛宮傑的眼神,我們一個個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這算不算情敵相見,分外眼紅?
還沒等我們這桌說點什麼,那邊薛宮傑看著湯蜜兒陰陽怪氣地說:喲,幾月不見,也換男友了嗎?眼光不行嘛?
湯蜜兒尷尬地別過臉去。
薛宮傑見湯蜜兒不敢看他,更加放肆起來,他拉過懷裡女孩,當著湯蜜兒面吻了下去,親暱地說:親愛的,寶寶,我愛你!
靠,我差一點要把大樹花大價錢點的這餐飯給吐出來,胃裡倒騰的都是噁心。
大樹和幾個朋友站起來。
問薛宮傑:什麼意思?
薛宮傑的朋友也圍了過來。
眼見著暴風雨襲來。
湯蜜兒站起來,把椰汁灑向薛宮傑身上。
她說:無恥。
但她罵他時,眼神躲閃不及。
薛宮傑揚起手想打湯蜜兒,被錢志明一個啤酒瓶砸在他手臂上。
玻璃裂了,一絲絲鮮紅的血從薛宮傑皮下組織滲出,兩幫人推搡來回。
薛宮傑忽然大喊:誰也不要插手,我要跟這個小子單挑。
我們捏了一把汗,這個錢志明是獨木橋都不敢走的人,怎麼能是他的對手?
單挑不是明擺著吃虧嗎?
大樹說:不要欺人太甚啊!
但錢志明說:你們退下,我可以!
他脫下上衣,摘掉眼鏡,放下東西,像董存瑞要去炸碉堡那樣勇敢無畏跨出了一步。
隨即便是扭打,很快錢志明被揍得鼻血牙血流滿一臉,但他就是不求饒,不放棄。
死死抱住薛宮傑的腰,最後不知道哪來的神來之力,將薛宮傑撂倒在地上,把他也揍得鼻青眼腫。
薛宮傑擦掉嘴上的血,灰溜溜走了。
整個夜宵城不嫌事大,鼓起了掌聲。
06
我們歡呼,為錢志明的蛻變慶賀,開了紅酒。
夜宵城老闆娘特意送了一盤皮皮蝦。
她扭著風韻猶存的腰說:好樣的,小夥子,雖然生意被你搞砸了不少,但你保護女朋友的勇氣令人佩服。這蝦今天我請你們吃。
錢志明擺手笑笑,把一杯紅酒一線入喉。
我們尋著老闆娘的那聲女朋友去找湯蜜兒,發現她早已不見蹤影。
大樹和我四處找,錢志明拉回我們說:別找了,剛剛我打薛宮傑的時候,她哭了。
他走了,她跟在後面也走了,說是不放心去看看。
全場沉默,氣氛尷尬至極。
錢志明又喝了一杯紅酒,大醉在深夏的夜色裡。
初秋的風如期而至的時候,我去月湖公園看金魚戲水,偶遇錢志明,他坐在臺階上,發呆。
我說:好久不見,你還好嗎?
他說:我可能要去上海了。
為什麼那麼突然?
他嘿嘿地笑了幾聲,然後一臉認真地說:湯蜜兒要去上海工作。我不放心,想跟去!
你不要做備胎!
他說:我不怕做備胎,只要湯蜜兒需要,我願意一直默默守護她,就算以朋友的名義。
她明顯還未忘記薛宮傑,那次打架,你也受傷了,可她跑去給心疼的是薛宮傑。
錢志明站了起來看向遠方,他說:那又怎麼樣,我等得起。
等多久?
十年八年,我也等得起,我不怕把餘生浪費在她的身上。即使她沒有給我任何機會,我也不後悔。
我只想她快快樂樂的。我只想祈求可以陪在她身邊,哪怕再遠一點。
我不再說什麼。我們道別。
07
後來,錢志明和湯蜜兒都去了上海。
我們還隔三差五的聚會,每次有新朋友加入,大家還愛講錢志明。
對他的初印象還停留在那年走玻璃棧道的畫面,他嚇得走不下去,哭著罵娘說:老子還想多活兩年。
又想到路過打架時,怕人家傷著他,跑得一溜煙時的慫樣。
大家笑了起來,但笑著笑著,沉默了。
許久大樹先豎起大拇指說:他娘的,我就服這小子,贊他是條漢子。
我們紛紛點頭。
或許為愛勇敢是人的天性吧。
哪怕自己曾那麼懦弱不堪一擊,哪怕自己曾那麼膽小怕事。
但卻可以為喜歡的姑娘去打架,頭破血流在所不惜。
即使她的心裡依然裝著舊人,未曾放下往事,可這傷,他卻很想由他來治癒。
我們開始想念錢志明。
我給他打電話。
從蘋果手機裡傳來他依舊有點細弱的聲音。
錢志明說:婉清姐,我在外灘邊上,有艘遊輪駛來,你聽見水晃蕩的聲音了嗎?
我說:我聽見了風聲。你在幹嘛呢?大夥都惦記你。
錢志明說:我在看夜上海啊,上海的霓虹是最美的,還有這黃浦江的水,對岸就是東方明珠塔啊,你知道嗎?今晚的遊輪特別多,而我在這裡給你打電話啊。
我說:嘴貧了不少。
他嘿嘿地笑,我能想像他的虎牙露在上海如水的夜色裡。
許久,我問錢志明:有女朋友了嗎?
他說:正在努力。
目標還是湯蜜兒?
他說:那怎麼可以變呢?
你都30好幾了,還打算以朋友身份守護著嗎?
他說:不,現在是鐵哥們的身份,不,現在是知己,不,現在她經常說我很好!
你真執著。
他說:有一個人可以愛,都珍貴啊!我感到很榮幸!
這就是我活著的意義啊,至少我的靈魂不空虛,你應該為我祝福。
錢志明說:不管如何,我都不會離開湯蜜兒的,這世界已經有人傷害過她,我再不能讓她有一點點害怕和委屈,我要像一個太陽給她我所能給的溫暖。
他還在滔滔不絕說著。
而我哭了,捧著電話,莫名感動。
為一份真的感情,為一個執著去愛的人。
忽然想起張嘉佳的那個,《擺渡人》故事,這錢志明像極了裡面的小玉和馬力。
小玉愛著馬力無怨無悔,馬力卻依然愛著前妻。
不甚酒力的小玉可以為馬力在酒吧跟傷害他的人喝「高爾夫」。
哪怕他始終不懂她的勇敢和溫柔。
她說:我願意做停在他身邊的逗號,做他的擺渡人。
或許錢志明也一樣。
這世上,沒有人是一無所有的,也沒有人不會被人所愛。
只是來得早晚而已。
而我知道,走在人生路上的你,某一天回頭看時,會發現有個人正站在黃昏的街上,對你張開手臂,說我愛你!
以勇敢以深情以執著,多珍貴!
我們都會遇見,然後不再分離。這就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