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楊麗萍在演出後臺被攝到的一張美背照片刷爆網絡:曲線婀娜窈窕、肌膚細膩光潔,望之絲毫不似一名垂暮之人。
不僅體態令人稱道,她的舞蹈也依然引人矚目:身姿悠揚、步履翩躚,不但不減當年風貌,反而愈發精妙絕倫。
這是一個很傳奇的女人。她在舞臺上風華絕代了近半個世紀,使「孔雀舞」的驚鴻之美深入人心。
時至今日,她年過花甲、無婚無子,同輩人都已在含飴弄孫之際,她仍將一腔熱血揮灑在舞蹈藝術的殿堂。
「我想我是有天賦的。當我站在鏡子面前,我知道跳舞就是我的使命。」
天予弗取,反受其咎。
她一輩子只做了一件事,卻將它做到了極致。
她註定為舞蹈而生,為生命而舞。
著名攝影師肖全曾說:「三毛和楊麗萍都是離自然和上帝最近的人。」
風錘雨煉六十載,舞蹈的精魂早已注入她的魂靈。
在臺上,她因曼妙生動的舞姿被稱為「舞神」;在臺下,她亦將自己活成了靈氣逼人的「仙女」。
1958年,起始之風吹過了雲南洱源的一戶白族人家。
出生在這物華天寶、風光旖旎的彩雲之南,楊麗萍從小便與大自然分外親近。
開窗摘桃、下河撈魚,騎在牛背上仰望蒼穹……暢遊於天地間的愜意悠悠灑滿她的整個童年。
「姑娘愛唱歌,
三天不唱嘴痒痒;
小夥兒愛跳舞,
三天不跳腳痒痒。」
沐浴著大自然的恩澤,天性真誠淳樸的白族人,喜愛用歌聲與舞蹈感恩生命的饋贈。
他們打魚時跳舞,插秧時跳舞,求雨時跳舞;已經老到腰彎的老奶奶,也要拿著樹枝在水邊翩翩起舞。
「有嘴不會唱,
俏也沒人要;
有腳不會跳,
白來世上走。」
舞蹈是他們的儀式,更是心中的信仰。
爺爺過世那天,楊麗萍的奶奶坐在門檻上晝夜哀歌,聲調婉轉悽涼,唱出了他們過去的故事,如同發黃的舊膠片將記憶封存。
終日受到這樣的環境薰陶,即使未經專業訓練,音樂與舞蹈的印記也早已烙入楊麗萍的靈魂。
1971年的一天,正在就讀初中的楊麗萍在做操時被偶然發掘,進入了西雙版納歌舞團。
九年後,她又被選入中央民族歌舞團,從此和舞蹈纏綿了大半生。
身處喧囂繁華的北京,並沒有改變她自然之子的風貌。她在住所的邊邊角角種滿鳳仙花,還曾想過要在水池裡種荷花、養鴨子,還原生活的一派美好景象。
據她的好友楊二車娜姆回憶,那時楊麗萍的住所十分簡陋,屋頂不停漏水,她卻依然篤定自若地坐在沙發上欣賞指甲。
她潛心在自己的藝術境界中,仿佛一名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女。
她不贊同芭蕾的表現方法,認為歌舞團裡的訓練方式並不適合自己。於是她常常在別人都已入睡後,獨自在練功房裡練個通宵,尋找自己真正熱愛的舞蹈。
「我不是努力,我只是用心。」
在不斷琢磨的日子裡,大自然又成為她最好的老師:蜻蜓點水、螞蟻走路、陽光灑落在書本上,都曾給予她靈感和啟發。
她跟一朵花學,跟一條河學,從生活中提煉與創造。
在她的眼中,就像天鵝之於西方一樣,孔雀才是最能體現東方女性美的藝術形象。
為了體現從內到外的神韻,她日夜打磨,將孔雀舞的「三道彎」演繹得出神入化。
曾有團員這樣解釋孔雀舞的手勢:
食指與拇指相扣,其他手指漸次展開,手腕細微的角度變化都會呈現出截然不同的舞臺效果。
而楊老師反覆推敲,始終保持將最美的一面展現給觀眾,正因如此,人們一眼看去,就知道那隻孔雀是楊麗萍。
「跳舞對很多人來講是發揮技術,對我來講不是。我每次跳孔雀舞,都覺得我在一片森林裡面,霞光萬丈。」
可是由於「動作太過簡單」,楊麗萍自編自演的孔雀舞並不被團裡承認。她只好自己省吃儉用製作演出服,以個人名義參加了全國舞蹈比賽。
出於同情,原本不接受個人報名的工作人員,答應在休息期間將她的作品放給評委們看。
1986年,楊麗萍的《雀之靈》斬獲全國舞蹈一等獎,從此一戰成名;
1993年,她在央視春晚表演的《兩棵樹》好評如潮,而日後的《雀之戀》更使她成為家喻戶曉的「孔雀公主」。
置身於名利的歡樂場,楊麗萍並沒有迷失其中,依然堅守著最初的本心:
「舞蹈是一種『我』的儀式,我在心中的那個場所起舞,跟心中的神對話,無關外人。」
乘著春晚的東風扶搖直上,楊麗萍本該在中國舞壇乘風破浪,坐穩第一把交椅,可她卻於巔峰時刻激流勇退,離開北京,回到了她日思夜想的家鄉雲南。
「就像是魚回到大海一樣舒服。這裡曾是我靈感的源泉,如今輪到我來反哺家鄉,將民族的瑰寶呈現給世界。」
她要製作一部能夠表述雲南原生態文化的大型歌舞集。
從2000年開始,楊麗萍用一年多的時間深入採風,全程行走了十幾萬公裡,有的村寨先後去了三次。
「舞蹈不能僅僅是美而已,我想用它來刻畫出關於生命與信仰的深刻意義,所以取材從開天闢地的遠古神話,囊括到昆蟲交合的生命悸動,追尋的不光是視覺與聽覺的衝擊,還有背後深刻入骨的哲思。」
楊麗萍從山灣裡挑來了六十幾名能歌善舞的農民,想要通過他們來還原「只見黃土不見腳」的原生態感動,演繹出白族人民與生俱來的衝動與狂歡。
取一句而聞之:「人生人,嚇死人,娘奔死,兒奔活。」
在農村見到有舞蹈天賦的小孩時,楊麗萍會直接上前:「你願意跟我走嗎?」
這樣不拘一格的用人方式,在講求門檻的舞蹈行業幾乎不可思議。
而她對演員的指導也十分玄妙:
你要用意念去領會,體會風如何吹過樹葉、燕子如何划過水面;
鼓是女人,鼓槌是男人,敲鼓時要像擁抱你心愛的女人,熱烈而不粗暴;
當你感到神握住你的手時,那就對了。
正因這份超凡脫俗的傳神寫意,使她創作出了絕無僅有的靈性作品。
然而這種種狂野大膽的創想,卻與投資人的期望大相逕庭。由於楊麗萍在舞蹈表現上拒絕妥協,合作方紛紛撤資。
最艱難的日子裡,楊麗萍不惜打破原則,親自去接商業演出養活整個團隊,甚至賣掉自己的房子來維持運作。
外界的紛擾不曾影響她的決定,她亦從未想過放棄。
首演前夕,她跟著舞團一起排練,連續熬了七個通宵。第五天清晨,她坐在椅子上吃蘋果,吃著吃著就睡著了,蘋果從她手上滾落下來。
她被團裡的學生們稱為「女鐵人」。
長夜漫漫,黎明將至。
2003年,大型原生態歌舞集《雲南映象》在昆明成功亮相,她憑此一舉拿下多個荷花大獎。
隨後,這部薈萃著雲南精魂的文化寶藏在世界各地展開巡演,很快引發轟動。美國辛辛那提市長觀賞完後深受感動,特地將演出日命名為「雲南印象」日。
掌聲與讚譽紛至沓來,她對自己的認知卻依舊清醒而淡然:
「我並非是在表達自己,只是在整合民族的東西。我作為一個舞者,如果不能使那些即將銷聲匿跡的民俗文化遺產得以傳承下去,可就實在太可惜了。」
「退休」以後,楊麗萍將自己的私宅安置在一座面朝洱海、北依蒼山的小島上,取名為月亮宮。
在這鐘靈毓秀的世外桃源,天空澄碧、遠山含黛,院子的露臺直接與洱海相接,盤根錯節的老樹長在房間裡,人與大自然幾乎融為了一體。
進入樓內,屋裡的布置也頗為講究:
從復古茶几到原木家具,一花一物都由楊麗萍親自精心挑選;
瀑布從二樓潺潺而下,正可供於木盆中泡浴時細細觀賞;
扎染的布藝錯落排開,透露出一股濃鬱的雲南風韻。
若要說如何將田園生活的唯美發揚到極致,恐怕便是楊麗萍月亮宮裡的樣子。
白日裡,水光瀲灩,碧空如洗,她賞花餵魚、聽風觀瀾,穿梭在長有二十幾種果樹的後園,品嘗自己親手採摘的菜。
黃昏時,暮色蒼茫、亂雲飛渡,她轉身入院,關閉門扉,將外界的喧囂與紛亂隔絕,與世無爭。
到了夜晚,舉首便能望見明亮的星河,璀璨的星空仿佛觸手可及,她烹茶作畫、枕濤而眠。
閒看庭前花開花落,漫觀天邊雲捲雲舒,集天地之靈氣,吸日月之精華,不知今夕是何年。
面對如斯美景,縱使是平日巧舌如簧的魯豫,也忍不住重複呢喃:我也想要一個這樣的院子!
許是正因這般如詩如畫的生活,才鑄就了如翩翩仙子的楊麗萍。她置身其中,遺世獨立,看四季流轉,看人生輪迴。
面朝大海,生命的鮮活與純粹,在這裡被體現得如臻化境。
「我每天起來看到太陽,都會感嘆生命是如此美好。」
活得宛如人間精靈的楊麗萍,也曾邂逅過轟轟烈烈的愛情。
早年間,她曾經過五年的愛情長跑,與比自己年長八歲的臺灣富商劉淳晴步入婚姻殿堂。
婚後五年,他們有了愛的結晶。醫生極力奉勸:像楊麗萍這樣長期控制飲食的女子,必須及時增重,才能確保腹中的胎兒營養充足。
對普通人來說,這並不是個困難的決定,然而對一名自我要求近乎苛刻的舞者而言,增重就意味著身材變形,意味著可能永遠失去重返舞臺的機會。
舞蹈是她的信仰,是比生命更重要的東西。
考慮再三,劉淳晴支持她不要這個孩子,他比誰都期待為人父母,可他更願意尊重楊麗萍的人生選擇。
楊麗萍的身體恢復後,兩人和平分手,她重獲自由。
也許她註定不屬於婚姻。她是自然之子,那些煙燻火燎的柴米油鹽,與她無緣。
「水也是我的伴侶,雲也是我的頭髮。我不孤獨。」
在楊麗萍看來,愛有很多種,它不僅是指愛情。真正的大愛會使人變得豐富。
「活在世上,要有自己認為的一些東西,而不要去同流合汙。」
也許她的選擇未必符合世俗的標尺,但卻能夠令她怡然自得。
正如《黃金時代》中所言:我不能選擇怎麼生,怎麼死,但我能決定怎麼愛,怎麼活。這是我要的自由,我的黃金時代。
一個人生命的圓滿,就是徜徉在內心最豐盈自洽的狀態中。
選擇了最令自己愉悅的生命狀態,許才是她最大的成功之處。
在「少女人設」大行其道的今日,有人說楊麗萍活成了凍齡神話、不老傳奇,可她卻拒絕被神化:
「說我不老,特可笑。我只是個簡單的生命,我只是擅長跳舞。」
當被人問起保養秘訣時,她更是不但沒有大談駐顏之術,反而堅持坦誠相對:
「不要奢望能永葆青春,這不符合自然規律。所以懼怕衰老也沒有用,還是要無畏一點。
我一直記得村裡有個老太太,老到腰都彎了,還是握著樹葉一直在跳舞。我也想要像她一樣在水邊、在樹旁、在雲下,永遠舞蹈。」
在楊麗萍看來,一切生命在大自然面前都是轉瞬即逝的過眼煙雲,沒有人能長生不老,也終究會面對死亡。
但是,在時光的長河中,死就代表生,春夏秋冬,周而復始,向死而生。
只要了解了真相,就不再恐懼,轉而開始享受生命美好的過程。
「我沒有孩子,但是我相信萬物性靈,一朵花也是我的女兒,一棵小草也是我的學生,我的作品也是我的孩子。」
舞蹈曾是她追尋快樂、體驗生活的方式,而隨著歲月變遷,如今更已成為她生命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她的技藝沒有因年齡而打折,反而從眼神和韻律中,流露出對生命更寬闊的體悟。
「有些人的生命是為了傳宗接代,有些是享受,有些是體驗,有些是旁觀。我是生命的旁觀者,我來世上,就是看一棵樹怎麼生長,河水怎麼流,白雲怎麼飄,甘露怎麼凝結。」
大自然賜予她靈心蕙質,而她亦將源自天地的生命力注入自己最愛的舞蹈,以纖長柔美的身軀演繹出萬物之精魂。
馮小剛曾說:楊麗萍在我心中就是一個「仙人」,上天派來的精靈,用來傳達人與自然之間的情感。
也許她的存在正是為了提醒世人:
我們來到這世上走一遭,不僅是為了衣食住行、傳宗接代,更是為了在閒暇之餘靜下心來,單純地去體悟和感知世間的美好。
尋尋覓覓,卻依然無法填滿內心的空虛,也許是因為我們忘了,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忙忙碌碌,卻仍舊沒有獲得安寧與喜悅,也許是因為我們忽略了生活的本質,正如那首詩中所唱:
春有百花秋有月,
夏有涼風冬有雪;
若無閒事掛心頭,
便是人間好時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