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我不僅對作者,還對譯者充滿了敬意。」一位鍾愛茨威格作品的讀者曾感嘆。
張玉書生前資料圖。受訪者供圖
文| 新京報記者 李一凡 實習生曹夢怡
編輯 | 程磊 校對 | 楊許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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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5日13時57分,在昏迷數日後,翻譯家張玉書還是走了。
心電圖變成一條直線,「嗶」聲持續良久。然而這位被譽為「最懂茨威格」的老人留下的精神財富卻持久迴響。
1月6日,人民文學出版社發文稱,「他為我們打開德語文學世界的一扇窗,翻譯大量海涅、茨威格等作家的作品,他的去世是中國文學翻譯界的重大損失。」
為茨威格「正名」的翻譯家
1934年的上海,黃浦江上船隻川流不息。這一年,張玉書出生。此後數年,他接受了西式教育。
1953年,張玉書進入北京大學西語系德語專業學習。四年後,留校任教。1985年,他被北大特聘為首批博士生導師。
此後的34年間,張玉書有了更多社會頭銜和身份:北大西語系學術委員會主席、德語教研室主任、世界文學研究中心主任;中國德語教學研究會副會長,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的專家。
但最為人所熟知的,是他用畢生,帶領無數中國讀者,走進了一位猶太文豪的精神世界。
在北大西語系任教前後,張玉書翻譯了大量茨威格作品,《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人類群星閃耀時》《昨日世界》……
他以精妙雋永的「譯筆」,深受廣大讀者喜愛,也因此,被中國翻譯協會授予了「資深翻譯家」的稱號。
張玉書走後,《光明日報》對他的貢獻這樣「定調」:從事德語文學研究近半個世紀,是目前國內德語文學界的元老級人物。
談起張玉書與這位「世界文壇最傑出的三大中短篇小說家之一」的結緣,其實起於一本歷史人物傳記。
譚瑪麗先生是張玉書的啟蒙老師。一次偶然機會,他把茨威格寫的歷史人物傳記《約瑟夫·富謝》送給他。
這本傳記講述了法國大革命時期,一位見風使舵的政要人物。張玉書閱後,深受震撼,便萌生了翻譯的念頭。
「之所以翻譯此書,是想把它介紹給中國讀者,以警示後人」,他曾在一篇自序中這樣寫道,「從這本書啟程,我走進了這位奧地利作家的內心深處」。
張玉書說,閱讀、翻譯茨威格作品,「了解愈深、敬佩愈重」。
翻譯數年後,在2007年,他根據多年的教學、翻譯體會,出版了一本書,《茨威格評傳:偉大心靈的回聲》,「想幫助讀者,了解茨威格含蓄內斂的心靈世界,嘗試探索他的自殺之謎」。
書中,張玉書這樣描述第一次讀到茨威格作品的感受,「最早讀到的,是《世界文學》上發表的《一個女人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時》,當時感覺就是,世界上還有這麼美妙的描寫方法」。
他解釋說,愛情描寫起來,不都是羞答答的,或是《金瓶梅》那樣的,「茨威格的愛情描寫,非常優美、高雅、細膩,詩意濃鬱。」
茨威格也因此在中國曾被誤解。
隨著《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熱帶癲狂症患者》《雨潤心田》等作品風靡,在很多讀者印象裡,茨威格是一個「只會描寫風花雪月、不關心政治的流行文學作家」。
但張玉書卻堅定地予以了否認:茨威格是一個以獨特方式,抗擊專制暴政,反對納粹的鬥士。
於是,他身體力行、奔走相告,「我們應該為茨威格正名,他是一個非常有正義感,願意用自己的力量,跟法西斯進行鬥爭的勇敢作家。」
很多年後,張玉書回憶起這段歷史,仍會「倍感惋惜」:「極左思想下,傳統學術界把茨威格放得很低。雖然茨威格曾猶豫過、彷徨過,但最後,還是寫就了《象棋的故事》和《昨日世界》,表現了反法西斯鬥爭終將勝利的信念。」
研究德語詩歌的專家
茨威格和張玉書,是中國讀者印象裡常被捆綁在一起的兩個名字。一個在國際文壇間被放逐、遊走;另一個,如「影子」般存在,名字躲在著作者之後。
茨威格的作品,並不是天生自帶光環,在法西斯控制的歐洲地區,被禁止發行。而茨威格本人最終在南美自殺。
張玉書說,南美雖好,卻沒人能讀懂他的作品,就像《象棋的故事》所說的,「沉在海底裡的一個密封箱」,沒有了鮮花與掌聲,他失去了活下去的耐心。
但實際上,為更多讀者所不知的是,張玉書的另一重身份——研究德語詩歌的專家。
張老曾說,翻譯茨威格,僅僅是工作中的一部分,而他的翻譯工作,還包括研究、翻譯德國詩人——海涅和席勒。
張玉書的翻譯和研究,以海涅、席勒、茨威格為重點,學術「觸角」延伸到德國浪漫主義、德國魏瑪古典文學和十九、二十世紀之交的德語文學。
張玉書希望,中國讀者不僅能讀到茨威格,還能多多了解海涅和席勒。
張玉書接受採訪時曾說,「這幾位大師從不同的方面給我力量,為我樹立榜樣」,他推介說——
席勒具有超人的毅力,過人的勤奮,崇高的理想和高尚的品德。他幾乎一直帶病工作,雖只活了46歲,便英年早逝,但給我們留下了寶貴的精神財富。
海涅既是詩人又是戰士,尤其難能可貴的是,他還是警世者。他們的戲劇、詩歌、散文都給人以審美的愉悅和人性的升華。
「和茨威格一樣,兩位詩人的作品,不僅給人以審美的愉悅,他們的理想主義和文章風骨,也鼓舞了一代代的讀者」,張玉書說。
去世前仍不忘工作
「先生之風,山高水長。張玉書教授,永駐光明中。」
1月6日,北大外國語學院德語系副教授胡蔚,親自撰寫張玉書的訃告,發布在學院的官網上。
胡蔚向新京報記者回憶,張老暮年,不顧年事已高,依然創辦了中德語言文學文化年刊《文學之路》,為德語學術刊物做出開創性貢獻。
彼時,胡蔚剛從海外回國,「學術上,還處在成長過程」。她覺得,張老的《文學之路》,「提供了一個與國內外同行、前輩交流的平臺,使我獲益匪淺」。
在2013年12月出版的《張玉書譯文自選集》中,「作者」一欄內容,對其創辦《文學之路》一事,做了詳細披露——
1999年,張玉書當選為國際茨威格學會理事。同年,他創辦並主編了中國日耳曼學第一本德語年刊《文學之路》。
張玉書離世後,網友發帖緬懷他,「他是可以與茨威格靈魂對話的人」、「您帶我領略了茨威格的魅力」。
「第一次,我不僅對作者,還對譯者充滿了敬意。」一位鍾愛茨威格作品的讀者曾感嘆:茨威格式的沁入心扉的思想衝擊,最大程度呈現在張玉書先生的譯本中,「您的翻譯架起了橋梁,一端是我,另一端是茨威格的心裡」。
復旦中文系教授王宏圖說,「中國德語翻譯家中,翻譯茨威格的人不少,但張先生對此花了極大的工夫。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茨威格在中國的傳播,很大程度上有賴於張先生的努力。他的譯文精準、流暢,傳達了原作的神韻,譯作的風格對中國本土作家的創作也產生了一定的影響。」
清華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周琴回憶,住院前,張老還在努力翻譯著茨威格的《與妖魔搏鬥》,「這種精神,為之感嘆」。
1月15日,張老女兒因家事繁忙婉拒了新京報記者的採訪。她說,家裡只舉行小型追悼會,一切從簡,「這是父親離世前的遺願」。
歐陽韜是人民文學出版社外編室主任。張老病危時,他去探視。張玉書見到歐陽韜的第一件事,是和他談談新書的前言,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
歐陽韜告訴新京報記者,1月5日,張玉書離世這天,距他翻譯的《茨威格小說全集》出版上市還有4個月時間。
「可他卻再也看不到了」,歐陽韜惋惜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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