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類歷史的長河中,真理因為像黃金一樣重,總是沉於河底而很難被人發現,相反地,那些牛糞一樣輕的謬誤倒漂浮在上面到處泛濫。 —— 培根
40年,對於一個人來說,已經到了不惑之年,而對於一座城市來說,不過是一代人的滄桑變化而已。
1978年,中國改革開放正式實施,有4座城市設立了經濟特區,深圳的經濟騰飛就此開始。
40年過去了,深圳,正如它的別稱「鵬城」一樣,乘著改革開放的東風扶搖直上,把同為經濟特區的珠海、汕頭、廈門遠遠的甩在身後,並從2017年開始,GDP就趕超廣州,成為繼北京、上海之後的中國第三大經濟城市。
深圳
深圳的發展,除了歸功於改革開放的規劃舉措,還和一類人的辛苦勞作有很大的關係,這類人就是改革開放的時代「人物」——農民工。
40年來,工廠的流水線、工地的建築工、餐館裡的服務員,那些見證這座小漁村成長為一線城市的農民工們,卻從小毛頭熬到知天命。
40年前,這座城市需要他們的勞動力,40年後,底薪、低學歷、低體力的農民工,早已跟不上城市勞動力的需求,深圳是留不下了,那麼他們能去哪?除了病老,又能帶走什麼呢?
農民工
懷揣「通行證」,穿越」邊防線「,來深圳其實並不容易
在很多經典港片中有句經常出現的臺詞「想當年,我遊泳去香港」,在某種程度上,去深圳做農民工也要穿越特區邊防線,這何嘗不是另一種「遊泳」。
在1954年的我國憲法中明確表示,公民享有居住和遷徙的自由,可就算如此,農民流向城市仍被冠上「盲目」二字,「盲流」這個具有歧視性的概念由此產生,在處理和對待上也採取了克服為原則。
而1975年取消「公民有居住和遷徙自由」的舉措,更為將來某一時間段內的特區務工大潮帶來了管理上的難度。
農民工湧入深圳
1980年8月,深圳正式對外開放經濟特區,當時的經濟特區,僅僅佔深圳的一部分而已。面對洶湧而來的外地農民工,特區內的人口管理成為重點工作,為此,在深圳的特區和非特區之間,有一道長長的鐵絲網被建立起來,這道鐵絲網就是管理線。
1985年,這道特區管理線正式驗收交付使用,那些長途跋涉趕往特區的農民工需要帶著「中華人民共和國邊境地區通行證」和「居民身份證」,才能通過這個有7支部隊日夜戍守的關哨,這關哨也被當地人稱為「二線關」。
看似薄弱的鐵絲網,想要通過其實很難,通行證需要持有人所在的單位、派出所層層審核蓋章,就連審核人的過往歷史都要一併查過才行,鐵絲網隔住的不僅僅是一個「驗明正身」,更是將另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隔開了。
「二線關」
人到中年,失業危機和經濟失衡的兩面夾擊
和現在的一線城市「搶人大戰」不同,90年代外地口音的農民工並不受待見,就連買東西也比當地人貴一點,能做的工作也大多是流水線和工地的工人,要不然就是餐廳服務,還有不少成為垃圾王和特殊行業。人多崗位少,有些時候,需要給工頭一點好處費,才能有工作餬口。
就算是找到工作,生活的艱難也不會得到任何的緩解,在7平方的空間裡,上下床位住7、8個人,這都是最常見的居住環境;拖欠工資、出工不給錢、崗位被關係戶頂替,也都時常發生。
但儘管如此,一個月800元左右的深圳,相比一個月連100元都掙不到的家鄉,有再多的苦也是可以咽下的。
1991年,將收容對象定為三證(身份證、暫住證、務工證)不全的流動人員的法規出臺,大街上、工廠宿舍、居民房等地點,隔三岔五就會出現執法人員突擊檢查暫住證,那些三證不全或缺失的人,輕則遣返,重的還有被收容再「教育」的可能。
這個至關重要的暫住證辦理起來也是相當的昂貴,有一位90年代在深圳打工的農民工這樣回憶過,暫住證除了有工作外,還要託關係才能辦理,證件辦理費用也不是明碼標價,有的要將近600塊,差不多是一個月的工資。
這筆費用對於那些在單位工作不滿一年的人來說,是需要自己掏錢的,這還是相對正規的單位,在小作坊裡工作的人,每次查三證的時候,不是躲就是藏,一旦被抓,不是花錢贖人就是遣返勞作。
遣返「三無人員」
2015年,是深圳建立特區經濟的35周年,也就在這一年,當年的邊防「二線關」退出歷史舞臺,森嚴的巡邏線也被改為市民的散步健身步道,可當時幾經周折穿過二線關討生活的農民工們,轉眼間也來到了中年,他們經歷了很多人未能體會的漂泊和苦難,可這一切,並不能讓他們免於中年危機的痛苦。
農民工面對的中年危機大多是經濟問題,五十歲左右的他們,大部分從事的都是流水線操作工、建築工、清潔工等,早就因為常年的體力消耗,失去了體力勞動的優勢,又因為受教育程度偏低的影響,無法從事腦力勞動。
而人到中年,需要用錢去解決的經濟問題越來越多,掙錢的能力卻越來越低。
相比很多城鎮人口,農民工的家庭重擔是更多更重的。
年輕時,為了家裡蓋房子、耕地買糧、餬口養家,他們是最主要的經濟支柱;
年長了,孩子結婚買房、婚禮花銷,樁樁件件每一樣要花的錢,也都是他們承擔。
而已經五十多歲的他們,不要說工廠工人,就連做個看門的保安,也會因年紀大被嫌棄被拒絕。
流水線上的女工
掙扎半生,得不到也留不下,繁華的意義何在?
曾經一份有關國民經濟運行情況的報告指出,截止到2015年的數據,50歲以上的農民工數量和比重都出現了非常明顯的升高,這意味著將有越來越多的高齡、底薪甚至失業的人群出現。
這批人,是改革開放的最早耕耘者,在當時工廠、工地、流水線、街邊等都是他們的身影,因為工作環境的惡劣、防護措施的缺乏、薪資水平低下、保障不到位等一系列的問題,導致這批人,健康方面已經出現嚴重的後遺症,無法像年輕時一樣,從事如此辛苦的勞作;
作為第一代農民工,社會保障問題是被忽略的族群,當時工廠招工不規範,很多根本就不會籤訂合同;
有的人因為意識跟不上,捨不得繳納社會保險,導致現在根本領不到養老保險金。
回想90年代伊始,這一批從家鄉出發的年輕人,來到深圳是為了什麼呢?
無非就是一份可以餬口的工作,可以分擔貧苦老家的重擔。他們是棉紗廠裡的小蓮,三天三夜連軸轉,盯著機器趕出貨;他們是工地裡的阿強,看著瘦弱,可每天幾十趟穿梭在太陽底下,他體力卻總是驚人的好。
40年過去了,棉紗廠裡的阿蓮早就患上了肺病,幹不得車間的流水線了,新時代的工廠,也容不下動不動就要去看病的「蓮姨」;
鋼筋水泥鑄就的高樓大廈早就不見了「強哥」的身影,現代化的建築技術,也不再像以前一樣依賴純體力,變成強叔的人們,就連去做看更保安,都要收拾得年輕一點,否則是要被人嫌棄的。
既然留不下,那乾脆回去,回到親切但依舊貧瘠的老家,可是要面對的問題卻並未因此減少。農民賴以生存的土地,有的因為常年外地務工早已荒廢,有的乾脆已經賣給別人了;老人雖然回來了,可孩子們卻依舊留在城市,為自己心中的夢想打拼,年輕時漂泊,老來又成了留守,求一份安定的生活狀態依舊很難。
年輕時掙得錢,早就花在了老家和養育孩子上,其實留給自己老年可用的額度並不多,可病痛卻在這個時候爆發,此類病痛大都有著長期隱患、難治癒、花費高的特徵。
老家的醫療技術自然是比不上深圳的,可就算這樣,手上並不寬裕的存款也承擔不起,和城鎮健全的社會保障不同,很多農民工過著「退而未休」的生活,「我年紀大了,也希望可以有退休金過日子」。
可那些90年代的農民工們,卻因為參保不滿15年,無法領取退休金,可以領退休金的仍在少數,很多人依舊在掙扎過活。
返鄉的農民工
那條象徵著特區經濟開放的「二線關」已經在地圖上消失,可90年代那些無數穿越「二線關」來到深圳打工的人們卻依舊存在,無論是出於懵懂還是無奈,他們對於特區經濟發展的貢獻無可比擬,甚至可以說,他們作為第一代「吃螃蟹」的人,能夠獲得和帶走的,和他們遭受和付出的,並不能成正比。
繁華和病痛就像一枚硬幣的兩面,作為這座城市的建設者們,他們帶走的不應該只有病痛,也應享受這枚「硬幣」所帶來的最直接的價值體現,那就是繁華,更是一場老有所依的人生歸屬。